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先以稀疏隨意的陣型衝鋒時簡單的騎術動作,在結成嚴整騎陣衝鋒時都困難無比,眼前的成就無不是平時訓練無數次緊密配合的結果。百夫長、十夫長對整隊騎兵速度恰到好處地引領,前後騎兵緊密無間的配合,都是累日累月訓練之功。嵐州騎軍練成以來第一次上陣交鋒,就連他們自己都不知道究竟比從前的吐渾軍強大多少。
房當餘貴駕馭着愛馬,快速而矯捷地衝在鐵鷂子羣中。他手提長矛,小心地伏在戰馬脖子後面,這匹馬已經騎了三年,和房當餘貴身心相通。
鐵鷂子房當餘貴是當房部落的勇士,自小便被身爲族長的父親作爲接班人培養着,三歲騎羊,十歲時就能騎小馬,十二歲便能獨力射殺偷羊的草原狼,十四歲第一次跟隨部族首領參加戰鬥,現年二十四歲的房當餘貴,看似年輕,實則已是一個有着十年戰場經驗,手上有着幾十條人命的騎戰老手了。和睡泥部落頭人這種一年也不穿幾次鐵甲的人相比,房當餘貴是個真正鐵鷂子。
前面嵐州騎軍的陣線越來越近了,房當餘貴微微有些奇怪,這些漢人騎兵相互之間的距離這麼近,難道不怕前後左右被撞上嗎?騎兵可不是步兵,只要排列得緊密就能一起使勁。
馬匹可不會像人一樣聽話的,哪怕是緊緊挨着的幾個騎士,馬匹發力的時間必然有先後,戰陣經驗豐富,武藝高超的房當餘貴,足以利用這數瞬的間隙,削掉敵人的首級,又避開接踵而至地反擊了。
就要衝到敵人面前了,房當餘貴緊盯着前面的嵐州騎兵,憋住了呼吸,彷彿獨狼打量着羊羣。他是個專心的戰士,時間在這一刻彷彿突然變慢了,他緊緊地夾住馬腹,腰腿用力,他已經看中了前面的幾個嵐州騎軍,他判斷某個騎士肯定會首先發力,在兩軍相接的那一剎那脫離開同伴的保護,將自己的首級送上自己的矛尖。而那個有着褐色瞳孔的嵐州騎兵也似乎意識到了房當餘貴的意圖,他有些漠然的眼神中閃出一絲興趣,身體卻下意識的控馬,努力和周圍的嵐州騎軍保持在半個身位之內的前後差距。
越來越近了,房當餘貴的心彷彿凝固,他等待着戰馬相錯時那最後一躍,足以決定人生死、分開勝負的一刻,忽然,他再也無法思考,嵐州的騎兵胯下戰馬在最後關頭似乎同時在發力,完美的人馬合一,一左一右兩名騎軍的馬槊同時刺向房當餘貴。直到此刻,他也無法決定自己到底該攻擊哪一個嵐州騎軍,似乎攻擊任何一個人,自己都逃不脫被其他人刺死的命運。
房當餘貴下意識的側轉身子,避過了離他更近一些的右手邊嵐州騎軍的馬槊,但是,幾乎同時,厚實的胸甲迎上了左邊嵐州騎兵那粗大的馬槊,巨大的衝擊力頓時將他幾乎從全速奔馳的戰馬上撕成兩半。厚厚的護心鏡保護了他,嵐州軍的馬槊貼着圓弧型的明光鎧滑了過去,雖然很可能被撞斷了幾根肋骨,他僥倖沒有被挑穿。房當餘貴大口呼吸着潮腥的空氣,腦中一片空白,這就是被刺中的感覺麼?他努力地忍住胸口傳來的劇烈疼痛感,試圖調正自己的身子。党項鐵鷂子的長矛是綁在手臂上的,是以即使以剛纔受創之重,長矛也沒掉到地上。可是,還未等房當餘貴再次抓穩長矛,後面一排的嵐州騎軍又再次衝到。
第一排的嵐州騎軍是最勇猛的,年紀大約都在二十到三十歲之間,血氣方剛,力氣也大,大多沒有家室拖累,悍不畏死。第二排的嵐州騎軍卻主要是三十歲以上的吐渾老兵,騎術精絕,戰陣經驗豐富。嵐州如此安排,只是因爲在密集的隊形下面,第二排騎兵起承上啓下的作用,他們必須利用好第一排騎兵的決死衝擊造成的各種機會,還需要控馬閃避各種戰場上突然出現的事故和陷阱。
史嶽峙就是嵐州軍第二排的一個十夫長,他穩穩地持着自己的馬槊,剛纔第一排的小夥子們幹得漂亮,將党項人的前鋒衝得一塌糊塗,前面那個鐵鷂子可真是一條好漢,他胸口中了一槊的時候,史嶽峙幾乎覺得他整個人都要從馬上撞下來,可他居然微微一側身,利用鐵甲的弧度讓這雷霆萬鈞的一槊幾乎是擦着火花從胸甲上滑了過去,現在這個鐵鷂子正努力重新控制住差點脫手的長矛。
是條漢子,就給你個痛快吧,史嶽峙心中暗道,他用餘光看了看自己麾下的軍士,騎兵隊形都保持得極好,沒有多餘的命令和動作,和自己一起正對着那鐵鷂子的嵐州軍士米妥微微向左讓了一點,而史嶽峙胯下坐騎也微微向右讓了一點,兩人不至於和那敵騎撞上,又能恰好將他放置在兩人馬槊最佳的攻擊距離上。這一切,不過發生在戰馬全速跑過十幾個身位距離的瞬息之間。
房當餘貴正在天旋地轉地全力恢復到作戰的狀態,他忘記了一件事情,那就是適才看都嵐州騎軍前後排間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距離。他剛剛將長矛抓牢,穩住身子看向前方,一柄巨大的馬槊成爲映在他腦海中的最後一禎殘影。鮮血噴濺,十四歲上戰場的房當餘貴,房當族中第一勇士,就這樣被馬槊抹了脖子,幾絲皮肉與頭盔後面的鎖釦,將他的首級軟軟地搭在僵直於馬上的身軀之上。鐵鷂子都是用皮帶鐵鏈綁在馬上的,雖死不墮,戰馬尚不知道主人已經陣亡,依舊全力往前飛馳。後排嵐州騎軍熟練地閃開一條狹窄的通道放這死了主人的戰馬過去。
兩軍相接,嵐州騎軍如利刃劈水。
被親衛鐵鷂子緊緊簇擁在中軍的李繼奉目瞪口呆地看着這的場面,完全無法理解,爲什麼,素來不善騎戰的漢人騎軍,居然打出瞭如此一邊倒的勝負。他還未醒過神來,那如狼似虎的敵騎已經越衝越近,“保護大人!”不知是哪一個鐵鷂子首先大聲發喊,親衛鐵鷂子們越加緊密的擋在了李繼奉的周圍,只是他們都沒有經過這般緊密結陣衝鋒的訓練,如此距離,只不過起到了肉盾的作用,卻大大縮小了鐵鷂子施展武藝所需要的戰場空間。
嵐州騎軍的第一排的百夫長、十夫長們也注意到了不遠處這聚集成一團的敵人。十夫長陽吳江只覺得口中有些發苦,按照戰場條例,對這種敢於聚集着一起的敵騎,必須要堅決催破之。陽吳江雙腿猛擊馬腹,愛馬吃他這一催促,忽的一下竄出半個身位,身後兩名騎士趁機略微往中間一靠,三騎形成了一個小型的鋒矢陣。因爲陽吳江這一隊十騎恰好是李繼奉的正面,因此在平常訓練中早已熟悉了各種戰場形勢處置的嵐州騎軍紛紛向他靠攏,其後的騎軍也都催馬加速,竟然在極短的時間內形成了一個近百人的大鋒矢陣。空出來的位置,也被第二、三排的騎士及時補上。
由於嵐州騎軍陣型變換訓練有素,變陣、補位的間隙極短,被衝擊得暈頭轉向的党項羌騎兵居然絲毫沒有抓住這難得的機會打破嵐州騎軍的陣型。
李繼奉的鐵鷂子迎來了陽吳江爲首的第一波衝擊,是完全沒有任何技巧而言,正面硬碰硬地撞擊。陽吳江努力剋制自己對死亡的恐懼,將馬槊對準離自己最近那一個敵人。用裝在靴子內側的馬刺猛刺馬腹,健馬吃痛發力衝入敵軍陣中。
十分幸運,他首先刺中了敵人,巨大的衝擊力讓長槊一次便貫穿了對手的鐵甲,也讓陽吳江無法在馬上穩住,左右都是敵軍刺來的長矛,無法閃避,只能緊緊伏在馬上,還未來得及抽出彎刀,他就感覺背心一陣疼痛,彷彿渾身的力氣都抽去,兩腿一軟,從馬鞍上滑落了下去,暈厥不醒。
這般蠻橫的衝擊原本是党項鐵鷂子所長,只是嵐州騎軍在最後的關頭做得更絕,更義無反顧,首當其衝的陽吳江騎隊全速衝入敵陣,後面的嵐州軍趁機收割被衝亂陣型的鐵鷂子首級,長長地馬槊帶着巨大的衝力,呼嘯間一瞬而過。這羣鐵鷂子被陽吳江決死衝擊阻得暫時失去速度,隊形散亂,付出了慘重的傷亡,但仍然咬牙堅持着簇擁保護李繼奉,經過嵐州騎軍的一波又一波衝擊和刺殺之後,只剩下不到一半。
李繼奉回頭望去,滿地皆是雙方騎軍的屍體,其中身着雜色皮襖的党項羌騎兵屍體的數量遠遠超過嵐州騎兵,更有不少渾身裹在鐵甲中的鐵鷂子搖搖晃晃地任由戰馬來回亂竄,顯然已經身亡。適才兩隻騎軍相互間一衝而過,嵐州騎軍的隊形仍然嚴整結實,而定難軍騎兵被衝得七零八落,已經有部落頭人偷偷帶着部衆往戰場之外逃跑。李繼奉不禁萬念俱灰,當年拓跋氏縱橫天下的鐵騎,以衆擊寡,居然敗了,還是敗在一隻中原騎兵的馬下。他隨手抽出護身的彎刀,作勢就要往脖子上抹去。
“大人不可,”親隨米擒獨山連忙伸手攔住,李繼奉道:“休要攔我!”米擒獨山卻奪過彎刀,大聲吩咐身旁衆人道:“大人神智已失,我等當速速護送他返回夏州。”衆人譁然,此時党項羌騎雖敗,形勢雖然散亂不堪,但戰場上尚有超過三千本方騎兵,未嘗不能整軍再戰。可是,一旦自己這夥人擁着李繼奉一撤,立刻就是兵敗如山倒的局面。
一時間,衆鐵鷂子都看向了頗超兀,他地位最高,也最得李繼奉親厚,儼然是李繼奉身旁這羣鐵鷂子的首領。
作者:春節期間,碼了就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