風聲漸漸平靜,光線由強變弱,我伸手揉揉被強光刺傷的眼睛,好一會才能看清,試着動動四肢,已經能夠靈活行動。放下手,依稀看到前方是座熟悉的大廈,我記得媽媽的辦公間在第23層……猛然發現,落地窗裡那個穿着深色職業裝的熟悉身影,可這裡是第23層啊!
我不敢置信的碰上玻璃窗,雙手透了過去,熟悉的身影彷彿也發現了我的存在,她慢慢擡起頭,顫抖着手,撫摸上我的臉頰,可我卻感受不到任何屬於觸感的溫度。高雅的妝容,掩飾不了憔悴的面色,本是烏亮鬢邊不知何時爬上了銀霜。
“媽,媽媽,真的是你?”我伸手想摸上媽媽的臉頰,卻一下子穿了過去。
“嫣兒,你還好嗎?”
“是,媽媽,我很好!”我確定,欣喜若狂——嫣兒是隻有媽媽知道的暱稱。
“媽媽,嫣兒該怎麼辦,嫣兒真的不知該怎麼辦!”我大哭着想撲入媽媽的懷抱,又割捨不下心中另一個影子。
兩行熱淚滑過媽媽的臉頰,“嫣兒,你幸福嗎?”
我想到了朱佑樘的溫暖的笑容,堅實的臂膀,露出了甜美笑容。
“嫣兒,你要牢牢記住,你的幸福,就是媽媽最大的幸福。做你想做的,該做的事情,不要在畏首畏尾!我的女兒是我的驕傲!媽媽相信你的選擇。”媽媽收回手指,恍惚間,我看到她纏在手指上的羊脂白玉。
“媽,你怎麼有……”
身後“轟”的一聲巨響,好似天雷劈地,頃刻間摧毀了一切。鬼哭神嚎的風聲再次颳起,大風中傳來一個模糊的聲音,“大膽妖僧!屠殺生靈,私設逆天魔陣,焚星改命,妄圖操控神器,罪無可恕!”
我一驚,猛地回過頭去,身後不知何時多了一個巨大的黑洞,黑洞的另一側,隱隱有火光傳來,叫囂聲、哭喊聲明明很遠,卻震耳欲聾。我疑惑的轉回頭來,正對上媽媽那雙成熟睿智的雙眼,“去吧!做出你真正的選擇,不要猶豫,不要回頭!”
“我,我……”
媽媽轉過身,“不要告訴我你不知道自己的心意,我的女兒我最清楚。”
“媽,我真的放不開他,但也捨不得你啊!”
“媽媽會照顧自己,嫣兒,謹記,一個人的力量越大,責任就越大,你要好自爲之。”
“是,我記住……”身體像被某種看不見的隱形力量拉扯一樣,逐漸後退。我不敢回頭,因爲我知道那是黑洞發出的天維之力吸收着我,要將我帶回那個我無法放手的時代,帶回那個我無法放手的男人身邊。身體被力量牽引着,慢慢穿越了落地窗,飄在半空中,意識飄然遠去,媽媽消瘦的身影模糊開來。淚水模糊了眼簾,媽媽再沒有回過頭來——謝謝你,媽媽,謝謝你沒再轉過頭來……
……
楠木大門被輕輕推開,一個俊秀的年輕男人走進了CEO辦公間。女人紅着眼睛看向那個有着黑曜石般明亮雙眸的男人。男人遞上手帕,溫婉的笑笑,如春風拂面,散發出陽光特有的溫暖。
女人接過,擦拭着臉頰,回身坐回了靠椅上,晃動着手中的羊脂玉佩,“朱先生,可以爲我解釋一下嗎?”
男人上前一步,謹慎的雙手接過玉佩,小心翼翼放進六芒星形狀的水晶盒子。收進裡懷,淡淡一笑,“我以爲,身爲CEO的您,會更關心在全球金融危機中,如何通過成功的跨國合作,帶領企業度過難關。”
“我只有嫣兒一個女兒。”
“OK,那麼我就從我具有500多年悠久歷史的家族開始,爲您講述一個世代相傳的故事。”
女人一伸手,請男人在沙發上坐好,“洗耳恭聽。”
……
……
“大師,嫣兒爲何還不醒來?”
“枉信妖僧,徒增49條人命,當有此劫。”
“大師,出家人慈悲爲懷,普度衆生,求您救救她!嫣兒本質純善,一心回家,纔會被繼曉矇騙,如若她知此陣陰毒,需七七四十九條童**魂引路,是斷然不會答應的!”朱佑樘抱着懷裡了無生機的女子,竭力懇求着。
“紅塵中人啊,哎,非貧僧不願,實則不能也。”
“大師此話怎講?難道嫣兒……”朱佑樘不敢說下去,只是恐懼的收緊了自己的手臂,唯一希望懷中漸漸冰冷的女子能夠迴應自己的呼喚。
“如今只能看女施主自己的選擇了。”
“大師此話怎講?”
“貧僧拙見,女施主若是猶豫不決,徘徊在虛冥界,必將被陰濁之氣所傷,永墮輪迴,唯有執念歸來,方可化解苦厄。”
朱佑樘怔怔聽着,低下頭,深情的呼喚着懷裡的女人,“嫣兒,你聽到了嗎?不要猶豫,不要徘徊,我在這裡等你,一直等你!你一定要回來,一定要回來!”
……
……
黑洞吞噬着我的全部,昏昏沉沉的,不知自己將飄向何處。隨波逐流,向塵埃一樣等待着終點出現嗎?不,我不要坐以待斃,不要在這個虛無的空間裡獨自生存!我想睜開眼睛,卻無論如何使不上力量,這個虛無的空間,似乎在壓抑着我的行動,我不動,它不動,我一動,便像有無數隻手,從四面八方涌來,對我施加着無形的壓力。
我渾身不自在,又無從發泄,只能咬緊牙關拼命掙扎,四周的壓力越來越大,不斷強迫着我向那些莫須有的東西屈服,我一惱,不知哪裡來的力氣讓我猛地睜開了眼睛,瞬間,所有的束縛消失了。我有點害怕,這是什麼地方?難道要在這裡漂浮一輩子?慌忙四下尋找出路,可所見之處,霧靄迷茫,沒有光,也不黑暗,除了霧,什麼也看不到。我抱住自己,恐懼剎那間爬滿心頭。
“有人嗎?有人嗎?有人在嗎?”明知徒勞,但我依舊想聽到些聲音,哪怕它們屬於自己。
“有人嗎?誰在?這裡是哪裡?誰能告訴我?!有人在嗎……”直到喊得聲嘶力竭,我纔不得不放棄。
我蜷縮着環抱自己,把頭埋進膝蓋,這裡到底是哪裡,媽媽,我好怕……朱佑樘,你在哪裡?爲什麼我回來了卻找不到你?
不知過了多久,在心裡的最後防線即將被孤獨和恐懼擊潰的時候,隱約聽到了朱佑樘的聲音,他呼喚我的聲音,一聲聲,雖然遙遠,卻字字直擊心底。
“我在這兒,我在這兒!”我撕心裂肺的哭喊着,張開手臂,想要撲入那聲音的源泉。
眼前突然一片光明,耀得我睜不開眼,隨即陷入了黑暗……
晨曦第一縷陽光,打破了山坳的原始寂靜,朱佑樘不斷呼喚着懷裡冰冷的人兒。而懷裡的人好像聽到了他的呼喚——她的眼皮跳了下,手指輕微的動了動。即便是這樣細微的動作,足以讓朱佑樘喜不自勝。他激動的小心搖晃着懷裡的人,“嫣兒,嫣兒!你醒醒!我在這兒,醒醒啊!”
我緩緩張開眼睛,最先映入眼簾的是那雙漂亮的眼睛,明如黑曜石,熠熠生輝。多麼熟悉,多麼窩心,我笑了,終於回來了。
“M~darling!”吃力地向上一仰脖,對着他的臉頰,“吧唧”就是一口。
朱佑樘傻了,早安吻對古人來說,還是放蕩了,尤其是當着這許多人的面。我一吐舌頭,搞什麼搞,組團參觀學習不成?
朱佑樘見此,寵溺的將我摟進懷裡。
“嗯~好緊哦!”我抗議,渾身像跑完馬拉松似的,又酸又疼,一點力氣都沒。
朱佑樘聞聲鬆開了懷抱,激動地看着我,“嫣兒,真的是你!你回來了,對嗎?”
“不是我是誰?你想見別人是不是?”我蠻不講理,生怕溫柔的攻勢下自己會落淚。
“不,不!我只想見你,只想守着你!”
我笑下,扯扯他的衣襟,撒嬌地說:“‘俺娘說了:女兒大了要出門,要找找個勤快人。俺娘說了,有些個人胡扯八扯當本事,牢騷壞話煩死人。俺娘說了,耍皮球睡懶覺,這樣的男人可不能要。’”
朱佑樘一愣,“你,你娘?”
“嗯,是啊!”我眨眨鳳眼,裝出單純無知,“俺娘還說,‘從現在開始:你只許對我一個人好;要寵我,不能騙我;答應我的每一件事情,你都要做到;對我講的每一句話都要是真心。不許騙我、罵我,要關心我;別人欺負我時,你要在第一時間出來幫我;我開心時,你要陪我開心;我不開心時,你要哄我開心;永遠都要覺得我是最漂亮的;夢裡你也要見到我;在你心裡只有我……’”
“真這麼說?”
我負氣的一甩手,“不信拉倒!”
“信,信!娘能將你交給我,我當然要做得到,讓她老人家放心!”
“娘~?”
朱佑樘認真點點頭,“是,孃的話,我一定謹記!”
我忍俊不禁,笑着捶了他一下,想脫離懷抱自己下地走,卻一個不穩朝前撲去。朱佑樘趕忙扶住我,我驚魂不定的拍着胸口,雙腿無力的程度超出想象。
“怎麼會這樣,我怎麼會這樣?”不會半身不遂了吧?
朱佑樘拍拍我,安慰着,轉頭擔憂的問向身後,“大師,您看……”
“回魂肉身,重新適應,自然需要一段時間,不需驚訝。”
“是你?!”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被朱佑樘稱爲大師的男人,不正是我在國清寺門外遇到的那個B版人家濟公的癲和尚嗎?
“女施主,我們又見面了。”
我疑惑地看向朱佑樘,朱佑樘幫我把剛剛滑出領口的“鳳啓”塞進衣服,在我耳邊輕聲道:“回去再說。”
“嗯。”我就勢靠進朱佑樘懷裡,任他抱着離開了祭臺。
昨日風雲詭譎的祭壇,已被無名火燒成一片焦土,七零八落,頹廢不堪。整個山坳彷佛經歷了一場天地浩劫,幽幽散發出劫後餘生的味道,讓人說不清的糾結複雜。偶然瞥見法陣四周散亂的黑色披風下,橫陳着僧人和女童的屍體。下意識抖了一下,朱佑樘感到我的恐懼,沉默不語,將我抱緊。
“這,這,怎麼回事?昨晚,我,她們,長明燈,站,站在四周……”我一句話說得斷斷續續。
“她們早已死了。”
“怎麼可能?”
“趕屍術罷了。”癲和尚聽不出喜怒的飄來一句,但是我知道,他是不屑,對我的不屑。
我沉默,如果這些豆蔻年華的女孩因我而死,那麼我對自己何止是不屑。
朱佑樘抱着我回身邀請癲和尚同去百韻樓。
癲和尚雙手合十,微施一禮,道:“天劫已過,貧僧要回山覆命了。”
“大師仙山何處?祐樘差人與大師回去,供奉香火,聊表寸心。”
“巍巍崑崙,天精地華,何須供奉?”癲和尚不卑不亢拒絕了朱佑樘。
朱佑樘只好再次誠懇的向癲和尚道謝。
“等一下!”我見癲和尚要走,急急叫住他,示意朱佑樘抱着自己走近,卻又不知該問些什麼。
癲和尚平靜的看着我,眼中是說不出的淡漠無謂。
“我,我讓你失望了。”看着那樣的眼神,我不自覺說出了這句。
癲和尚打量我一番,問道:“女施主如何理解大明國號?”
“不是明教,小明王,從什麼‘彌勒降生,明王出世’來的嗎?”我記得百家講壇好像講過。
“貧僧在問女施主,請女施主如實相告。”
“呃……”看着癲和尚一絲不苟的表情,我只好硬着頭皮說:“我認爲,明者,光明也,是要帶給世人無盡的希望。明者,亦是日月,日者爲陽,即爲乾;月者爲陰,即爲坤,就是說,真正治理好國家,不僅需要男人,也需要女人,只有兩者的有機結合,方能呈現太平盛世。”
癲和尚淡淡一笑,單手執勢,“不枉貧僧來此世間一遭,貧僧,告退。”言罷,大踏步朝日出的方向走去,身影模糊在晨曦無垠的光芒中。
“朱,朱佑樘,你,你看到沒,他,他就,就消,消失了。”我嚥了口吐沫,拉拉朱佑樘,見他沒有反應,擡頭一看,才發現他一瞬不瞬的盯住自己,滿眼驚羨。
“怎,怎麼了?”
朱佑樘沒有回答,只是低下頭,在我額頭上印下深情的一吻。
坐上馬背,朱佑樘帶着十幾個隨從返回蘇州城,留下身後的一片廢墟。自責像一塊巨石壓在心裡透不過氣來,索性再次開口,“朱佑樘,你不問我,爲什麼要走嗎?”
朱佑樘手臂一緊,“只要你別再一聲不吭的偷偷離開就可以。”
我抓住那雙環在我腰間的手臂,一滴熱淚滑過臉頰,微風和煦的帶起它向遠飄去。鄭重承諾:“不會,以後再也不會!”
朱佑樘的吻輕輕落在我的發上,就勢握住我的手,“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一路上,我問了朱佑樘許多,可他始終不肯提昨夜我離魂而去後究竟發生了什麼,那些不像人爲縱火造成的巨大損害也許只能以秘密的形式深埋心底。他唯一說的是讓我感謝金蓮。
“金蓮?”我一愣,該是子夜吧。對哦,怎麼沒看到子夜?本想追問,卻聽朱佑樘娓娓道來:
江南一帶陰年陰月陰日陰時出生的女童連續失蹤,連新死的墳墓都被刨開。此事甚是蹊蹺,朱佑樘派人連日追查,曾幾次與那些人交鋒,卻未能找到老巢所在。是金蓮來報,說近日來,沈媽媽天南海北買進了許多年輕的姑娘。可這些姑娘,隔三差五就會失蹤幾個,沈媽媽破天荒的並不追究,還囑咐衆人不要聲張。她覺得此事古怪,便悄悄跑來告訴了朱佑樘。朱佑樘派人盯住天香樓,結果順藤摸瓜找到了祭壇。卻沒料到,我在祭壇中。
我咬緊下脣,精明如狐的女人形象在腦海中勾勒出來,會是,沈媽媽嗎?
朱佑樘把我一路抱回房間,放在牀上。這次失蹤,或者說一衆人大清早浩浩蕩蕩的出現在百韻樓引起了全樓上下的注意。
我的屋裡很快聚集了N多圍觀羣衆,我看得腦仁直疼,朱佑樘會意,淺笑着把她們打發了出去。坐回牀邊,吹着韻婷送來的米粥。
“我自己可以。”我想接過來,可擡手實在費勁。朱佑樘便體貼的一匙匙遞到我的嘴邊,喝着清淡如水的米粥,心裡卻比喝了蜜還甜。
朱佑樘幫我蓋好被,想了想,把瑞士軍刀遞迴給我。我打開一看,全無血跡,難道自己的“最後一擊”落空了?
“繼曉呢?”我雖沒敢細看祭臺上那些恐怖的屍體,但肯定其中沒有繼曉。
“天不藏奸。妖僧雖逃,但被大師廢去了一身的妖法,再難興風作浪。”
“斬草除根,才能永絕後患!”我承認,自己骨子裡狠毒。
“此事無須擔心,我自由定奪。嫣兒,收好你的刀,答應我,別再讓自己冒險,別再讓我分心。”
我點下頭,面對朱佑樘異常嚴肅的表情,我只能點頭。繼曉愛怎麼着怎麼着吧,反正他再敢出來搗爛,我連同今次的一起捅了就是。聽話歸聽話,耍賴歸耍賴——生意人的本性。
朱佑樘笑笑,答應一直守在我身旁。我這才抓着他的手,安心的合上眼睛。
一覺睡到傍晚,安安靜靜、溫溫馨馨,好舒服,好爽。我勾勾手指,撓撓大手的主人。朱佑樘溫柔的看着我,“醒了?”
“醒了,好受多了。”我伸了個大懶腰。
朱佑樘幫我捋了捋長髮,說:“去看看沈媽媽吧。”
“咦?”
“她被抓進大牢了。”
“怎麼會這樣?”
我和玉凝乘着軟轎,一路無語直奔蘇州府大牢。按朱佑樘所說,昏聵無能的蘇州知府爲了政績,是無論如何不會放過沈媽媽的——即使,很明顯沈媽媽不是始作俑者。
在大牢門口,遇到了玉脂幾個美女。垂下眼簾,彼此都不知道該如何開口。玉脂,到底知道沈媽媽多少底細?會不會……
多隨了銀子,自有獄卒殷勤領路,走進臭氣熏天的大牢。
沈媽媽安靜的站在大牢裡,望向氣窗外,夕陽在天邊耀出的醉人紅色。聽到我們的腳步聲,沒有回過頭來。玉凝大哭着撲到牢門上,喊着沈媽媽的名字。
沈媽媽一動不動,嘶啞着嗓子飄來一句,“走吧,走吧,你我緣分已盡。”
“沈媽媽,只要你肯供出幕後主使,性命無虞。”
沈媽媽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老身手中,是23條人命啊!哎,罪孽深重,當有此報。”
“您這樣是縱容犯罪,更會被那個腐敗的蘇州知府當成替罪羔羊!”
“各爲其主,死而無憾。”
我長噓一口氣,古人的愚忠。
“嫣兒,老身還能這樣叫你嗎?”
我點點頭,明知她不會回頭,卻相信她能感受得到。
“嫣兒,幫老身帶句話給他,老身真心期盼太平盛世早日到來。”
我一愣,沈媽媽的確知道了朱佑樘的身份。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沈媽媽微微側過頭來,藉着落日最後的餘暉,我看到了她微微腫脹的側臉上殘留的青紫色淤痕……
強帶着哭得沒有人形的玉凝離開了大牢。回到百韻樓,先安頓好她,又找紗織熬了李搖鈴一早開好的安神湯服下,心情壓抑,想去找朱佑樘。
房間沒人,本想轉去前樓雅間,下樓時聽到賬房裡傳來笑聲。尋聲而去,遠遠看到半敞的窗戶裡一男一女在圍桌對弈。周瑤曦?我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書院比賽那幾天,成天和朱佑樘泡在一起的周瑤曦。走近一看,是豔情。豔情看我傻乎乎站在窗前,笑着招招手邀我進來,這兩人倒是坦然。
我自嘲的笑笑,未免草木皆兵了。走進屋,正聽豔情道:“素聞朱公子胸有韜略,棋藝高強,如今看來,果真如此。公子連象棋都這般厲害,豔情佩服。”
“豔情姑娘棋藝不弱,尤其那招棄軍保帥,”朱佑樘轉着手中的象棋,“非同凡響。”
豔情揚高嘴角,“可惜被朱公子識破。”說罷,起身拉我入座,自己出去了。
朱佑樘看我發怔,拉過我的手,問我哪裡不舒服。
“你們在打什麼啞謎?”我問出心中的疑惑,怎麼看也不像單純的下棋吧。
朱佑樘不答反問,“嫣兒覺得呢?”
“那沈媽媽……”
朱佑樘笑下,“抽時間去把金蓮贖出來,她的任務完成了。”
我站起身,反握住朱佑樘的手,“救救她,求求你!沈媽媽人不壞,對我更是非常照顧!”
“她一心尋死,我如何去救?”
我跌坐在椅子上,沈媽媽,你這是何苦,到底是誰值得你用生命去守護?
大概是白天睡多了,入夜,我倒在牀上翻來翻去無法入睡,只好披上披風去院子裡吹冷風。
“竟然能活着回來。”無情的聲音,不是感慨,更不是讚歎。
“你怎麼不告訴他?”
“這不是你的願望嗎?”
我無語,不,是氣結。
第二天一早,有消息傳來,說昨天晚上,沈媽媽死在獄中。據說是自殺,獄卒發現她時,她是吊死在自己的牢房內。我放下筷子,沒了食慾,玉凝更是哭厥了過去。沈媽媽畏罪自殺,唯一笑得出來的大概就是蘇州知府——“偵破”此案,爲朝廷立下了奇功。
白天,我按照朱佑樘的吩咐,用10兩紋銀贖出了金蓮——親友價,在妓院這裡,真是便宜到家,出乎我的想象。更出乎我想象的是,玉脂接替了沈媽媽的位置,搖身一變,成爲了天香樓的老鴇。當然了,等她修煉到沈媽媽的境界,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如今,樓裡不乏挑刺的姑娘,不服她管。我有心無力,也無法再對如今的天香樓提供任何幫助。玉脂問我爲何想到替金蓮贖身,我說伺候玉凝啊。多麼合理的答案,而且我本也是這麼打算的。玉脂不疑有他,“哦”了一聲,沒再多言。
晚上,我到院中乘涼——至少別人說是乘涼。朱佑樘跟了出來,我問他怎麼不去睡覺,他說想陪我賞月。我看着像被天狗咬了一口的弦月,缺憾美?巧不巧又被雲朵擋住,回過頭,說這下沒賞的了。
朱佑樘笑笑,說賞不了月賞人好了。我罵他油嘴滑舌,不知和誰學的,以前裝得和文徵明似的,尤指初見。朱佑樘一本正經的說,那時不熟,當然會覺得尷尬了。
哎,難怪人說結婚後和結婚前會判若兩人,我還沒結婚呢,現在看朱佑樘就和以前是截然不同了。嗯哼~當然了,我更喜歡現在的他,體貼細心之餘多了幽默~好吧,我承認叫作嬉皮笑臉更爲準確。
靠在朱佑樘懷裡,也就夜深人靜,沒人的工夫,我們才能談談情、說說愛。大白天的,一是有正經事要忙,二嘛,這裡是封建的大明王朝,我不好太囂張的勾搭他不是。
“朱佑樘,你喜歡月亮嗎?”我問,有點突兀。
“嫣兒呢?”朱佑樘不答反問,他好像有這個習慣,先去徵求別人的意見,再發表自己的精闢見解。
“我啊,當然喜歡了。偷偷告訴你哦,我小名就叫嫣兒。”
“嫣兒。”朱佑樘低聲重複,有點酸溜溜地問:“他以前就是這麼叫你的嗎?”
“他?纔沒呢!想到哪兒去了,人家只告訴你一個人的!”我鑽進朱佑樘懷裡撒嬌。
朱佑樘低下頭,吻上我的眉骨,順着臉頰,滑向耳窩,輕聲問:“也沒這樣子嗎?”
“呃,”我嚥了口吐沫,往後一退,“你不想知道我爲什麼叫嫣兒嗎?”
朱佑樘搖頭笑笑,坐到石凳上,拍拍大腿,我馬上乖乖坐了上去,主動爲他講起了小名的來歷。告訴他,媽媽生我時難產,折騰了一天一夜,到後來,人都虛脫了。恍惚中,看到窗外夜空有兩個月亮,皎潔如璧,一明一暗,形影不離。要知道,那天是正月初一,天上只有月牙纔對。媽媽自嘲的笑笑,本想轉過頭,卻被天際一道白光吸引了注意,原來是白虹貫月,射落了明亮的月亮,直接撲進了媽媽的懷裡。然後,我呱呱墜地……這個故事太玄乎了,媽媽講時,我壓根不信,只當她是巨痛產生的幻覺。可不管怎麼說吧,如今應付朱佑樘綽綽有餘,他沒再追問我和唐寅,表情是說不出的若有所思。
我正鬆口氣的時候,朱佑樘突然大笑出來。我愣了,莫名其妙的看着他。
朱佑樘捋順我的碎髮,“明月入懷,嫣兒,你我姻緣上天註定!”
“啊?”
朱佑樘把滿腦袋問號的我攬入懷中,我象徵性掙扎了兩下,就聽之任之了。眨眨眼,回過味來,憑什麼我總被人“拷問”啊?
精緻的食指,在朱佑樘胸前畫着流暢的曲線,“朱佑樘,你老實告訴我!在我之前,你有沒有過某個‘她’?”
朱佑樘搖頭否認,我不依不饒,食指頂上他的心窩,“說!坦白交代,抗拒從嚴!”
朱佑樘凝視着我,半晌,輕嘆口氣,“好,我告訴你,算是有一個。”
我“哦”了一聲,有點泄氣,想撞上傻小子的初戀委實不太現實。可朱佑樘之後的話,讓我震驚——“我不記得從哪天開始,她出現在我的夢中,伴隨我一起長大。即使我們只能遙遙相望,有了她的存在,夢中不再孤單……”
食指在朱佑樘的胸前勾畫出完美的心形,我笑得很甜,眼眶卻溼潤了。
朱佑樘看傻了眼,不知我怎麼會有這麼奇怪的反應。只能緊張的向我解釋,“夢仙只是我夢中的仙子,自從遇到了你,她就再沒出現過!嫣兒,你相信我,和你在一起,我纔是真正的快樂!我也知道了心裡放不下的,是你!只有你!”
“夢~仙?”
朱佑樘輕點下頭,我噴笑,好喜歡他緊張兮兮的小傻樣。“吧唧”一聲啃上他的臉蛋,嬌笑着揚長而去——天定姻緣嗎?我信了。
李搖鈴跋山涉水,終於採藥歸來,望着他藥簍裡少得可憐的幾根野草爛葉,我強烈懷疑他是以採藥爲名躲着可怕的某女。可某女全無自覺,搖着團扇晃了過來,笑了說了句“郎中回來了”轉身,又晃走了,害李搖鈴出了一身冷汗。
我求李搖鈴幫玉凝看看,生怕她因爲沈媽媽的事受到太大的刺激。雖然金蓮寸步不離的照顧着她,可我還是不能完全放心。李搖鈴看過後,免不了搖頭,說不知我們在搞什麼鬼,這沒好幾天又嚴重了。我只能唯唯諾諾的連聲稱是,誰叫醫術上他是大爺呢!不忘舊話重提,央他幫自己瞧病。朱佑樘也正容問李搖鈴我究竟有何病根,爲何他總是避而不談。
李搖鈴看看我,又看看朱佑樘,垂下眼簾,沉聲問:“你們當真決定在一起了?”
我撓撓後腦勺,這和我的病有關嗎?望聞問切,怎麼問到這兒來了?
朱佑樘代替我,認真答道:“是的。”
李搖鈴沉思了一下,擡眼道:“朱公子,請移步。”
看着李搖鈴表情嚴肅的把朱佑樘單獨約出去,我心中犯起了嘀咕,難道他也喜歡我?我不至於人見人愛,花見花開吧!
YY歸YY,行動歸行動,安頓好玉凝,決定跟上去。悄悄來到朱佑樘房外,正豎着耳朵貼在門板上偷聽,子夜冰冷的聲音在身後響起,“你在做什麼?”
我本就做賊心虛,這一哆嗦不要緊,沒控制好力度,就朝門裡撲去。那一瞬間,我彷彿看到了朱佑樘凝重痛苦的表情。可是——
“哎喲~~”這下慘了,疼不疼的一說,裡子面子全沒了。
在離地面不到1釐米的時候,我被子夜單手凌空抓起,向死狗一樣抵摟着後腰。
白癡,一點不憐香惜玉。我橫在空中張牙舞爪了兩下,子夜一鬆手,把我扔到了地上。
“媽呀~我的胸啊~”我趴在地上哀號着。朱佑樘心疼的扶起我,幫我拍掉身上的塵埃。偷偷瞥去,他的神色依然有些暗淡,心,莫名其妙揪了一下。朱佑樘發現了我的視線,朝我安慰的笑笑。握緊我的手,轉身堅定的對李搖鈴說:“李郎中,我決定了,無論如何,請你爲她醫治!”
逆着陽光,朱佑樘柔和的面部曲線,倍顯剛毅。我不由看癡了……
李搖鈴愣了愣,低下頭,“朱公子,在下佩服!即是如此,定當竭盡全力。”
我聽不懂兩人之間的暗語,只知道朱佑樘握住我的手,是那麼緊,那麼熱。
李搖鈴說到做到,當天下午就擺開陣勢,爲我醫治。當然了,還是沒有亂七八糟的口服外用藥。他總說是藥三分毒,不吃也罷。於是乎,我的身上佈滿了大大小小的針孔。穴位找得準,倒是不疼,可是讓我光躺着不動就很折磨人了。
朱佑樘總在微笑着寬慰我,可是轉過身去,我似乎看見他在嘆息。所以,不明所以的我只能咬牙堅持,忍受着自己一次次成爲刺蝟。
李搖鈴又吩咐人打造了特製的大木桶。於是乎,刺蝟華麗麗的晉級爲水煮醉刺蝟。泡在一大桶由酒熬成的中藥湯裡,聞着那股堪稱詭異氣味中戰鬥機的味道,我無語,無語,再無語,誰叫咱有個說不得的“病根”呢!
治病在繼續,有時我會坐到木桶裡睡着,成天聞着酒味,還不讓說話精神精神,怎能不醉?感覺像是蒸桑拿,又像火龍浴,熱得怪難受,尤其是小腹,偶爾會感到一股暖流滑過。每每這時,我就會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