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將軍被迫出戰,耶律斜軫故意詐敗,楊將軍雖然看出是計,但受命爲大軍奪路前行,又被那中貴侯莫陳利用以降將恥笑,不得不奮力向前,終於在狹道中伏,衆將士拼死突圍撤回了陳家谷口,卻發現接應兵馬杳無蹤影,楊將軍心知遭人陷害,便遣散部屬,自己率領願意同死的親兵返身殺入遼兵陣中。”
在完全可以逃生的情況下,楊業做出了他自己的選擇。聽完軍情司的回稟,陳德陷入沉默,低聲道:“讓蜀中開始舉事吧。”
旬日後,岷江二郎神廟外,黑壓壓地聚集了上萬信衆,此番聚集的不像平常善男信女,反而全部都是手持各種農具、木棍,甚至刀劍利刃的壯年農夫。神廟前面點起了好幾堆篝火,火焰明滅,百姓們臉上有激動、有害拍,有猙獰,有忐忑,唯獨平常的那種謹小慎微的安逸平和。
祈伯王安昂首立於神位前面,大聲道:“吾鄉吾民,原本富甲天下,自從北人入蜀之後,搜刮無所不用其極,財富盡輸送於汴梁,現在大家都朝不保夕,飢寒交迫,反正都是死路一條,不如拼卻性命,驅逐外人。我生平最恨的,就是貧富不均,大家都是人,宋國朝廷,什麼要蜀人受窮,憑什麼要蜀人低賤,今天,我們就來均平一下。”
底下的鄉民們靜靜地聽着,這些干犯天條的話,都是數年來大家在私底下議論過的,但造反之後應該如何,總叫人有些忐忑不安,這時王安高聲道,“吾師弟李舜,乃是孟大王的遺孤,現在吾等願意奉他爲主,興復大蜀,重建天府之國!”
李舜身披着從前從未穿過的黃袍,在樂羊傅等幾名錦城營軍士的簇擁下,站到了王安旁邊,他靜靜地掃視了一遍下面的鄉民,這些人都用敬畏和激動的眼光看着他,祈伯王安的話他們是願意相信的,不少人暗暗想着,如果李舜真的是孟大王的血脈的話,趕走宋人以後,擁立他爲皇帝,蜀中的生活,應該能夠恢復到宋人侵佔之前那樣的富足安樂吧。
李舜面對着上萬鄉民狐疑的目光,他原本是沉默寡言的性格,初時頗有些不習慣當着上萬人講話,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他回憶陳德在軍營中訓話時候的舉止言談,去發現那是自己所無法模仿的。
李舜沉默了片刻,終於沉聲道:“我不像別的狀元秀才那樣能說會道,只和大家約定兩條,”他精神一振,振臂高呼道:“等貴賤,均貧富!”這長期以來在二郎神教的各種活動中深入到人心裡去的兩句話,雖然簡單淺顯,卻是由孟大王的血脈,未來的蜀王高聲呼喊出來,瞬時間引發了衆多鄉民的情緒,大家一起跟着李舜高聲喊道:“等貴賤!均貧富!”“等貴賤!”“均貧富!”“等貴賤!”“均貧富!”
喊了無數遍之後,終於所有人才安靜下來,李舜看着下面的鄉民都用期盼的目光看着自己,彷彿他們面前的是全部希望所繫,終於找到了那種的凌駕於萬人之上的感覺,剛想要再說些什麼,王安卻搶先道:“吾等先打縣衙,再打州府,殺貪官污吏,吃大戶!”
“好!”“王祈伯帶頭,我們跟着!”“王祈伯!”“王祈伯!”底下的鄉民又開始高呼起來,李舜在錦城營軍士的簇擁下退到後面,眼神頗爲複雜地看着前面享受着信衆歡呼的王安。
第二天,起事的蜀中義軍便攻克青城縣,開倉放糧,又將城中大戶吃了一遍,勒令他們拿出埋藏的錢財和糧食分給附近的貧民。在青城縣均貧富以後,義軍轉而進攻附近的彭山縣。
彭山縣知道鄉民起事的消息,早已關閉了城門,廂軍和弓箭手在城牆上不斷的放箭,攻城的鄉民死傷不少。
“殺啊!”張餘左臂裹着箭傷,眼中透着憤怒的眼神,這狗官兵,他周圍皆是手持亂七八糟的刀劍、鋤頭甚至木棍的鄉民,上千人扛着毛竹做的簡陋雲梯,只憑着不怕死的血氣,一股腦兒衝到城牆底下。城頭上廂軍都頭大聲喝道:“放箭!”嗖嗖的箭雨從眼前落下來,當即便有些人見血,其它沒見血的莊稼漢子抱頭鼠竄道:“哎呀,我的媽呀!”張餘硬着頭皮再往前衝了幾步,一根利箭擦着他的鼻端,又穿過褲襠,深深扎到土裡,嚇得他一個激靈,差點蛋就沒了,後怕得渾身冷汗,一轉身,追着部屬們逃了下去。城頭上的官兵歡呼起來,軍官們哈哈大笑。亂民嘛,不足爲懼。
樂羊傅擰着眉頭看着義軍和官兵在城牆下面低劣的攻防,頗爲尷尬地催促道:“快快快!”錦城營士卒還在手忙攪亂地組裝牀弩,他們從河西只帶了核心的部件,其它的皆是在蜀地製作,因爲行軍時攜帶不便,便拆開來分別運送,到了城下再重新組裝起來。只是王安不理會樂羊傅等軍械造好再攻城的勸告,執意派出鄉民先將陣勢鬧起來。用他的話說:“到了城下面不撐起個場面,既寒了人心,又讓下面的頭領自己撒了鴨子。”
“好了!”百夫長塗關高興地大聲呼道,一架完整的牀弩已經被搬到上車身,緊接着,第二架、第三架牀弩也陸續裝好。“那還等什麼!”樂羊傅着急地大叫。
塗關頗爲不滿地看了他一眼,樂羊校尉就是不經事,反而不如小蜀王李舜那般沉着。自從錦城營軍士知曉李舜的真正身份後,愈發對他心悅誠服,特別是這羣人離開蜀中已有數年之久,在夏國體系中呆的久了,反而和原來的二郎神教的頭領有些格格不入的感覺。因此更以蜀王的心腹嫡系自居,牢牢抱團起來。
“跟我上。”李舜已經換上在夏國軍中常穿用的步軍百夫長鎧甲,貓着腰,和十幾名軍士一同推着牀弩朝城門運動過去,彭山縣城頭應該也是有牀弩的,但是一年也用不了幾次,不像錦城營的軍士,操縱牀弩就像使筷子一樣熟練。
第一架牀弩很快被推到了預設的陣地,李舜親自瞄準了城門,搬動扳機。隨着一聲巨大的弓弦響聲,粗大的弩箭帶着繩索啪的一聲,牢牢地扎進硬木製成的城門上面。“好!”周圍的錦城營軍士都高聲歡呼起來,他們這邊的動靜被城上城下的廂軍、義軍們注意着,廂軍有些手忙腳亂,他們實在是不明白爲什麼這羣泥腿子中間居然還會有牀弩這等利器,而且第一箭就射中了城門,更爲可怕的是,他們不知道接下來該如何應對這種局面。而義軍中間則高聲歡呼起來,那些由分出去的錦城營軍士充當頭領的小隊歡呼得更是大聲。
“放!”“放!”“放!”隨着連珠炮一般的口令,十七八根粗大的牀弩箭都釘在城門上,遠處的錦城營軍士手忙腳亂地將牀弩後面連着的繩索套在趕上來幾十頭耕牛身上。
“聽吾號令!”李舜高聲喝道,“一,二,三,拉——”
“駕!”軍士們同時猛力鞭打耕牛,幾十頭壯牛吃痛,拼命拉動繩索,所有的纜繩都繃得筆直,從發出第一支牀弩到此刻,不過是短短數十息的時間,但李舜額頭卻已微微見汗,幸好守城的是毫無作戰經驗的廂軍,否則,他們只要搶先派死士垂下城來斬斷繩索就可以了。
彭山縣城門的門閂雖然是粗木製成,但幾十頭耕牛同時發力往外拉扯的力道足有數千上萬斤之強,只見那城門幾乎要被拉倒一般,極不情願地微微開了一絲縫隙,忽然噼啪幾聲爆響,城門後面的扣住門閂的鐵圈居然被生生扯了出來,隨後發出難聽地吱吱嘎嘎地聲音,兩扇城門被拉開了足有五尺多寬。
“錦城營,殺呀!”李舜抽出橫刀,先站起來朝後面的義軍示意,王安一愣,剛纔莫名其妙地扛着梯子,朝着城牆衝了半天,死傷無數兄弟,沒想到要打開城門如此容易。“殺呀!”此刻眼見城門洞開,義軍哪裡按捺得住。不待主將那邊的命令,似塗關這樣勇猛一點的頭領已經帶着手下衝了上去。
李舜等錦城營軍士也收好牀弩,跟着別的義軍往縣城裡衝,他們不似普通亂兵那樣四處亂打亂殺,而是部分佔領了城樓,將宋人的旗幟扯了下去,換上大蜀旗幟,部分則引導者義軍前去佔領縣衙,捉拿縣令齊元振。外面的義軍看見城樓上飄起故國旗幟,軍心大振,高聲歡呼着“大蜀興,均貧富”的口號,如潮水一般涌入城裡。
宋人在蜀地暴斂十數年之久,此時竟成了遍地乾柴的局面,加之二郎神教在蜀中教衆數以十萬計,遍佈各地,又有擁立小蜀王爲號召,各地鄉民起事響應的就有數十起,幾乎在十數日之內,成了燎原之勢,義軍都打着擁立蜀王,驅逐宋人的旗號,僅聚集在王安身邊的就有數萬之衆,各地亂民越來越多,而且在軍情司、承影營和錦城營的協調之下,漸漸有圍攻成都府,封閉劍門關的動向。
蜀地驟生大變,當地官府和駐軍節節敗退,趙炅不得不命尹元爲西川招安使,內侍行首,排陣都監宦官王繼恩爲監軍,雷有終、裴莊爲峽路隨軍轉運使、同知兵馬事,率領原本駐守長安和關中腹地的禁軍,就近入蜀平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