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死有餘辜!你幹嘛還要厚葬他?”
“各爲其主,無可厚非。”
“呸!你這是懦弱!沒脾氣!好欺負!”
朱佑樘笑而不語。
“哼,傳出去怎麼辦?難道要天下人向間諜學習?學習背叛主子的狗奴才?”
“得人心者得天下。”
我“嗤”了一聲,實在不解厚葬叛徒和得人心間的必然聯繫。
朱佑樘見我氣惱,拍拍我的手,“好了,嫣兒,我們該去和唐兄、文兄解釋一下了。”
我這纔想起被子夜“押回”百韻樓“關”在雅間裡的兩大才子——想來他們是嚇壞了,反抗也沒有,就那麼木訥的跟了回來。
雅間裡,兩大才子受到了最人性化的待遇——美食、美酒遍佈圓桌。見我和朱佑樘進來,均是一愣,作勢要下跪施禮。
朱佑樘虛扶一下,口中客氣道:“祐樘不才,真心希望結交兩位才子。礙於身份特殊,一直未能以誠相待,兩位莫怪!”
文徵明、唐寅見堂堂太子謙遜有禮,和藹可親,一時把握不好,不敢吭聲。我只好問兩人爲何出現在雲華寺,緩解尷尬。唐寅彷彿才注意到我的存在,神色複雜的盯着我,我不自然地別開眼。文徵明看在眼裡,故意清清嗓子,解釋說,他和唐寅是去雲華寺選景作畫,完成沈周的課業。
寫生?沈周高啊!我感慨着,正想發問,卻聽門外傳來窸窸窣窣的議論聲。
“怎麼了?”
“回,回掌櫃的,雲華寺失火了,好大的火,城東的天都紅了!”
我一皺眉,打發衆人回崗幹活。心裡卻在發寒,這羣人做事太絕了。看向朱佑樘,他笑下示意我安心,走到桌旁,請兩大才子同坐。兩大才子猶豫再三,小心地坐了下來。隨後是一個接着一個的文學話題,兩大才子漸漸自若起來。
我傻傻地陪在一旁,見朱佑樘雲淡風輕,無法多問,只好白癡一樣從頭陪到尾。臨別,朱佑樘囑咐二人切不可泄露了他的身份,二人立刻信誓旦旦的保證。朱佑樘滿意的笑笑,正要和我回後樓,卻聽走廊上響起唐寅的聲音,“金蓮?!”
金蓮風風火火帶來的消息是傍晚天香樓後院出現了幾個形跡可疑的大漢,幾拐之下,轉進了沈媽媽的房裡。她好奇跟上去,斷斷續續聽到裡面的對話,幾次提到了百韻樓,提到了我,似要對我不利。金蓮不敢靠近細聽,只好先跑來給我報信,讓我多加小心。
我下意思看向朱佑樘,事關沈媽媽——自己的親熟,一時沒了主意。朱佑樘收到我迷茫的目光,放下茶盞,問金蓮有何打算。
我一愣,金蓮也愣了,想了想,誠懇的說願意幫助我們。
“感謝金蓮姑娘對嫣兒的用心,姑娘可知幫助我們要冒很大的風險?姑娘若現在離開,我們權當不知。”
金蓮想都沒想答說自己願意。
“金蓮這麼小,怎麼能讓……”
朱佑樘一揮手,讓我硬生生憋回了之後的話。他道:“金蓮姑娘,那就勞煩你返回天香樓,謹慎應對,一有消息,悄悄來報。”
金蓮點點頭,一張小臉上浮現出與年齡不符的認真。我傻了,目送又一個早熟的孩子出了雅間,纔想起指責朱佑樘讓金蓮冒險。
朱佑樘面對滔滔不絕的我,始終不語,搞得我後來連說話的慾望都沒了。自言自語——我有病啊?負氣的把頭扭向一邊,不甘心罵了一句:“送死怎麼不找你手下?難道金蓮的命就不是命?我這就去把金蓮贖出來!”
朱佑樘終於開口了,不緊不慢地說:“你此一去,金蓮必死無疑。”
“啊?怎麼會?”
“敵暗我明,在未摸清情況之時,不可貿然出手。金蓮此去,只要謹慎應對,性命無虞。”
我“哼”了一聲,朱佑樘纔是真正的“總有道理”,用力甩門,獨自回了房。
按我的計劃,得和朱佑樘冷戰幾天,至少要他先服軟認輸。誰料這小子第二天一早就一副沒事人的樣子,笑眯眯的出現在我面前。見我不搭理他,索性恢復跟屁蟲的狀態——天殺的,讓太子當跟屁蟲,心裡咋這不得勁呢!
“你,你,你,你不要總跟着我!”
朱佑樘裝傻回頭看看,確定沒有人,話是對他說的,才堆出更多的笑容把我抱住,委屈着聲音說:“嫣兒不是說不讓我這輩子娶別的女人嗎?那我只能跟着你了,你得對我負責啊!”
“停停停!又不是女尊,我憑什麼對你負責?!”我掙扎着想從那雙有力的臂膀中出來,又怕他的左臂雪上加霜,只好象徵性扭了幾下,表示不滿。
朱佑樘藉機越圈越緊,把頭邁進我的頸窩耍賴,“那我對你負責吧!”
“臭不要臉的,我纔不用你負責呢!”罵歸罵,心裡甜滋滋的。
“嗯哼~~”李遠清嗓子的聲音極其詭異,也是,太監能有啥好動靜。
朱佑樘鬆開我,裝成正人君子,轉頭問何事。
“主,主子,子夜大,大人找您。”李遠紅着小臉,一句話說得磕磕巴巴。
我眼風飄動,嘴角的弧度越來越大——李遠這麼純潔,說明朱佑樘的歷史非常清白,沒有和宮女們嬉戲曖昧,否則李遠見怪不怪,何須臉紅?
朱佑樘有沒有猜到我的心思我是不知,反正他輕捏了我小手一下,笑着和李遠走了。
下午,在朱佑樘的默許下,“冰山”的暗中保護下,我“陪着”玉凝,誆騙李搖鈴一起去天香樓探望沈媽媽——我的理由很充分哦,玉凝說過沈媽媽腰上有頑疾,才帶着神醫來瞧瞧的。李搖鈴真真是個神醫,屬於能不用藥就不用藥的大神級別。比如,我求他開藥,徹底去除體內的凝神香,他卻說,少量凝神香沉積體內無礙,自身可代謝,不需用藥,一句話把我堵了回來。這樣的例子比比皆是,唯獨在我求他治“病根”時,他就裝死了。
言歸正傳,來迎接我們的是玉脂,問起沈媽媽,玉脂言辭閃爍的說病了。
“病了?好端端的怎麼病了?”我十分關心沈媽媽的“病情”,並適時推出了李搖鈴。
玉脂聽聞帶來了郎中,臉色有些不正,勉爲其難的帶我們去見了沈媽媽。
房間里布滿中藥味,幔帳裡偶爾傳來幾聲哼哼,看來病得不輕,我試探了一句,想聽聽裡面的聲音。
“哎喲,嫣兒啊,啊?玉凝也來了。哎,老身病了,不方便見客,就讓玉脂她們招呼你們吧!”
聽聲音是沈媽媽沒差。我道:“這怎麼行!沈媽媽,正巧我帶了位郎中,給你瞧腰的,這位郎中就是早先爲玉凝瞧病的那位,很厲害的!”說着,上前一步。
玉脂挪步擋在我身前,熱絡地拉起我的手,邊說邊把我往外領,“張小姐,沈媽媽的病不要緊。已看了郎中,說是偶感風寒,歇上兩日就不礙了。這位郎中,我看就不必了。”
我笑笑,豈能忤逆主人家的意思,就讓玉凝留下帶來的樓里美食,幾個人忽忽悠悠的出去了。玉脂喚來一大羣姐妹,包圍着玉凝嘰嘰喳喳個沒完,我是無所謂,熟不熟的都認識,倒是難爲着了李搖鈴,渾身的不自在——沒想到他也是個文徵明。
玉脂趁亂,把我拉到一旁,似無意說天香樓是妓院,我這樣的良家女子不該在此露面,容易惹人非議。
“謝玉脂姑娘提點,嫣兒銘記在心。”好心,當然要銘記。
一出天香樓,某人明顯鬆了口氣。我打趣他,他說自己藥味聞多了,受不得脂粉氣。我噴笑,真是可愛。剛想再逗他幾句,卻聽他小聲道:“沈媽媽屋子裡的藥味,不是治風寒的,而是治外傷。”
我一咧嘴,除了可愛,還很聰明,不枉我帶出來遛遛。
晚上,和韻婷、張鶴齡圍桌閒聊。張鶴齡不知朱佑樘受傷這些事情,見我回來了,樓裡“運作正常”,就要返回興濟鎮,畢竟還有書院的課程。我趕忙說好,讓他把韻婷一起帶走——這當口,留下的人越多越危險。我可以和他們有福同享,卻不願意有難同當。韻婷卻堅持留下,說自己回去沒意思,好不容易出來一趟,希望能好好陪陪我。我委婉地勸了幾句,也不能明着攆,這倆全是人精,一旦說露了,搞不好一個不走了。
送走姐弟倆,豔情又來找我,這是人精中的人精啊,我更不敢多言語了。可豔情卻不肯放過我,單刀直入要我給個解釋。
第一招,裝不懂,“啊,解釋什麼?”
第二招,裝白癡,“哎,這有什麼可解釋的,商業竟爭的必然結果。”
第三招,裝要死,“哎喲,對不起,我肚子疼,先去趟茅房。”
豔情眉眼不動,穩坐在屋裡,“慢慢躲啊,張嫣,有能耐一輩子別回屋!”
我立定轉身,走了回來,輕嘆口氣,“豔情,我現在無法給你任何解釋。如果一定要說,就是和我在一起很危險,我的建議,百韻樓你少來爲妙。”
“自作聰明!”豔情回敬我一句。
“是,我承認。可我真不願看到你們有絲毫差池。”
豔情自倒了一杯茶,卻只拿在手裡看着不喝。良久,放下茶盞,笑問我道:“小掌櫃的,我們聊點別的吧!換個輕鬆的話題,怎麼樣?”
“聊完就走。”我下逐客令。
“前提是你給我個滿意的答案。”豔情笑得很燦爛。我一撇嘴,這女人笑得越燦爛,對我來說,越是災難。
“說吧!”
“你說什麼樣的報復最爲殘忍?”
我怔住了,這算什麼問題?想了想,如實答道:“虐心。”
韻婷笑了,硬拉着我聊了會兒別的,繞了半天的圈子,最後很“三八”的問起我《卡門》和《滄海一聲笑》哪裡學的。
“你問這幹嘛?”我警覺的反問。
“哎喲~掌櫃的,瞧瞧你那是什麼表情?人家只是希望舞臺劇能夠融入更多的歌舞豐富內涵嘛!”
我撓撓後腦勺,好像挑不出毛病。便問豔情想學什麼樣的歌,豔情說要癡情的,訴衷腸的。我想起她和“冰山”激烈的一夜情,眨眨眼,“你怎麼看也不癡情吧?”
“所以要學嘛!”豔情一陣嬌笑,笑得我雞皮疙瘩掉了一地。
“討好客人?”
“嗯,嗯。”漂亮的小腦袋點個沒完,萬分期待地看着我。
“有倒是有。”我思考了一下,推薦了《仙劍問情》,寫出歌詞給豔情過目,還好心哼了一遍。難得她異常滿意,我便好心提醒她這個曲子邊談古箏,邊唱的效果更好。
“古箏啊……”豔情有些猶豫。
我笑着說自己可以教她,學會後就請她從樓裡滾蛋。
豔情嗤之以鼻,明顯不屑我的水平,我氣結,把她趕了出去。
次日上午,張鶴齡帶着馬屁管家回去了滄州府,留下韻婷和煙雲給我作伴。之後的幾天,豔情沒來煩我,卻死皮賴臉地窩在樓裡不走;朱佑樘經常與手下商議些什麼,雖不刻意逼着我,我卻下意識躲開他,心知八成和天香樓有關,有點不敢聽。聽朱佑樘派去的暗哨說,我去天香樓的那日當晚,那幾個蒙面人就離開了天香樓,好像還打了一架,不過看樣子誰都沒佔到便宜。而沈媽媽似乎真的病了,金蓮傳來的消息也說那日後,沒見她出來招呼過生意,都是玉脂和幾個好事的美女一起摻和來着。涉及暴力武功的事,我幫不上忙,就去忙店裡生意,好在生意興隆,足夠我忙。
轉眼又平平安安過了幾天,我閒着無聊去河邊透透氣,卻被一個頭戴斗笠的行腳僧攔住去路。
“是你?”看清來人後,我不自覺向後退了退。
“女施主有禮了。”
“你還敢來!這裡是我的地盤,只要我喊一聲,斷然沒有你的活路!”我給自己壯膽。
“呵呵……”繼曉笑笑,“如若貧僧是女施主,就會先聽完貧僧的話,再做決定。”
“好啊,你想說什麼?”我全身毛孔急速收縮,做好隨時向後撤的準備。
“貧僧——”繼曉深邃的一笑,“可以送女施主回家。”
“什麼?!”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不記得自己是怎麼走回樓裡的,只是清楚的記得那種感覺——渾身抑制不住的顫抖,彷佛每個毛孔都在激動的叫囂着。回過神時,是朱佑樘的喊聲。
“啊!?”我猛地清醒過來,驚慌的看向他。
“怎麼了?臉色這麼難看?”
“呃,沒,沒有。”我木訥的搖搖頭,“不好意思,我,我先回房。”說完,不待朱佑樘回答,落荒而逃。
靠着房門,腿一軟,堆坐到地上,不知是恐懼,還是興奮,只能中邪般不斷回憶着與繼曉的對話。他能送我回家,他說能送我回家……
“你說什麼?我不懂。”我警覺地瞪着他。
“女施主,出家人不打誑語。”
“可你就在胡言亂語!”我咄咄逼人。
“女施主,乾坤萬物,自有定數,從何處來,終要往何處去。漂泊異界,豈能長久?”說着,合十雙掌微施一禮,“貧僧明日同一時間在此恭候女施主。”
“你,你不怕我告訴他嗎?”
“女施主當知天緣際會,機不可失,貧僧告退。”
我抱住頭,抵在膝蓋上。該不該告訴朱佑樘?到底該不該?漂泊異界,豈能長久——回家的誘惑太大了,黑洞一樣吞噬着我全部的慾望。
一夜輾轉難眠,最終決定會會繼曉,再做定奪。次日,我一整天做賊心虛地躲着朱佑樘,揹着他很不要臉的去找子夜,請他暗中保護。既是“冰山”,當然不可能搭理我,我索性更不要臉地抱住他的腰,陰險地威脅道:“不去不要緊,我就一直抱着你,被人看見,就說你想非禮我。看你到時候怎麼對你主子交代!”
子夜不慌不忙地拉開我兩隻賊手,回頭冷了我一眼走了。
我雙手環胸,朝着俊朗的背影一陣奸笑,“跟我鬥?哼!”
傍晚,子夜隱在不遠處的樹上,我放心大膽地去到了河邊。繼曉已等在那裡,見我到來,沒有半分驚訝。他雙手合十,問我可否想好。
“哼!你若真有那個能耐,沒理由抱頭鼠竄的過日子吧?”
“空即是色,貧僧怎會介意浮世虛名?”
呸,說得好聽,不介意跑去當什麼豬頭國師?心中如是想,口中道:“和尚無慾無求,何必干涉世間之事?”
“女施主既非此間中人,焉能參透茫茫天機?貧僧不願女施主爲塵世矇蔽,所作一切,只求女施主平安歸離去,星還正軌,天回正道。”
“說得好聽!我憑什麼相信你?”
“貧僧只此一句,女施主在此逗留,有違天意,害人害己。貧僧知女施主無害人之心,然女施主不殺伯仁,伯仁因女施主而死。女施主,三思。”
我怔住了,繼曉的每句話,每個字都直擊心底,鬼魅般纏繞着我的記憶,芷芙鮮豔的血花瞬間滑過腦海。穿越時空,打破原有的界限,終究有悖自然規律,也許真會遭天譴?我自己無所謂,若是害到了朱佑樘,改變了歷史那該如何是好?
狡黠如繼曉,自然看出我猶豫不決,他見縫插針,說道:“女施主天性良善,本不該有此一劫,徒增冤孽,貧僧願幫女施主解脫出來。只要女施主釋然放棄,誠意配合貧僧。”
我擡起迷茫的雙眼,如同被蠱惑,毫無意思的隨他問道:“我該怎麼做?”
“所需女施主一顆誠心,一塊美玉。”
“玉?”
繼曉見我不解,解釋道:“敢問女施主身上可曾佩戴一塊飛鳳在天的羊脂美玉?”
“沒有!”我想都沒有乾脆答道。
繼曉混不在意的笑笑,“女施主此刻沒有無妨。貧僧夜觀天象,5日後十五月圓,天有異象,屆時貧僧開壇作法,接引月之光華,天地靈氣,唯此玉爲媒,方可打開時空之門。女施主謹記帶上此玉去到城西蟠龍山坳,子正時分,陰坤氣濃,稍有偏差,迴天無力。”言罷,飄然離去。
“我,我不會去的。”我想大喊出來證明自己的決心,可最終化爲一聲低吼。下意識撫摸“鳳啓”,我真的可以回家嗎?靠……“鳳啓”?
子夜默默走到我身旁,不置一詞。
“你聽到了嗎?”我小心翼翼問着。
沒有回答,拉着我回到了百韻樓。朱佑樘看我和子夜一起回來,鬆了口氣,囑咐我不要四處亂跑。見我神色黯然,不免關心了幾句。我不敢說私會繼曉,更不敢說5日後可能離開這裡,離開他,只能勉強笑笑,貓回自己房裡。
朱佑樘不放心,來看過我幾次,我都閉門不見。實在不知該如何面對他——坦白需要太多的勇氣。
入夜,我睡不着覺,披着外衫走到院子裡。子夜不知何時出現在身後,我問他,我該怎麼辦?歇斯底里的向他傾訴自己的徘徊。他靜靜看着我,沉默不語。
“不要在我面前裝傻,說你沒聽到繼曉的話!”我扯着他的衣領怒吼。
子夜的視線移到了我的雙手上,我不自覺鬆開,他犀利的目光似乎可以砍斷我的雙手。許久後,正容說:“做你想做的,無怨無悔的選擇。”
“廢話!我要是知道還問你呀?!”我負氣別過臉去,垂下頭,一陣蒼涼,這個問題有答案嗎?無論我選擇哪個世界,另一個世界都是我心底永遠的結。
子夜極輕的腳步聲漸漸遠去,清冷的夜風送來一句話,“‘鳳啓’乃瑤族聖物,不能駕馭必被反噬。”
“什麼?”我傻傻的問向空無一人的院落。
第二天,我分別找了韻婷、玉凝和豔情。交代了許多不放心的,豔情說我在留遺言,我不置可否的笑笑。如果再也回不來是遺言的定義,那我說的就是遺言……
朱佑樘見我挨個找聊天,耐着性子等在門外。見豔情出來,直接殺到屋裡,笑嘻嘻問我是不是輪到他了。我慢慢走近他,雙手撫上他的臉頰,從他的眉骨向下,滑過深情的痕跡,深深刻在心底。抽回手,淡淡一笑,“輪到你了。”
朱佑樘不明所以,樂和的在桌前坐好。像個認真聽講的小學生,眨着水靈靈的大眼睛盯着我瞧。
“朱佑樘,如果有一天,我突然消失了,你怎麼辦?”
朱佑樘一愣,緊緊抓住我的手,篤定地說:“我不會讓你消失的!”
我苦笑,“我是說‘如果’、‘如果’呢?”見他任性地抓着我的手不答,我垂下眼簾,“你說過,會尊重我的選擇。再說,也許那時我就回家了,呵呵,我會在我的世界裡關注你的一切,看你娶一堆漂亮的大姑娘小媳婦,充實三宮六院,左擁右抱,豔福無邊……”
朱佑樘忽然低下頭,用嘴脣把我聒噪的小嘴堵住,我主動環上他的脖子,感受着他飽含慍怒的憐惜,難道,我又錯了?
許久,他移開嘴脣,警告我不許再說這些足以讓他血液逆流的話。
我窩在他懷裡,“好,不說,咱們說正經的。朱佑樘,你一定要成爲好皇帝,造福蒼生,福澤萬民,成爲歷史上最好的皇帝。”
朱佑樘拉開我,握住我的肩膀,對視中,謹慎地問:“出了什麼事?你這兩天很怪。”
“我沒事,”我推開他的手,“聽說了嗎,又有小女孩失蹤了。這是第多少個了?20,25?”
朱佑樘釋然的笑了,“嫣兒擔心什麼,失蹤的皆是陰年陰月陰日陰時出生,未曾及笄的女童,你已經不在範圍內了。”
“嫌我老了?哼!”
“不老不老,正適合成親。”朱佑樘重新摟回我,“放心,此事我命人去查了。”
我心中一凜,只聽到“成親”二字,好遙遠的幸福,好奢侈的幸福。
我逐漸從樓中的事務中抽出手來,把許多工作交給豔情和玉凝共同分擔——豔情發飆,我就裝難受,搞得豔情成天牽着李搖鈴出來蹓躂。李搖鈴顯然害怕豔情,幾次下來,索性背起竹簍說去附近山上採藥,玩起連日不歸,也因此,我裝死的把戲沒被拆穿。
想了想,揹着衆人去找了唐廣德。他爲人遵循禮教,不苟言笑,我對他能不能接受玉凝,心中確實沒底。唐廣德聽明白了我的來意,面色不正,不是惱怒,而是爲難。我知道唐廣德早先很中意知書達理的玉凝,在我出現之前,如今是人言可畏,絕世才子娶個妓女回家,實在……興許還擔心此事會對唐寅的仕途造成影響——天知道中國人門第之見最重,這門第不僅是出身,還包括交友、親家等等。
不歡而散談不上,至少未達成共識。唐廣德老腦筋裡實際上還在做着讓唐寅相近齊人之福的美夢。我只能重申自己和唐寅沒戲,可惜他老人家聽不懂,或者不願聽懂,哎,誰不覺得自己的兒子最好呢!
隨後的三天,我天天去給唐廣德上思想教育課。希望他這個一家之主能夠儘早轉變觀念,是幸福重要,還是狗屁人言重要?活着是爲自己,不是給別人看的。
晚上,提筆給張巒寫了一封長長的家書,壓在枕頭底下。想着等我真的消失了,這封信自然會有人發現帶給張巒的。
猛然間意識到對不起朱佑樘,對他,沒留下隻言片語。想再次提筆,發現縱使心中有千言萬語,卻無從落筆,只能化爲一聲嘆息。朱佑樘,繼曉說,我早晚會拖累你,會害了你。你,能明白嗎?除了心,我什麼都能帶走。
第二天下午,我躲在房間裡香湯沐浴,泡了足足一個時辰的花瓣澡,確定把自己泡得又白又嫩,才暈暈乎乎爬出木桶刻意梳妝打扮一番。
我想,我很清楚自己能留下什麼,願意留下什麼。
入夜,招呼朱佑樘在房間裡小酌。印象裡,朱佑樘很少飲酒,我笑道:“朱佑樘,男人不抽菸,白在世上顛;男人不喝酒,白在世上走!知道你極品優質,古今難覓,可皇帝應酬多,怎麼着也得能喝吧!”
“何謂煙?”
“拜託,你能不能領會精神!我是說,酒能怡情。”
“也能亂性。”
亂性……我臉色微紅,耍賴把酒杯推到他面前,佯裝惱怒,“有種你就別喝!”
“喝,喝。”朱佑樘一飲而盡,“怡情非酒,在於心。”
“知道你總有道理!”我又給他滿上了一杯。
一壺酒下肚,朱佑樘有了微微的醉意。
我坐到他腿上,靠着他結實的胸脯,撒嬌地說:“人家喝多了啦,走不動,你抱人家回牀上休息。”
“怎麼?”我睜開迷離的雙眼。
朱佑樘不語,低頭幫我合上了衣衫。
“你不喜歡我,不想……要我?”沮喪,失落。
“正因爲愛你,在乎你,纔要給你最大的尊重。我不能在這裡,在現在,不明不白的要了你。”朱佑樘吻吻我的額頭,“我能等,等到我們成親的那一天。”
然後,依依不捨地站起身,幫我蓋好被子,放下幔帳。
我閉上眼睛,兩行熱淚滑過臉頰。公主不會失去王子,那是童話;而我,不是公主,終將會失去王子。
我坐在房間裡,等待月上中天。三更的梆聲響過,提着燈籠,從後門悄悄溜出了百韻樓,回首望了一眼,那個曾經屬於自己的輝煌。
我壯着膽子,走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回家的吸引力戰勝了一切恐懼。我着魔般朝城西蟠龍山坳走去。
快走到城門時,兩個行腳僧擋在了我的身前。我偷偷拿出瑞士軍刀,警覺的看向他們,“什麼人?”
“貧僧等奉繼曉大師命,在此恭迎女施主。”
“不是在城外嗎?”
“城門以閉,請女施主隨貧僧等乘坐馬車,走近路去到蟠龍山坳。大師吩咐,子正時分,開壇作法,不可有誤。”
我握緊瑞士軍刀,將信將疑跟在後面,心想他們敢有非分之想,我就再捅死一個。
拐進巷口,果真見一馬車停在那裡,一咬牙,跟着兩人上了馬車。馬車飛馳而去,幾拐之下,竟真沒有經過城門出了城。很快來到了蟠龍山坳,一處地勢高矮起伏不定,彎曲迂迴,如龍蟠於地的山坳。
下了馬車,隨着兩人向蟠龍之頂——祭壇所在的地方走去。山坳裡,邪風四起,呼嘯而過,彷彿是女人的哀號,痛徹心脾,讓人不寒而慄。狂風隱約帶來的酸腐氣息,讓我一陣作嘔,是屍體腐敗時發出的噁心味道。這是TM什麼鬼地方?!心中腹誹,腳下不敢放鬆。
烏雲遮月,藉着晦暗的星光遠遠望去,祭壇依地勢而建,在整個山坳的最高處。四周掛滿黃帆咒符,迎風招展,明晃晃的黃色配以血般硃砂,倍顯刺眼。我不由止住步伐,一個冷戰過後,周身被一種莫名的危機感籠罩。
見我止步不前,兩個行腳僧前來問詢。我嚥了口吐沫,有種扭頭往後撤的衝動。兩人似看出了我的打算,一左一右,攔住了我。
“你們幹嘛?!我要……”
“不得無禮!冥空、冥思,還不快請女施主上來。”繼曉的聲音打斷了我的喊聲。
循聲望去,繼曉頭戴毗盧帽,身披袈裟,拄着九龍禪杖一步步朝我走來。那如佛主般慈悲的笑容,卻讓我打了個寒戰,可身體已隨着那雙閃爍着深邃光芒的眼睛,不自覺靠近。
繼曉止步,我也止步,他道:“女施主,法陣請,天緣際會,百年一見,切勿延誤了時辰。”
我不自主的點點頭,身體又開始自行挪動,一步步踏上了祭壇。
祭壇地勢高,縱容着狂風肆虐,打得人臉頰生疼,我舉起胳膊護在頭前,卻還是被風嗆到,忍不住連咳幾聲,清醒了許多,驟然發現那股屍臭更加刺鼻。恍然睜開眼,正見法陣外圍,站着一圈身着黑色長披風,雙手捧着長明燈的孩子。大風把風口處幾人吹得搖搖欲墜,覆在頭頂的披風帽子,早已刮到了腦後,可他們一動不動,毫無知覺地站在那裡。我以爲是祭壇裡規矩多,不讓動彈,便想上去幫忙。走近一看,險些尖叫出來。挽起的髮髻佈滿塵埃,慘白無血色的臉頰,青紫的嘴脣,無神的瞳孔潰散着生機,全無意識的注視着手中的長明燈。
女,女孩子?我轉頭去看,長長的黑髮,糾結着山坳裡窩來的寒風凜冽飄揚着,四周可不都是女孩子嗎!
幾個僧人上來,檔在我身前給吹落披風的女孩兒重新戴好。我正想發問,繼曉幽幽的聲音傳來,“女施主,機不可失,請移步法陣中央。”
“我……”我本想拒絕,可看到繼曉那雙如野貓般忽閃出藍綠色光芒的雙眼,身體又不自覺向他靠近。難道是……催眠?
來不及多想,人已走到了繼曉面前。繼曉單手執勢,向我深施一禮,“女施主,請。”
我扭頭看向身側的法陣,腳卻如同灌鉛,無法挪動,不願挪動。繼曉一揮手,上來兩個僧人,將我架起,半強迫的朝前拖去。
“不,我,我不……”
“女施主,請勿拖延。”還是那雙眼睛,此刻看起來分外恐怖,是無法反抗的恐怖。
我無力的被放倒在半米多高的冰玉祭臺上,身下傳來無盡寒意吞噬着我的肉身,卻只能空洞着雙眼盯着繼曉,任憑空洞無限擴散。繼曉慢慢走近,我唯一記得始終握緊着手中的瑞士軍刀。
僧人們退到一旁各自的位置上,儀式即將啓動。
我動動嘴,無法發出聲音。繼曉道:“女施主請放心,貧僧說到做到,會將女施主送回家的。”言罷,詭異的笑笑,口中唸唸有詞,彷彿是佛經偈語,又像是道家咒語,喃喃而出,饒舌繞口,聽不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