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看得有趣,忽見岸邊一座樓臺上,一名女子哭鬧着爬上高聳欄杆,厲聲道:“別過來,你們再逼我,我就從這裡跳下去了。”幾名男子一面追過來,一面大聲道:“別跳,別跳啊。”
其中一名男子上前道:“紅兒,我一個窮書生,你跟着我有什麼好處,跟着周公子,好吃好穿,比我強十倍,不,百倍,千陪,有什麼不好了,你這樣要死要活的,是何苦來着。”
那女子厲聲叫道:“蘇景泰,你別過來,算是我紅淚瞎了眼睛,認錯人了。”
林菲箬聽到這聲音,心中一顫,她擡起頭來,只見那女子回過頭來,悽美動人,竟是她和朱佑樘曾在滿庭芳中救出的紅淚。
紅淚一面說話,一面爬上危杆,回頭向蘇景泰看了一眼,滿眼都是傷心欲絕的神情,終於,她一咬牙,縱身出河中跳下去了。
林菲箬大驚失色,霍的立起,叫道:“紅姑娘。”
話音不落,但見水花四濺,紅淚已然墜入水中。
朱佑樘和唐寅聽到聲音,嚇了一跳,立起身來,驚道:“怎麼回事。”
林菲箬早退下外衣,跳身躍入河水中,在湍流中向紅淚撥水游去,一把抱住已經暈迷過去的紅淚,好不容易游回岸上,把她平放在一片草地上,只見她幾縷髮絲貼在額上,早已不醒人世了,林菲箬輕輕在她胸口按了幾下,道:“紅姑娘,醒醒啊。”
朱佑樘不知發生了何事,忙讓人泊船靠岸,驚道:“嫣兒,怎麼回事?”
這時,紅淚咳嗽聲,哇的吐出幾口水來,朦朦朧朧的睜開睛睛來。
林菲箬見她幽幽醒來,喜道:“紅姑娘,你這是怎麼了?”
紅淚一睜開眼睛,見到林菲箬,先是一愣,隨即哇的一聲,哭道:“張姑娘,你不該救我,你讓我死了算了吧。”
林菲箬一頭霧水,不明其理,忽見蘇景泰帶着大羣人追下樓來,見紅淚無事,呼了口氣,嘆道:“紅兒,你這是何必,跟着周公子,有什麼不好,你偏偏這樣倔強了,叫我好生爲難。”
他話音不落,身後走出一個凸胸挺肚的胖子來,他一身衣着華麗,一身富貴公子的打扮,然而,一身肥子,看了不禁讓人討厭。
“紅姑娘,有話好好說,你怎麼說跳就跳了。”這肥子向蘇景泰看了一眼,責怪道:“姓蘇的,你不是說過,好好勸勸她,她自然回心轉意了,怎麼會這樣了。”
蘇景泰乾笑兩聲,道:“她……她就是這樣,呵呵,紅兒,你就別爲難我了,從了周公子吧。”
那胖子不滿的哼了一聲,道:“若勸好了,我說好的事情,自然辦到,若是勸她不好,哼,你小子也就別指望了,哎喲,紅姑娘,本公子對你一片真心,天地可鑑,跟了本公子,包你一生享不盡的榮華富貴,有什麼不好了。”一翻話,說得林菲箬直想吐出來。
林菲箬聽到這裡,已經隱隱約約猜出是怎麼回事,她向蘇景泰看了一眼,忍不住問,道:“紅姑娘,到底發生什麼事了,竟然如此輕生尋短。”
紅淚聽她一問,禁不住伏在她懷中大聲哭了起來,嗚咽道:“那日,張姑娘和朱公子把我救出滿庭芳,送我出城,讓蘇景泰帶我離開,遠走高飛,我原本以爲,離開滿庭芳,我這一生苦難日子就算到頭了,可以和蘇景泰過平平安安生活了,哪知道,蘇景泰竟然是個無恥小人,他一心想要考取功名,升官發財,便來到京城,準備參加今屆的科試,哎,也是我紅淚命該如此,偏偏遇上主考官周大人的公子,蘇景泰見這位周公子對我不懷好意,他爲了討好主考大人,竟然狠心把我拱手送給我這位周公子。我死活不從,他竟然又當起說客來了,嗚嗚,我紅淚雖是一介青樓女子,卻也不能容他如此待我,當日,不顧一切,跟着他走,想不到,竟然落得如此下場子,張姑娘,你說我還有什麼意思活下去了。”
林菲箬越聽越怒,她擡頭向蘇景泰看了一眼,怒道:“姓蘇的,你當日帶着紅淚走時候,怎麼說的,現在這樣對她,你還是人不是,要臉不要。”
蘇景泰尷尬的笑了兩聲,道:“是,當日張姑娘有恩於我,我是應該感謝姑娘,不過,現在紅淚她是我的人,我想把她送什麼人,便送什麼人,這個……這個,姑娘便管不了吧。”
他一面說着,向身邊的胖子看了一眼,倍笑道:“讓周公子見笑了,咱們先帶紅淚回去,待我慢慢開導,她遲早同意了。”他嘆了口氣,道,“紅兒,我這樣做,對你對我都有好處,你也不能怪我了。”
那胖子點了點頭,向左右兩邊一揮手,幾名男子答應一聲,向伏在林菲箬懷中的紅淚走來,身手去抓她手臂。
林菲箬皺了皺眉頭,見幾人走近,握緊拳頭,揮手幾拳打了出去,嘭嘭幾聲,人幾應手倒地。
林菲箬把紅淚拉到身後,踩着一名男子的背脊,大怒道:“混蛋蘇景泰,沒見過你這麼不要臉的男人,自己的女人,竟然也拿來送人。”她又身手指着那胖子,大怒道,“還有你,死胖子,人家明時不喜歡你,你還糾纏什麼,也不照照境子,自己是個什麼東西,長得跟個糉子似的,紅淚要是跟了你,豈不是一朵鮮花插在牛屎上,別在我面前丟人現眼了。”
“你……你……”
那胖子氣得說不出話來,面上肥厚的肌肉顫抖了半天,怒道,“臭丫頭,我可是王清晨周大人的長子,你竟然敢罵我,不想活了。”
一句話還沒說完,嘭的一聲,鼻子上已經重重捱了一握拳頭。胖子大叫一聲,捧着鼻子,蹲下身去。
“我不但罵你,我還打你呢。”林菲箬扭了扭手腕,怒道:“死胖子,鼻子這麼硬啊。”
那胖子放開鼻子,但見滿手鮮血,嚇了一跳,隨大怒道:“來人啊,來人啊,這丫頭是叛亂的反賊,先給我抓起來,送到刑部大牢去了。”
他身邊幾名隨從陰陰的笑了幾聲,磨拳擦掌的向林菲箬走近。
林菲箬捏了捏手指,發出響亮的聲音,道:“正好,好久沒跟人動手打架了,我正手癢呢,來得正是時候呢。”
正要動手,忽然間身邊人影一閃,朱佑樘自她身邊閃過,張開手臂,把她護在身後,怒道:“大膽,都給我住手。”她向林菲箬看了一眼,微笑道,“嫣兒,何必跟這種小人動手,讓我來處理就是了。”
朱佑樘向那胖子看了一眼,冷笑道:“周清晨是你爹,呵,他能生出你這樣的混蛋兒子來,想必也不是什麼好人,趁我現在還沒有發怒,快點給我滾。”
胖子大眼一瞪,幾乎不敢相信他說的話,嘿道:“今天這是怎麼了,怎麼盡遇上這些不要命的瘋子了,竟然連朝廷命官,也敢辱罵,來人,統統給我抓起來,送到刑部去,殺頭示衆,以儆效尤。”
朱佑樘皺了皺眉頭,他在腰間拿下一塊金牌來握在手中,往胖子臉上一晃,冷聲喝道:“看清楚點,這是什麼,如果再不滾,如果如何,我可不管了。”
胖子張開嘴巴,破口大罵,道:“混蛋,你什麼東,竟然讓我滾。”他一面破口大罵,一面向他手中的金牌看了一眼,但見上面一條張牙舞爪的龍形怪獸,似乎隨時都要裂牌而出,面色一僵,罵了一半的話硬生生的吞了回去,瞧着朱佑樘,顫聲道,“你……”話沒說完,人已如一堆爛泥般跪了下去。
朱佑樘冷笑一聲,道:“還不快滾。”
胖子結結巴巴的道:“是,是。”向後下一招手,道,“他媽的,還不快給我滾。”
他的一名手下不解道:“公子,咱們就放過這幾個反賊了,豈不是便易他們了。”
胖子揮手一個巴掌打在他臉上,怒道:“反賊個屁,還不快給我快滾。”
一面罵着,帶着手下人轉身離開,狼狽不堪,胖子剛走出幾步,忽然間腳下一軟,幾乎跌倒,好在幾名手下人扶住了,慌慌張張的去了。
朱佑樘搖了搖頭,怒道:“真是太不像話了,看我回去怎麼收拾王清晨那老糊塗蛋了。”
吏明聰呵呵笑了一聲,道:“這個死胖子,這下可是玩完了。”
這時,忽聽蘇景泰向胖子叫了幾聲,道:“周公子,周公子,你怎麼走了,我們說好的事怎麼辦。”
胖子回過頭來,呸了一聲,道:“臭小子,這回你可害死我了。”一面大罵,肥胖的身體,竟是逃得飛快。
蘇景泰見他帶人離開,向朱佑樘和林菲箬看了一眼,竟然連周公子也給這兩人嚇退了,只怕這二人來歷並不簡單,先走爲妙,他乾笑兩聲,便欲逃走?
林菲箬身手一把抓住他後襟,怒道:“姓蘇的,你給我站住,當着紅淚的面,給我把話說清楚了,否則,你今天便別想離開。”
紅淚瞧着蘇景泰,咬住嘴脣,雙眼中淚波盈盈。
蘇景泰尷尬的笑兩聲,道:“這個……我說紅兒,你跟周公子,有什麼不好,你……你一個青樓女子,就算跟了我,我也能讓一個不乾淨的女人過門,你又何必當真了。”
紅淚傷心欲絕,一面流淚,一面怒道:“蘇景泰,你……想不到你竟然是這樣的人,算是紅淚瞎了眼睛,看錯了人。”一面哭着,向河邊奔去。
林菲箬拉住她,勸道:“紅姑娘,你爲這樣一個沒心沒肺的男人尋死,對得起自己麼,依我看來,這種男人,不要也罷,吏明聰,過來,你先扶紅姑娘到畫舫上去休息,這裡就交給我了。”
吏明聰一點頭,道:“好,老大,好好教訓這王八蛋,我吏明聰雖然不是什麼好人,也知道不該騙女人,沒想到這個姓蘇的這麼壞,自己的女人送別人,自願當烏龜就不說了,竟然說出這種不要臉的話來,不狠狠湊他一頓,真是難消心頭恨了。”
林菲箬見吏明聰把紅淚扶上畫舫,沉着臉向蘇景泰走了幾步。
蘇景泰見她面色不善,向後退了一步,道:“你……你要幹什麼?”
林菲箬一揮手,啪的一聲,一個響亮的耳光打在他面上,跟着走上幾步,面無青情的道:“紅姑娘雖然出生青樓,但是,她出爲淤泥而不染,不失爲一代女中巾幗,這樣一個有情有義的女子看上你,是你八輩子修來的福氣,可恨你這小人,反覆無常,傷了紅姑娘的心不說,竟然還做出這種不流勾當,這一巴掌,是我爲紅姑娘打的,打你溥情寡義,沒心沒肺。”
蘇景泰捧着面頰,怒道:“你……你……”
他還沒“你”出來,林菲箬揚手又是一個巴掌,道:“我平生最恨溥情負心的臭男人,這一巴掌,是我替自己打的,打你無恥下流,丟男人的臉。”
話音不落,啪的一聲,又打了過去,咬牙道:“當日,你帶紅姑娘走進,說好要好好待她,如今,你負心無義也算了,竟然還把紅姑娘當東西一樣送人,可氣,天下有多少純潔善良的女子,給你們種無情無義的男子甜言蜜語的欺騙到手,又狠心拋棄,以至於這些女子傷心難過,痛不欲生,所以,這我一巴掌,是爲天下所有給無情無義的男人欺騙了,傷心難過的女的打的,打你蜜口劍心,欺騙女人,女人,是拿來愛的,不是拿來騙的,你這個混蛋。”
她這幾巴掌,打得暢愉淋漓,只瞧得付近幾名賞燈的女子,拍手手掌,轟然叫好。朱佑樘和唐寅幾人瞧得目瞪口呆,瞠目結舌,說不出話來。
朱佑樘小心翼翼的道:“嫣兒,何必爲了這種人動怒,氣壞自己,豈不糟糕。”
林菲箬瞪了他一眼,也不說話,轉身回畫舫去了。
朱佑樘嘆了口氣,本想借此賞燈的機會,打動她的芳心,哪知竟會遇到許多事情,看樣子,一天的計劃,又泡湯了,禁不住向蘇景泰瞪了一眼,揮手一個耳光,怒道:“天下男人的臉,都給你丟光了。”
一面說着,向林菲箬追了過去。
朱佑樘一個耳光,打得蘇景泰還沒回過神來,唐寅緩步走到他面前,嘆了口氣,道:“我唐寅一直認爲,人不風流妄少年,做爲一個男人,可以風流而不可以下流,你這人,爲了功名,連自己的女人也拿去送人,真是太下流了。”話音不落,啪的一聲,一個巴掌打得蘇泰向後退了一步。
唐寅剛走,徐經過來,瞧了他幾眼,搖了搖頭。
蘇景泰已經給這幾人打得眼淚直流,說不出話來了,見他過來,捧着臉道:“怎麼,你……你也要打。”
徐經嘆了口氣,道:“女人,是拿來愛的,不是拿來愛的,你這男人,真是沒得救了。”
他一面說着,自他身邊緩緩走過。
蘇景泰見他不打,呼了口氣。
忽然,徐經回身一腳踹在他身下,嘆了口氣,道:“本來不想打你,不過,你這人,竟然做出這種傷風敗俗,丟人現眼的事情,讀書人的臉也給你丟盡了,不打你,如何消我心頭之氣。”
“啊。”
蘇景泰大叫一聲,面上火辣辣的直痛,真恨不得跳進河中淹死算了。
林菲箬回到船上,忽聽吏明聰大驚小怪的道:“老大,不好了,紅淚姑娘她割腕自殺了。”
“啊。”
林菲箬嚇了一跳,匆匆來到船艙中,只見紅淚躺在牀上,手腕垂在牀邊,腕上一道殷紅的傷口,正向往滔滔冒着鮮血,流了一地。地上,一把短刀,刀鋒上殘留着血跡。
林菲箬向吏明聰瞪了一眼,又急又怒,道:“吏明聰,我不是讓你好好看住紅姑娘麼,你怎麼做事的,氣死我了。”
“這個……”吏明聰結巴,無顧的道,“剛纔,我看她一進船艙便一句話也不說,我就陪她坐在這裡了,後來,她忽然說她肚子有點餓了,我便讓人去準備點吃的過來,那知道,剛離開一會,回來就來樣了,嚇死我了。”
林菲箬罵了一句道:“你這個笨蛋,你平時不是很機靈麼,紅姑娘現在遇到這樣的事情,怎麼可能吃得下東西。”一面說話,一面手忙腳亂的爲她止血,她撕下身上的一片衣襟,死死綁住她手腕上方,減緩血行,又讓吏明聰找些止血的藥來,在她傷口敷上藥物。
紅淚腕上的刀口極大,流血又多,敷上去的藥,很快又給沖掉了,林菲箬只得用布條把藥粉包在她傷口上,這樣幾翻,施救了半天,紅淚腕上的傷口終於止血,半響,幽幽醒來。
紅淚一見林菲箬知,禁不住嗚的一聲哭出聲來,道:“張姑娘,你讓我死吧,我真的不想活了。”
林菲箬嘆了一口氣,輕聲道:“紅姑娘,爲了蘇景泰這樣無情無義的男人,你這樣做,真的值麼?”
紅淚眼中流出淚來,低聲泣道:“張姑娘,我知道不值,可是……事到如今,我還有什麼辦法,一日爲妓,終身爲妓,我……我寧願死了,倒更乾淨,好過給人看不起。”
林菲箬嘆了口氣,冷笑道:“紅姑娘,要讓別人看得起自己,那便先得自己看得起自己,如果連自己也看不起自己了,你又有什麼資格讓別人看得起了,紅姑娘,流落紅塵,這是你身不由已,並不是你自己的錯啊。”
紅淚嗚咽道:“就算不是我的錯,可是大錯已然鑄成,已經沒有辦法挽回了,不管我怎麼做,我都只是一個給人看不起的青樓女子。”
林菲箬搖了搖頭,道,“青樓女子又怎麼樣了,紅姑娘雖爲青樓女子,但是清傲脫俗,人品相貌,才華姿容,便是大家閨秀,又有幾個能和姑娘相比,別人看不起自己,並不可悲,沒有掌聲的人生,若然寂寞,但是,仍可以活得精彩,若是連自己也看不起自己了,那纔是真正的可悲呢,若姑娘真爲蘇景泰這樣無情無義濁物死了,那就更可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