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州軍和綏州軍幾乎沒有給安西軍軍陣造成實質撼動,甚至沒有帶去多少傷亡。定難軍衙內都指揮使李繼遷大怒:“簡直是一羣懦夫!”下令所有夏州鐵鷂子披掛鐵甲上馬,準備衝陣。定難節度使李繼奉不喜衝鋒陷陣,所以戰場上鐵鷂子近兩千騎都有李繼遷統領着,大名鼎鼎的平夏鐵鷂子皆是党項貴胄血脈,自少年時便習武,坐騎善於負重奔馳的青唐好馬,人馬都披掛着刀箭難入的瘊子甲,兩千餘騎一起衝陣,已是傾定難軍百年來積累的精華於一役。
見漢人長槍營厲害,李繼奉不欲鐵鷂子白白傷亡,便令李繼遷暫緩衝鋒,五千弩手先行緩緩前進。夏州軍有射程達三百多步的偏架弩,其中弩機,弩身等許多構件都採用精鐵鍛造而成,弓臂比一般弩要長出一倍,士卒單憑臂力無法上弦,乃是改進於中原已經失傳的漢代的踏張強弩。這偏架弩的弩箭也是特製的,箭支筆直,箭頭皆是精心修磨過的,務求射到極遠處仍然有強大的穿透力。只這偏架弩製造極難,昔年鮮卑拓跋氏掩有天下時也沒有多少,而鮮卑後裔,定難李氏窮五州之物力,也只造出來區區五千支強弩。但弩戰之道,當真就是一寸長一寸強的,五千夏州軍弩手在安西軍弓弩營射程之外放弩,但聞聲聲弦響,安西軍弓弩手和長槍手不斷倒下,對面射出來的箭矢卻少有能達到夏州弩陣的。
“有鐵鷂子和偏架弩這兩樣軍國利器,即便不能爭霸天下,退保定難五州以待時機則可。”李繼奉得意洋洋地笑道,可惜這兩樣東西都無法大量生產,不然汴梁禁軍何足道哉。党項八部首領更是率領手下騎兵大聲吆喝着爲夏州軍和平夏鐵鷂子助陣。八部落中許多青年子弟都在那渾身籠在鐵甲中的騎兵裡面,雖然臉都被鐵面罩遮擋着看不清楚,但這些人便是整個党項部族青年一代中所有精英,現在,他們就要發起衝鋒,再一次將党項部落的敵人踏得粉碎。跟在首領們身後,部族騎兵也發出一陣又一陣的歡呼聲,伴隨着鐵鷂子集羣的出動,整個定難軍的士氣高漲到了極致。
“讓蕭將軍率弓弩營退後吧。”陳德嘆了口氣,雖然安西軍械司全力提升弩箭的威力,但現在主要的成就是研製連弩,而在射程上與夏州偏架弩相差很大。陳德曾命軍情司設法得到一架偏架弩來拆解,但這是拓跋氏壓箱底的軍國利器,平日裡深藏在夏州武庫中,就連弩手也不易的見,而這些弩手本身亦是對拓跋氏忠心的家生奴隸,妻兒老小都寓居在夏州內城裡。“前陣柏將軍請求陌刀手出擊衝陣!”傳令官來報。“讓他原地不動。”陳德頗有些歉意地看着前陣,陌刀營和長槍營在夏州軍的弩箭面前不但有軍士倒下的場景,與後世排槍交戰彷彿,這些軍士皆是千百人中脫穎而出的悍卒武夫,卻連敵人的面孔也沒看清楚,就倒在陣前。“平夏鐵鷂子就是要等我們陣腳鬆動的一刻衝陣。”他頓了一頓,“讓城頭的牀子弩和拋石機全力壓制夏州弩陣!不要吝惜軍械,損壞多少,給他們補充多少!”
靈州城頭,校尉錢慶之大聲喝罵道:“加把力氣!”幾個壯漢一起推動絞盤,將巨大的牀子弩上弦,忽然繃緊的弓弦一下子斷了,軍士和民夫倒了一地,還有人磕得頭破血流,錢慶之皺着眉頭,越是軍情緊急的時候,就越容易出亂子啊。輜重營的人立刻將那牀弩推下去搶修,“不要管了,等着傢伙修好也沒有用了!”錢慶之大聲叫道,甩脫頭盔,脫下鎧甲,只穿着一身單衣,用力挽住另一架牀弩的絞盤,大聲喝道:“一起使勁,一、二、三!”在他的帶領下,其它校尉和百夫長們也紛紛脫掉了盔甲,加入到軍士和民夫的行列裡去,整個靈州城頭升起一片汗水蒸騰的水汽。錢慶之一邊推動絞盤,一邊還在大聲喝道:“要是砸不垮夏州的弩陣,一會兒都跟爺爺去衝陣去!”“好!校尉你說的。”百夫長張順應道。
靈州城頭的牀子弩和拋石機在衆人幾乎像牲口一樣的賣力地推動中,加快地將石彈和巨大的弩箭射入城外三四百步之外的夏州弓弩手當中,這些弩手不是像安西長槍營和陌刀營那樣的精銳,巨大的石彈和牀弩箭支一次又一次掃開血肉衚衕之後,陣型便有些散亂了。“大人,讓鐵鷂子衝陣吧,定難也就這麼點家底子,若是給安西軍拼光了,如何壓制那些桀驁不馴之輩。”破超兀在李繼奉耳邊輕輕道,夏州拓跋氏有這麼一支強弩軍,乃是收服各部落的定海神針,忠心的弩手皆是拓跋氏數代家生奴隸,假如任由他們在靈州城下耗損,只怕令人心寒。李繼奉也正有此意,聞言便點頭道:“也差不多了,讓繼遷衝陣吧!”漢軍弓弩營的鹿角已經被當先騎兵全部踏平,正好方便鐵鷂子衝鋒。
得到李繼奉的中軍號令,在弩箭的掩護下,全身籠罩在瘊子甲中的鐵鷂子騎兵揮舞着利劍長矛,最前鋒的以楔型陣向安西軍陣。這兩千多鐵鷂子都是各部貴族子弟,平日裡追隨不同的主人,要湊在一起都不容易,此刻呼呼啦啦跑開了來,人馬身上漆黑鋥亮的鐵甲鏗鏘作響,更有野利、破超等一些大家族子弟的長矛上還掛着本族的旗號,高喊着蠻語,雖然僅僅兩千多鐵騎,聲勢卻不下去適才萬餘部族騎軍衝陣的架勢。在鐵鷂子身後,是他們的心腹隨從,各部族的都有,近八千精銳騎軍,追隨着自家的主人拼命向安西軍的前陣衝殺過去。
自從夏州弩手出戰以來,在後面觀戰的李克遠李克憲等人便臉色陰沉,此刻聲勢浩大的鐵鷂子集羣衝陣,更讓這幾個滿腹心機的拓跋氏貴人沉默不語,夏州的勢力,在定難五州,還是首屈一指啊。
李繼遷被親隨鐵鷂子緊緊簇擁着當先衝陣,他極其享受這裹挾引領千軍萬馬衝鋒殺敵的暢快感覺,“殺!”他突然發出如同狼嗥一般的大吼,所用的不是平常說話的羌人語言,而是世代相傳的鮮卑語,只有嫡系的拓跋子孫才能習得,記載各項軍國機要的高貴的鮮卑語,曾經統治大地上衆多種族的高貴的鮮卑人所有的語言。緊緊跟隨李繼遷的鐵鷂子們雖然聽不懂,但明顯感到了主人身上迸出來的一股戰意,“殺!”“殺!”各自揮舞着利劍長矛,直衝着剛剛接受了夏州軍弩陣的打擊,正在補充人手,重整陣型的安西軍前陣直衝過去。
“兄弟們,奮身報國的時候到了,軍士萬歲!”教戎軍指揮使柏盛奉命統領三千陌刀手,“軍士萬歲!”“萬歲!”伴隨着聲聲呼喊,全身披掛步軍重甲,原本席地而坐的陌刀手們紛紛站起身來,在百夫長的帶領下徒步向前,站在了長槍營身後,只等和前面驚雷滾滾一般的重騎兵相撞那一刻。夏州強弩使五百軍士的長槍營還未正式接敵便倒下一百多人,柏盛擔心長槍營是否扛得住兩千鐵鷂子全力一擊,便和指揮前陣長槍手的林宏商議,讓陌刀手提前補充到長槍營的空隙中去。鐵鷂子人馬全身披掛的瘊子甲是很難被弓弩穿透的,與其讓弓弩營冒着風險再演練一次敵前後退,不如讓這個時代最好的重步兵與鐵鷂子來個面對面的對決。
“軍士萬歲!”“安西萬歲!”從頭盔的縫隙中看到大羣的鐵鷂子越來越近,後面還跟着上萬要乘虛踏入安西軍陣砍殺的党項騎兵,長槍手和陌刀手們大聲喊着號子,剋制着心中本能的恐懼。步兵面對重騎衝陣的時候,前面是黑沉沉的大山一樣的鋼鐵怪物向着自己直撞過來,伴隨着雷鳴一般的鐵蹄聲響,地面也在微微顫動,血肉之軀是沒有辦法不恐懼的,
渾身包裹在冷鍛鐵甲裡的強壯戰馬被主人毫不吝惜地驅馳着撞進了長槍營的陣線,巨大的衝擊力讓許多軍士因爲胸腹受震而吐血,很多長槍手死在鐵鷂子的長矛下或者被馬踩死。但同時,鐵鷂子和党項騎兵如同拍打在海岸上的海浪一般,所有的衝擊力都被如鐵鑄成的礁石所吸收了。
“衝啊!”“殺党項人!”長槍手還在努力克服着鐵騎的巨大沖擊的時候,陌刀手們已經從長槍手的空隙中衝了出去,重達二十餘斤的丈許陌刀,專照着那人馬腿部,鐵鷂子鎧遮護不夠之處下手,陌刀手乃是安西步軍的精華,皆是身高體壯又悍不畏死之輩,此番越過長槍手結陣而前,頓時叫失了速度的敵騎吃了大虧,後陣的五千長槍手緊跟在陌刀手的後面,幾柄長槍齊心合力將應接不暇的鐵鷂子騎兵插下馬來,用長槍末端的鐵尖扎死在地上。陌刀手衝入後面鎧甲單薄的党項騎兵陣中後,更加不可阻擋,五尺長的刀刃起伏落下,如同海潮滾滾,又如血肉磨盤一般翻涌着前進,帶着一片腥風血雨,陌刀手外罩着厚重的陷陣鐵甲,中間是一副抵禦大力劈砍,同時支撐分配鎧甲重量的藤甲,內裡還有數層厚綢帛的貼身甲,騎兵若是失了衝擊之力,單單以刀矛凌空下擊,還真難以對付。那後續的党項騎兵見前面人仰馬翻,連鐵鷂子都吃了大虧,驚心膽戰,紛紛又打馬退後,企圖憑藉着馬力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