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陽這段時間越來越不安穩,縱然近衛軍總司令部就駐紮在這裡,每天也有大量的軍隊和後勤物資來來往往的調度,可是情況總是有一些很難預測。尤其是在最近的三四天時間裡,袁肅越來越能體會到那些北洋軍閥在面對各種民間運動時的糾結心態。真是萬萬沒有料到,那些學生、工人竟然都把遊行的聲勢發展到了信陽!
幾乎每隔一兩天都會有許多情緒激動的民衆沿着城內主幹道遊行,有時候甚至還把軍用通道都堵塞了。不過這還都是小事,如今這個年代工業不夠發達,沒有那麼車輛來來往往,即便是堵塞稍加指揮或者驅散,照樣還是能夠恢復交通。但是最麻煩的事還是這些滿懷一腔熱血又或者僅僅是跟着來湊熱鬧的人羣,愈發肆無忌憚的組織各式各樣活動,打出反對帝制、反對北洋政府的口號、標語。
一開始信陽縣政府還調派了不少警察進行阻止,似乎是起到了一丁點的效果。可是警察畢竟是少數,而人民卻永遠佔據着極大的份額。以至於局勢就好像是一塊橡皮糖一樣,即便用力壓扁了下去,可隨後的反彈卻造成了更嚴重的影響。
工人、學生進行遊行的人數越來越,進行各式各樣集會抗議的活動也越來越多。從每個一兩天有一次諸如此類的活動,到最後是一天有兩次諸如此類的活動。更不說到後來規模愈發顯得龐大,一天之內幾乎各鄉鎮、縣城都有十數支隊伍。
縣政府勢單力薄,又因爲是軍事聚集的重鎮,警察們也不敢亂開槍,一則是害怕開槍之後引來軍隊的誤會,二則也很清楚如果開槍射擊平民百姓,必然就授予這些人口實,到時候只會讓事情變得更加困難。除此之外,縣政府也害怕這些民衆會突然變成暴x民,於是只能將警力專門調配到來保障私人安全,以及提供給一些重要的政府部門來加強護衛。
正是因爲如此,以至於遊行示威的老百姓更加得寸進尺。
袁肅原本以爲自己可以容忍這些人的行爲,畢竟他受過二十一世紀很多“新”思想的薰陶,骨子裡是同情和支持普通老百姓。所以他並沒有嚴令麾下的警衛部隊對這些老百姓進行強行驅散,只是加強了司令部周圍以及進出城的軍用通道安全,確保軍事機構能夠不受影響,僅此而已。當然,偶爾他還會良心發現,到中午時派人給那些遊行羣衆送去水和乾糧,並且發佈公告強調自己不會採取壓制,但提醒所有遊行的人羣保持理性。
對於袁肅這一系列做法,總司令部內部的許多人都感到十分憂慮。他們很清楚袁肅是一個正直的人,最起碼不是一個壞人,從在灤州追隨袁肅一來,這幾年裡目睹了袁肅關心基層民情,實打實的制訂了許多改善民生的政策,甚至還開創了一些史無前例的保障貧困農商的經營模式。這次信陽城內發生的情況,袁肅必然也是抱着這樣的心態和原則。
只是部下們擔心的是,各地民衆情況不一樣,不一定所有人都會給面子。
更讓人擔心的還是信陽這邊的民亂,極有可能是中華革命黨人派來奸細從中挑撥、煽動,若真是這樣的話,這些無知的民衆們非但不會給官府面子,甚至還會認爲官府軟弱無能,從而更是變本加厲的來進行抗議、反對的活動。
其實袁肅並非沒有考慮到這一點,只是處在他現在這個位置十分不容易的,採取的任何行動都會造成極大的民間反響,自己可不能讓北洋政府在揹負更多的負面名聲。同時他相信,自己的通情達理肯定能換來一些老百姓的諒解,尤其是其中那些有文化底子的學生。更何況他來到河南這大半年的時間裡,通過各種各樣的聯絡、安撫和制訂臨時軍事政策,基本上獲得了廣大商人階級的支持和擁戴。
也因此在這段時間的羣衆遊行活動如火如荼的時候,唯獨商界都還能保持冷靜。
哪怕這些遊行羣衆把街道都堵死了,害的商鋪沒辦法開業,商人們大不了就關閉門店。反正他們最大的客戶不是這些星斗小民,而恰恰是中央近衛軍總司令部。總司令部從南下開始就有足夠的資金源源不斷支持,袁肅基本上能就地採購的物資便就地採購,本地市場的商品供應反而無法滿足軍隊的開銷。所以許多商鋪大部分物資都已經銷售一空了。
由於袁肅降低了商業交通的稅以及取消一些地方不合理的課捐,使得商業運營的成本大大降低。爲此商人們也自發與袁肅達成默契,即便是軍方採購的貨物十分稀缺,也絕不會坐地起價,相反還會不遺餘力的去到鄰省幫忙蒐集、採購這些物資。
袁肅針對遊行羣衆採取的懷柔對待政策,確實沒有起到很大的作用,但也並非完全出乎他本人意料之外。遊行羣衆當中的兩類人還是對近衛總司令部的做法有所表現,一類是有一定社會閱歷的知識分子,另外一類則是最淳樸的老百姓。
信陽的民衆反對聲勢已經不是一天兩天,前後都快有小半個月的時間。
在這小半個月時間裡除了警察偶爾採取過一些暴力行動之外,城內城外聚集最多的軍隊反而沒有任何行動,基本上也就是維持秩序罷了。有一定社會閱歷的知識分子自然是通情達理的,他們不像是那些思想不成熟的青年學生,只知道政府的不作爲是此次遊行的階段性勝利,而並不體會到其中的良苦用心。至於那些淳樸的農民,骨子裡就不敢跟官府作對,如今官府還好心給水給東西,理所當然會感恩戴德。
但是即便如此,那些淳樸的農民還是每天都來參加遊行,但是他們的真實心意並非是爲了反對帝制或者反對北洋政府,僅僅就是爲了貪圖這一點吃喝的小便宜。這些人羣人數並不少,他們只會跟着遊行的隊伍進城,然後就老老實實的找到一些關閉的店鋪大門口,或者其他屋檐下面蹲着,三三兩兩聚在一起,或聊天或談笑,還有對其他正在揮舞旗幟的學生、人羣指指點點,一下子又變成了圍觀者的角色。
到了五月中旬,原本尚且穩定的信陽城內局勢,突然發生了變故。
正如同總司令部那些幕僚和部從所擔憂的那樣,信陽城內乃至整個河南境內的大部分民間反對活動,都是由中華革命黨派人來暗中操控。隨着這段時間號召參加遊行隊伍的人羣規模越來越大,中華革命黨大人自然開始策劃起更激烈的行動。
也就是突然這一天,帶領抗議和示威人羣進城的革命黨大人,將早已準備好的汽油瓶和其他投擲物,紛紛向縣政府的大院投擲。原計劃本來是偷襲近衛軍總司令部,可是司令部周圍防衛實在太嚴密,而且這段時刻遊行的隊伍也習慣只在縣政府附近活動,根本就沒打算轉道前往司令部。
好端端的遊行示威活動,頓時變成了一場暴x行。
好在縣政府附近早先預備了許多警察,總算及時制止住了這場動x亂,並且還逮捕了幾個帶頭譁變的頭目。不過縣政府外圍牆,和部分內部的建築多少是受到了損害,尤其是投擲的汽油瓶險些引起了一場火災。
本以爲逮捕了鬧事的頭目之後,這件事便會告一段落,甚至整個信陽城內的遊行羣衆們也會因爲失去領導人而解散。縣政府的官員總算可以長長的舒展了一口氣。
可是讓所有人都沒有料到的,那就是這僅僅只不過是一個開始。
隨着第一批帶隊的中華革命黨被逮捕,愈發刺激了中華革命黨的怒火,他們不斷鼓吹縣政府是亂抓無辜,什麼口口聲聲保障人民權益,什麼不會阻止人民羣衆行使遊行權。總之在中華革命黨不遺餘力的造勢之下,他們根本不在乎昨天向縣政府投擲汽油瓶、煽動老百姓暴x亂,只是一味的將事態聚焦在縣政府抓人甚至打人上面。
在這些遊行的人羣當中,中堅力量自然還是那些青年學生。這些青年學生早先就接受了那種激烈革命思想的薰陶,根本沒辦法理智的看待事情。不僅如此,在參與遊行的人羣當中,還有相當一部分是本地的會黨分子,這些人本性就很殘暴,向來也是心狠手辣,什麼事都幹做。中華革命黨與這些會黨分子密謀,就要趁着下一次的遊行示威活動時,有會黨的兄弟們打頭陣,直接先襲縣政府,搶了縣政府的武器之後再襲總司令部。
這些計劃在事先都告訴了那些青年學生當中的骨幹,學生骨幹又把消息先傳遞到其他同學。如此突然的大動作,確實讓很多學生感到唐突,也感到有幾分懷疑。畢竟總司令部和縣政府這段時間根本就沒有采取強硬手段打擊他們,這會兒反而輪到他們先行出手動粗,於情於理都不符合也不正確。
可青年學生畢竟是要面子,而且又容易盲目的崇拜。既然是中華革命黨下達的任務,又是一次切身實地的參加“革命運動”,當然不能臨陣退縮。即便有人提出了質疑,也會因爲那些骨幹學生的呵斥,再加上其他人學生的冷眼,而感到不好意思,於是只能硬着頭皮參加。
到可第二天,原本以爲會清靜的街道,在凌晨時分就躁動了起來。
從各地聚集起來的遊行羣衆們在天剛剛蒙亮的時候,就已經在主幹道上形成了一股龐大的洪流。學生們一開始還以爲只會像之前那樣,先循環漸進的向組織聲勢,然後再發動衝擊。可是那些會黨分子從一進城開始就展開了暴力活動,不僅是衝擊政府機關,甚至還攻擊早先預謀好的那些縣政府官員的住宅。
縱然官員住宅大多有護院和警察保衛,可面對失控的人羣以及近乎瘋子一般的襲擊,局勢一下子就亂了套。慌亂之中警察只能開槍還擊,子彈穿過密集的人羣,很快就造成了不小的傷亡狀況。
隨着縣政府遭到暴力襲擊,人羣漸漸轉變方向,製造更大的混亂和動盪,一路向着近衛軍總司令部衝去。近衛軍總司令部附近的街道早就值勤士兵戒嚴,對於昨天城內的暴z動事件,也是第一時間做了彙報和備案。今天一早城內發生的動亂,各方面也傳達到了袁肅這邊。
縱然袁肅主張懷柔的對待政策,可是情況一旦失控還是很快的做出決斷。他立刻下令在各街道進行戒嚴的部隊,馬上開進市區,先解救縣政府和其他正早遭襲的地區。同時又從司令部警衛團抽調更多的兵力,對於正在向總司令部衝來的羣衆進行阻止。在所有行動命令當中,他做出批示可以採取武力制止。
或許對於信陽城的人民們來說,今天所發生的一切事情都將可以記錄到史冊之中,最起碼少不了在地方誌上留下一筆。整整一天的時間,槍聲此起彼伏,慘叫聲貫耳不絕。直到傍晚時分,城中的動亂才漸漸平復下來。
在槍聲消失之後,有些老百姓大着膽子打開一條門縫,向街道外面偷偷看去一眼。他們所看到就是一羣羣荷槍實彈的士兵正在戒嚴,而一批雜役和被逮捕的遊行羣衆,則被指揮着打掃主幹道上的狼藉。即便現在天色已暗,可還是能夠看到主幹道上到處都是血跡,各式各樣的傳單、旗幟、橫幅,還有許多被破壞的物什。
雖然不是一場戰爭,但整個場面卻好似剛剛經歷過一場戰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