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州之戰仍在進行。
樑軍見劉守文一直不出來,怒了,開始圍着滄州城修建防禦工事,這些工事整整圍了城池一圈。如此一來,滄州兵想出都出不來了。
幽州的劉仁恭不可能見死不救,多次派軍來解圍。
但是幽州有強兵,但無良將,於是屢戰屢敗,軍情一度十分危急。
在這個危急關頭,劉仁恭開始向自己轄區的百姓開刀。
他下令,境內男子十五以上,七十以下,全部從軍,而且要自備軍糧。誰要是敢不來,全村的人跟着一起連坐,全部殺光。
喪盡天良啊喪盡天良!
手下人看不下去了,有人進諫說:“如果男人無論老幼都去從軍了,剩下的婦女沒辦法轉運糧餉啊,這個政策行不通。”
劉仁恭一想,也有道理,就把命令改成:能夠拿得動兵器的男人全部從軍。(也好不到哪裡去)
這個政策有點反人類,不好執行。
爲了防止士兵逃跑,劉仁恭下令,在士兵臉上刺字,刺什麼字好呢,劉仁恭認爲“定霸都”三個字不錯,於是這支強徵的軍隊被定名爲定霸都。
定霸都軍兵人數達到十萬,進屯在瓦橋關。
士兵臉上要刺字,士大夫文人也跑不了,劉仁恭在這些幕僚的手臂上刺下“一心事主”四個大字。
這樣一來,幽州轄區內除了稚子婦孺之外全都被紋了身,真是史無前例啊史無前例。
劉仁恭對百姓狠,但對着朱溫卻狠不起來。
這也可以理解,越是對百姓狠的人越不太可能打勝仗。
戰爭仍在進行,滄州被圍得越來越緊。
一開始劉守文是不想出城,因爲他要避戰。
現在他想出去,因爲城內沒糧食了。城內百姓已經開始吃土,然後開始吃人。
但他想出去的時候卻出不去了,因爲樑軍依靠防禦工事把滄州城給鎖了。別說是人,連老鼠都出不去。
滄州陷入絕境。
朱溫見火候差不多了,派人招降。
使者來到城下,衝劉守文喊道:“援兵不可能來了,還不趕快投降!”
劉守文也豁出去了,他登上城樓回喊了一句:
“幽州劉仁恭是我的父親。現在樑王要以大義來威服天下,如果我背叛了父親來投靠,樑王將怎樣來安置我呢!”
朱溫聽了使者回話,老臉一紅,心想劉守文這小夥子還真敢說呀。
可人家說的確實也是這麼個理兒,你勸他背叛自己的老子,這可能嗎?
朱溫心裡有點不好意思,減緩了攻城節奏。
節奏減緩了,但圍城沒有解開啊,所以說劉仁恭還要想辦法爲兒子解圍。
該想的辦法之前都想過了,事到如今,也沒有什麼好的對策。如果非要說有,那就必須去找一個人。
劉仁恭想到了李克用,然後沒皮沒臉地向對方求援。
說實話,劉仁恭臉皮也真夠厚的,人家李克用之前待他不薄,他卻狼心狗肺佔了人家的幽州。
佔了幽州還不算,竟然還回頭打人家,想着來擴充地盤。
現在自己被朱溫欺負慘了,又腆着臉找李克用搬救兵。
李克用收到求救信後被氣笑了,心想你劉仁恭腦子沒病吧,真以爲我不記仇怎地,當我傻了不成!
不救!打死也不救!
劉仁恭臉皮堪比城牆,接着求救,前前後後求了上百次。
他也許真的是被逼急了,豁着一張老臉就上了。
李克用不爲所動。
這時候李存勖出來說話了。
他所說的話可以用三句話來概括:
朱溫太強了,劉仁恭打不過,我們也打不過。
如果劉仁恭被滅了,下一個就是我們。
脣亡齒寒,所以要出兵!
這是很淺顯的一個道理,出兵不是爲了劉仁恭,而是爲了自己。
然而人是很奇怪的一種動物,明明很簡單的道理自己卻想不明白,因爲被情感、仇恨左右了判斷。
這叫做當事者迷,旁觀者清。
李克用立刻被點醒了,於是開始召集手下商量出兵路線。
商量後的結果是派兵攻打朱溫的潞州,一來可以圍魏救趙,解掉幽州之圍;二來可以開疆拓土,壯大自身力量。
說幹就幹,李克用派遣大將周德威、李嗣昭帶重兵圍攻潞州,劉仁恭又派了三萬幽州兵來協助。
聲勢浩大的潞州戰役打響了。
戰役剛打響就結束了,因爲潞州守將丁會投降了。
丁會是朱溫手下的猛將,曾爲對方開疆拓土立下大功,這樣的一位功勳舊將爲什麼會輕易投降呢。
因爲他是個忠臣,終於大唐的忠臣。
他當初爲朱溫賣命,是爲了大唐朝廷。當朱溫不再忠於大唐的時候,他也就不再忠於朱溫。
當時昭宗皇帝李曄遇弒身亡,訃告傳到了潞州,丁會大慟。
他命令全軍將士身披縞素,哀嚎痛哭,爲昭宗皇帝致哀。
慟哭六軍俱縞素,這一次卻是爲大唐而哭,爲皇帝而哭。
丁會投降的另一個原因在朱溫身上。
朱溫好猜忌,此人疑心很重。疑心重也就罷了,他還嗜殺。
當猜忌和嗜殺結合在一起的時候就很嚇人了。
樑軍裡邊的大將因爲朱溫的猜忌而遭到殺害的不在少數,丁會現在又和朱溫不是一條心,他如果再在朱溫身邊呆下去會是什麼結果,大家不用猜也應該知道了。
所以說,與其被殺,不如投降。
恰好李克用來攻潞州,丁會就順水推舟投降了事。
李克用任命李嗣昭爲昭義留後,鎮守潞州。把丁會召到晉陽。
丁會拜見李克用,說道:“我不是守不住潞州,而是朱溫凌虐唐室,我不忍其所爲,所以纔來歸命。”
忠臣見忠臣,兩眼淚汪汪,李克用十分看重丁會爲人,厚待之,把他的位子列在手下諸將之上。
朱溫聽聞潞州失守,大驚。
潞州對李克用很重要,對朱溫來說同樣重要,因爲這是一個據點。誰佔據了這個位置誰就把握了戰爭主動權,可以隨時到對方家裡去串門。
與潞州同樣重要的還有一個澤州,我們稱之爲澤潞,這兩個地方在山西南部,是李克用東出太行門戶。
朱溫慌了,他派重兵守澤州,然後從滄州退軍。
此時滄州城下樑軍的大營中堆滿了糧食。這些糧食一大部分是魏博的羅紹威搜刮百姓後運來的,還有一部分是從朱溫的河南轄區通過水陸交通運過來的。
朱溫本來想着通過這一戰把劉仁恭父子的轄區全部吃下,所以準備了太多的後勤補給。
現在要撤軍了,這些糧食山屯海積,根本運不完,怎麼辦呢,朱溫下令燒掉。
大營裡的糧食用火燒,在船上的糧食就把船給鑿沉了,一起沉入水底。
真是夠敗家的。
但這也沒辦法,往回運送糧食需要動用大量勞力,划不來;留在這裡吧,就會被滄州的劉守文撿了便宜,所以說還是銷燬最划算。
糧食燃燒的煙火綿延數裡,很是壯觀。
滄州城裡的人都開始吃土、吃人肉了,他們眼巴巴望着城外燃燒的糧食,不斷地吞嚥唾沫。
劉守文看不下去了,他派人出城,求見朱溫。
使者見到朱溫後轉達了劉守文的話:
“大王您因爲憐惜百姓,所以赦免了我的罪過,解圍而去,這是您對滄州的恩德,我和百姓都不敢忘。”
這是給對方臉上貼金,貼完了金之後開始說正事兒。
“現在滄州城裡還有數萬人口,他們已經好幾個月沒有吃過飯了,您的糧食與其焚之爲煙,沉之爲泥,不如留下一些給百姓們吃吧,這是救命糧啊!”
朱溫聽後爲之動容,留下了幾倉糧食沒有焚燒,班師而去。
滄州百姓靠着剩下的這幾倉糧食存活下來。
從這一點來看,朱溫和劉守文兩個人都做了一件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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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溫本來是想討平幽州,統一河北,以此來震懾諸侯,然後順勢稱帝的。
但這一仗打下來,不但什麼好處都沒撈着,潞州還被李克用給佔去了。顏面掃地不說,威望大損,稱帝的事兒也就不好再說出口了。
朱溫很鬱悶,然後就病了,也不回汴州,到羅紹威的魏州去休養。
羅紹威吃不住勁了,他就想啊,朱溫在我這裡休養到什麼時候是個頭兒啊,你如果在這裡住習慣了,以後我住哪裡呢,魏博節度使的位子我還保得住嗎!
不行,一定要想辦法,把朱溫趕走。
但是趕歸趕,你不能拿着鞭子去,需要動腦子想辦法。
羅紹威想到的辦法是禍水東引,讓朱溫去找皇帝的麻煩。
他的處事原則是我不管皇帝死不死,只要我不死就行。
羅紹威對朱溫說:“如今能夠與大王作對的諸侯,都打着保護唐室的旗號。大王您不如直接把大唐給滅了,自己做皇帝,讓那些諸侯無旗號可打。”
這話一說出來,正中朱溫下懷,把個朱阿三說得心花怒放,但還不敢在面上表現出來,因爲這是大逆不道的話。
朱溫佯裝發怒,呵斥了羅紹威一頓,卻越看這個人越順眼,心裡一股登基稱帝的慾望被鼓動起來,澎湃難忍,一發而不可收拾。
不可收拾那就不收拾了,直接去稱帝吧!
朱溫的疾病瞬間好了,立刻從魏州出發,馬不停蹄趕回汴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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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哀帝李柷這個皇帝自從登基以來就做得心驚膽戰的,誰都知道他這個皇帝是兔子的尾巴,長不了。至於最終能在這個位子上坐多久,完全要看朱溫的臉色。
最近朱溫動作不斷,又是殺人又是用兵的,傻子也知道他下一步要做什麼。
這時候的皇帝就要有眼力價兒了,該退位的時候就要退位,不然說不定哪天就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
問題是誰都知道朱溫要篡位,皇帝知道,大臣們知道,天下人都知道,朱溫本人更知道,但就是這個誰都知道的事兒,卻很難把握好火候。
不能早了,也不能晚了,早晚誰說了算呢,朱溫說了算。
他想登基的時候你不讓位,這是找死。
他不想登基的時候你非要讓位,這就是你在發脾氣,在給朱溫同志小鞋兒穿,他同樣會讓你死。
所以說在這個時候做皇帝真不容易,揹負着捨棄列祖列宗基業的罵名把皇位給人家,還要小心翼翼地問人家要不要。
這跟誰說理去!
李柷爲了能夠第一時間收到朱溫的信號,只能不停地派人去試探。
這一次朱溫北征幽、滄,從魏州灰溜溜回來了,李柷同樣要找人去探一探對方口風。
去執行這項任務的人是御史大夫薛貽矩。
這位薛大人很順利地見到了朱溫,開始神神叨叨地拍馬屁:
“殿下您的功德都在天下人心裡,天、地、人三靈已經聚集在您身上,這是氣運所歸啊。聖上打算效仿堯舜,舉行禪讓之禮,把皇位傳給您,您就不要推辭啦。”
說完就以拜皇帝的禮儀向北衝着朱溫下拜。
朱溫不說行,也不說不行,只是把身子側了一側,受了對方這一拜。
這樣一來,薛貽矩心裡就有譜了,他回去對李柷說道:“朱溫有接受禪讓的意思了。”
唐哀帝李柷聽了這句話後,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該哀傷,他平復了一下心情之後下了一道詔書,宣佈在二月份舉行禪讓大禮。
李柷讓宰相拿着詔書去通知朱溫。
朱溫假裝矜持,推掉了。
這倒不是朱溫良心發現,而是必須要走的一道程序。
皇帝說傳位給你,你一口就答應了,這太難看。
所以說要推脫一番,一般是三次,三次一過,那就去登基吧。
不管朱溫怎麼說,到了二月,唐哀帝李柷自己先退位了,把皇位空了出來。
然後宰相帶着百官從洛陽趕到汴州,到朱溫那裡去勸他登基。朱溫按照流程,派使者到洛陽又推辭了一把。
這時候進行下一步程序,勸進。
勸進就是勸對方登基,但這又不是一般的勸,而是全國上下一起來勸。
然後朝中大臣、各大藩鎮的勸進信就都飛過來了,造成了天下人都想讓朱溫做皇帝的假象。
所以說朱溫前期殺大臣、殺諸王、打藩鎮的做法還是很有道理的,不把忠臣殺光了,把藩鎮打服了,這時候他們跳起來搗亂,那豈不是很影響心情。
事情到了這一步,該走的程序走完了,朱溫終於鬆口了,火急火燎地去登基。
登基之前,朱溫改了名字,新名字叫朱晃。
這個名字確實挺晃眼的,意在指明他是光明正大的即位者。
當然,光明正大地做壞事也是光明正大的一種。
總之,朱溫登基了。
他把國號確定爲大梁,五代十國的後梁政權建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