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章 蕭韓

北國風光,千里冰封,萬里雪飄,蒼茫大地銀裝素裹,氣勢雄偉的遼國上京城巍然屹立。

上京城周長三十里,分爲南北兩城,中間用城牆隔開,這般奇怪的佈置說來也簡單,北面喚作皇城,住着的是皇族、契丹貴族,也是朝廷有司官衙所在,多得是雍容華貴的殿宇樓閣,日夜戒備森嚴。南面喚作漢城,住着是漢人,白日裡熙熙攘攘,車水馬龍,夜間則燈火通明買賣不絕,直至深宵。這南北兩城中間的城牆,高三丈,寬四丈,將契丹族和漢族,權貴與百姓,官府與市井截然分開。

契丹族興起建國大遼以來,吸收了許多中原漢人的建築技術,但許多老契丹更喜歡草原上穹廬裡無拘無束的生活,便在皇城北部闢出一大塊空地,專門用來搭設氈帳。每逢春夏,綠草茵茵,多多白色帳篷猶如白色的蘑菇,駿馬牛羊徜徉其間,倒真是一番草原風光,只是到了隆冬時節,氈帳不敵嚴寒,便盡數收了起來,此處便成爲契丹族孩子們玩爬犁、打雪仗的場所。

就在這塊空地之旁,有一所大宅,此處不似其它契丹高官宅院那般佔地寬廣,反而稍顯侷促,飛檐翹起,屋頂高聳,雕樑畫棟,頗多前唐遺風,正是三代仕遼的漢人世家韓氏的家宅,遼主不以其漢人出身爲意,欽賜北城宅邸,乃是獨一無二的榮寵。

就在這深宅大院之中,書房內掌着燭火,若是陳德來此,一定認得正在詳談的兩人,一個是剛剛從朔州返回上京的皇城使韓德讓,另一個則是粟特商人的領袖康屈達幹。

“韓大人,這是今年您在商隊的進項,共一百五十四萬貫,其中五十萬貫老粟特已折成足色黃金送到大人在幽州的府邸,剩餘錢款在南方買了糧食,船隊已經起錨北運,大約三個月後可達幽州。”康屈達幹對韓德讓分外恭敬,與在陳德面前的侃侃而談全然不同,畢竟,韓家在遼國的勢力,在幽雲十六州漢人中間的實力,足以使韓德讓轉念間便可扶植起一個大商團,轉念間又能讓你血本無歸。

韓德讓面無表情地聽着他的回報,手拿這一個玉如意輕輕敲打着几案,皺眉道:“今年的收穫可比去年少了,老康,是不是道路不平啊?”

康屈達幹忙道:“韓大人明見萬里,夏州党項越來越不成話,眼下不僅把持隴右商路,還不時派出遊騎到塞北劫掠,多有北地蠻族與他們狼狽爲奸的,小人的商隊今年就有好幾趟折在半道,不僅貨物全都被搶去,就連族中子弟,死傷不少。”說這說着臉現哀傷之色,所謂商人重利輕別離,粟特人不似漢人那般守在一處便開枝散葉,遊走四方,夫妻一年中也不得幾日聚首,所以子嗣不廣,族人不衆,今年前後折損了上百能幹的粟特子弟,對康屈達幹來說已經是難以承受的打擊了,要不然也不會派大兒子康恪闐找陳德去談貫通商路之事。

韓德讓微微點頭,心道,夏州遙遠,部落衆多,又地瘠民貧,若是發兵討伐,勝之而不能守,敗則爲恥。眼下宋人北伐在即,遼皇身體一日不如一日,國中各部勢力蠢蠢欲動,前不久居然來鬧出了企圖襲殺自己的驚人之舉。清掃道路之事,只得先放一放了。他點點頭,和顏悅色地對康屈達幹道:“夏州賊寇,暫且讓他猖狂一時,你且先甘詞厚幣,虛以逶迤,等我騰出手來,定會爲你討個公道。”

聽他如此說,康屈達幹心下微微失望,暗暗嘆了一口氣,卻只能做出一副感恩不盡的樣子拱手道:“老粟特這廂謝過韓大人。”還待說話,書房的門簾卻被掀開,走進來一個侍衛,也不看康屈達幹,徑自將一張拜帖交給韓德讓過目。

韓德讓打開一看,雪白的紙面上並無墨跡,暈紅的模印當中正是“德讓”二字,一股淡淡的馨香撲鼻而來,他心中微微嘆了一口氣,臉上不動聲色,對康屈達幹道:“你且先行退下,有事我自會找你商量。”待康屈達幹出門走遠後,纔對那侍衛輕聲道:“你且去請她進來,不要讓旁人看到。”侍衛應了一聲出門而去,未久門簾挑開,一個披着斗篷的女子入內,掀開斗篷,只見她身穿貂裘,頸垂珠鏈,明眸皓齒,眉目如畫,看着韓德讓,一語未發,已是泫然欲泣,美目微紅。

一見她如此楚楚可憐的模樣,韓德讓原本想好了萬般決絕言語,卻都不知如何說起,開口卻是:“快進來暖暖,這般貴重的身子,一點都不體恤自己。”話語間全是憐愛之意。那女子聞言,顏色轉喜,適才一副哀怨的模樣,頓時變作明豔照人,輕聲道:“你還曉得體恤二字,我叫奴婢傳你多次,爲何一直託病不見。”雖是嗔怪之語,卻透着一股柔情蜜意。

韓德讓聞言大爲尷尬,這女子不是旁人,正是如今貴爲遼國皇后的蕭綽。遼國皇帝耶律賢人如其名,乃是契丹族立國以來少有的賢明君主,但一直體弱多病,蕭綽此時已經常常代耶律賢批閱奏摺,遼朝隱隱有前唐時中宗與武后二聖臨朝之景。

蕭綽與他自幼定下婚約,卻嫁入帝王家。那日暗算韓德讓的貼身親衛,乃是蕭綽推薦給韓德讓的,在韓德讓身邊辦事也有五六年,因此深得韓德讓信任,誰料居然變生肘腋,此人的背叛差點令他送了性命,韓德讓脫險之後暗自思忖,是否蕭綽爲保全名聲和地位,急於了斷於和自己曾有的情緣,默許了別人的加害。他心結既生,便一直不願再見蕭綽,先是借清理朔州契丹藉口遲遲不返上京,而後又託病拒見,他是外臣,又是漢臣,這般牴觸之下,蕭綽居然毫無辦法,方纔做出這以皇后之尊,雪夜微服,私會情郎的驚世駭俗之舉。

“蕭蘭陵那狗奴才受我叔叔指使害你,我事先實不知情,知道你有危險之後,你可知道我一連幾天都心神不寧,直到奴僕回稟你安然無恙,方纔放下心來。”蕭綽此時與別家受了委屈的女兒沒有兩樣,可憐巴巴地跟韓德讓解釋着。韓德讓素來知她聰穎能幹,不遜男兒,這般做作,也不知真假,心中暗暗嘆了口氣,狠下心來沉聲道:“燕燕,你是大遼國的皇后,以後這般言語,萬萬不可再提。”說完便退後一步,離她又遠了些,轉過身去。

蕭綽何等伶俐之人,見他寒着臉,語意決絕,便知韓德讓不再相信自己,她臉色慘白,緊咬嘴脣,喃喃道:“德讓,蕭綽自幼許配與你,卻背棄盟誓另嫁他人,我知你終是不肯再原諒我,也不再相信我。”說完竟然從懷中抽出一柄寒光閃閃的匕首,就往那欺霜賽雪的頸項上割去。

韓德讓雖然背對着她,卻心如刀煎,他與蕭綽雖然都是高門大族,自幼許配,青梅竹馬,但一爲漢人,一爲契丹人,期間經歷的坎坷折磨,比之平常的情侶不知要多多少倍,明明情根深種,最後天意弄人,終究勞燕分飛,這情緣豈是說斷就能斷的。他聽得蕭綽語意不對,急忙轉過身形,見她拿着匕首往自己頸項動脈上割去,頓時大驚失色。待快步上前將那匕首奪了下來,蕭綽已將頸項割破出一條血痕。

韓德讓脫手將匕首擲了出去,正待尋找金創藥物爲她擦拭,蕭綽卻驚叫道“匕首”,不顧傷勢未裹,從他懷中掙扎出來,小心拾起被韓德讓擲出的匕首,緊緊攥在手中。她凝眸看着臉現怒色地韓德讓,解釋道:“這是定親時交換的信物,我一直帶着。”見韓德讓不說話,有些羞意地含笑道:“適才見你不相信我,我恨不得去死了,但你又救了我回來,我很高興。”她抿嘴微笑,牽動脖子上的傷痕,又疼得微微皺了皺眉頭,看得韓德讓心裡也是一疼,找出金瘡藥,走上去爲她敷上,一邊沒好氣的說:“我救你,是爲了你不要在我府上出事,連累我韓家滿門。”只是這語調卻宛然兩人年少人鬥氣時的光景。

蕭綽展顏一笑,低聲道:“你就是喜歡我,卻不肯承認,那麼小時候你爲我和奚底、胡裡室,一邊打一邊喊‘燕燕是我的’,是怎麼一回事?”韓德讓微覺尷尬,乾咳道:“不過是小孩子說胡話罷了。”他二人年少交好,自得雙方長輩許婚後,更是互相愛慕傾心,韓德讓除了苦讀漢人典籍,官府軍中不斷歷練之外,還每日勤練契丹子弟擅長的弓馬功夫,文武兩途都是極爲出類拔萃。蕭綽日常亦愛好穿華服,打扮得一副漢家女兒摸樣,甚至學漢語,讀漢詩,以胸中書卷論,竟不輸漢地才女。後來蕭綽出落成上京城中契丹族裡第一的美人,契丹少年嫉妒韓德讓與她早有婚約,每天欺負韓德讓,韓德讓雖然勢單力孤,卻有骨子狠勁,不管被揍得如何鼻青臉腫,絕不服軟,反而以蕭綽未來的夫君自居,時常嘲笑那些契丹貴族子弟。想起這些少年往事,二人心中甜蜜,一時都忘卻瞭如今的身份,蕭綽伸出手指輕輕在韓德讓胸口畫着圓圈,揚起螓首,柔聲問道:“德讓,你看我美嗎?”

蕭綽適才又哭又笑,臉上掛着淚痕,眉間卻帶着甜蜜的喜色,頸項上一道紅痕觸目驚心,格外惹人憐愛,韓德讓心潮涌動,只怕再也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緒,不敢凝視她的絕世容色,將頭轉過一邊不答,蕭綽有些失望地嘆口氣,自言自語道:“看來這些日子批閱奏摺着實折磨人,眼角不知不覺多了幾絲皺紋,妾身容顏老去,韓郎也就再不記得燕燕了。”說完擡頭看着韓德讓,輕輕用手指把他額頭的皺紋展開,有些促狹地嘆道:“德讓,你也老了。”她此時才二十許,正值韶華,韓德讓則剛過三十,正是男子強壯之年,聽蕭綽說出這等言語,便如同一個小孩故作深沉一般,不禁莞爾。

蕭綽擡手擰他,恨恨道:“你還笑,恐怕你早已把我給忘了,你不是娶了個美麗賢淑的妻子麼,她一定知書達理吧?”見韓德讓沉吟不語,蕭綽知他必然夫妻情篤,自己和耶律賢何嘗又不是相敬如賓呢,臉上微露出歉疚神色,饒是她天資聰穎,也心如亂麻,只跺腳嗔道:“你這負心人,害得我爲你白白擔心一場,我送你的匕首呢,是否早就扔了?”韓德讓微微一笑,從懷裡掏出那刻着“綽”字的精緻匕首,輕輕一晃,蕭綽方纔轉怒爲喜,伸手接過來和自己那柄併攏在一起。

韓德讓懷中掏出的匕首柄上刻着一個“綽”字,而蕭綽的匕首柄上則刻着“德讓”二字,正是兩人少年時交換的信物。依偎在韓德讓的懷裡,蕭綽喃喃道:“德讓,我知你一直不肯原諒我屈從父親嫁給太子。我讀了許多詩書,知道你們漢人的規矩,一女是不能許二夫的,燕燕既然已經許了你韓郎,那便生死你韓家的人,死是你韓家的鬼。大婚那日,我將你的匕首藏在花衣之下,只是後來太子,也就是陛下進來,你知道他少年時受了驚嚇,身子一直不好,我看他一直咳,一直咳,心也軟了。”蕭綽講到此處,已然語聲哽咽,泣不成聲,他二人本是神仙眷侶,如今羅敷有夫,使君有婦,少時種種美好憧憬,亦成終身之憾。

韓德讓虎目也蘊含痛苦神色,輕輕撫摸她的秀髮,數年來鬱積的怨恨都煙消雲散,又是愧疚,又是憐愛,伸手攬過她的頭頸,在櫻脣上深深一吻,二人皆是意亂情迷,許久,蕭綽才滿臉通紅地脫出韓德讓的懷抱,嬌嗔道:“被你害死了,今番回去,以後日日都要被相思折磨”。韓德讓原先深恨蕭綽負情背義,眼下前嫌盡釋,心懷舒暢,不禁調笑道:“不如我淨身做了宦官,入宮去服侍你吧?”蕭綽已不是不解人事的無知少女,羞紅臉朝他下身看去,眼睛一橫,道:“也不怕醜,看韓伯父不打折你的腿。”又托腮道:“你來宮中做護衛統領吧,有你保護,我睡覺也安心。”這宮中護衛統領乃是隻由契丹族人擔任的職位,韓德讓心知不能,便一笑不答。蕭綽也有些遺憾地嘆了口氣。

窗外,鵝毛般的大雪下得越發的大了。院中暗處,韓德讓的親衛矗立雪中,身上落滿雪花,儼然成了一個雪人,眼神卻警惕地掃視着每一個角落。只見韓德讓掀開門簾,蕭綽邁步出來,院中另一暗處恍如雪人般的一個蕭門侍衛應聲而起,跟着蕭綽出去。韓德讓目送她離去,直至那斗篷下的窈窕身影消失不見許久,方纔不爲人知的嘆了一口氣,轉身回到房裡。雪花片片飄下,臘月的上京,最烈的醇酒,也驅不散冬日的嚴寒。

四十二章 冷箭四十三章 擁立第二十章 奪軍三十五章 龍升第三章 重逢二十二章 國賊四十五章 拜別二十三章 歸義十七章 完勝十一章 決斷楊家將年譜兼府州折氏八十八章 雨中第十章 奪位三十三章 鼎成七十四章 託孤二十四章 禁軍十七章 決死第六章 善若水二十一章 藤甲兵三十二章 上元第三章 送禮二十七章 故人十九章 復仇十八章 震怒一 家國天下第八章 生產六十五章 復仇三十七章 逆轉十九章 雷霆四十四章 勞軍二十三章 背水第三章 重逢九十四章 困守九十七章 無敵三十一章 奴隸十三章 風燭一 家國天下第四章 吐渾軍二十章 強弩十九章 復仇二十章 強弩楊家將年譜兼府州折氏十五章 楚樓歡晉陽古城的興衰第五章 二郎神第五章 誤會三十四章 聲勢二十三章 背水第十七章 兒戲三十六章 發財七十二章 棄國四十六章 袒呈五十三章 大勝九十七章 無敵二十二章 必勝“王小波”名辨釋 作者段玉明二十四章 歸義四十章 疏勒二十四章 貳臣四十四章 交待四十四章 伏兵三十六章 內應二十章 強弩第二章 選擇第九章 敢重任第七章 勸進第十六章 雄心五十九章 信仰三十二章 促師二十六章 勢爭十一章 斬案怒二十九章 過年三十章 承影十九章 共富貴三十三章 邀戰第七章 風折草第十九章 肘腋五十三章 大勝四十五章 胡旋第九章 陸權二十章 強弩五十五章 傳信第五章 誤會十二章 逐檣櫓第三章 大比四十四章 戰象三十二章 上元九十八章 歸程二十五章 奪位十三章 接舷戰十一章 決斷四十六章 寒食四十六章 笑談二十八章 宿敵三十五章 血統草原絲綢之路十八章 同仇十七章 完勝大唐逸聞二十二章 國賊
四十二章 冷箭四十三章 擁立第二十章 奪軍三十五章 龍升第三章 重逢二十二章 國賊四十五章 拜別二十三章 歸義十七章 完勝十一章 決斷楊家將年譜兼府州折氏八十八章 雨中第十章 奪位三十三章 鼎成七十四章 託孤二十四章 禁軍十七章 決死第六章 善若水二十一章 藤甲兵三十二章 上元第三章 送禮二十七章 故人十九章 復仇十八章 震怒一 家國天下第八章 生產六十五章 復仇三十七章 逆轉十九章 雷霆四十四章 勞軍二十三章 背水第三章 重逢九十四章 困守九十七章 無敵三十一章 奴隸十三章 風燭一 家國天下第四章 吐渾軍二十章 強弩十九章 復仇二十章 強弩楊家將年譜兼府州折氏十五章 楚樓歡晉陽古城的興衰第五章 二郎神第五章 誤會三十四章 聲勢二十三章 背水第十七章 兒戲三十六章 發財七十二章 棄國四十六章 袒呈五十三章 大勝九十七章 無敵二十二章 必勝“王小波”名辨釋 作者段玉明二十四章 歸義四十章 疏勒二十四章 貳臣四十四章 交待四十四章 伏兵三十六章 內應二十章 強弩第二章 選擇第九章 敢重任第七章 勸進第十六章 雄心五十九章 信仰三十二章 促師二十六章 勢爭十一章 斬案怒二十九章 過年三十章 承影十九章 共富貴三十三章 邀戰第七章 風折草第十九章 肘腋五十三章 大勝四十五章 胡旋第九章 陸權二十章 強弩五十五章 傳信第五章 誤會十二章 逐檣櫓第三章 大比四十四章 戰象三十二章 上元九十八章 歸程二十五章 奪位十三章 接舷戰十一章 決斷四十六章 寒食四十六章 笑談二十八章 宿敵三十五章 血統草原絲綢之路十八章 同仇十七章 完勝大唐逸聞二十二章 國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