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昌的不戰而降,使戰爭的進程大大加速,使夏國大軍通往黑汗國都城疏勒的道路完全暢通,從西州到焉耆再到龜茲,一路上的城市和村鎮全力向夏國軍隊供應糧草,各處官吏和軍隊都爭相討好西域的王者。因爲寒冬將至,陳德不打算讓軍隊冒着大雪封路的危險強行翻越蔥嶺,進入嚴冬之前,攻打的目標僅限於疏勒。高昌和于闐的軍隊根據輜重司的指令,全力以赴地在各自轄境內爲蒐集夏國所需要的物資,牛筋、木炭、硝石、硫磺和火油。另一方面,黑汗國抓住大雪封閉蔥嶺孔道的最後一段時間,不斷地從它的西部疆域抽調兵力增援疏勒。
“哈里發居然頒佈了赦令,宣佈陳德是虔誠信徒的保護人,和夏國作戰不能獲得榮譽?”黑汗國君,自稱桃花石汗的阿里·卡迪爾感到了一種被出賣的噁心,“阿杜德這個卑鄙的僞信者!”他轉向自己的副汗哈隆,沉着臉問道:“怛羅斯軍隊中有多少支持我們的參戰者,他們的士氣未受影響吧?”哈隆搖了搖頭,嘆道:“哈里發的赦令頒佈以後,兩萬趕來參戰的信徒便散去了一半,剩下不到一萬人,已經全部和我們的軍隊一起翻越蔥嶺來到這裡,很快就要大雪封山,他們想回也回不去了。”哈隆眼望着西面,似乎對那邊的背叛也是咬牙切齒的痛恨。
“疏勒城小,漢人又善於攻城,只能揚長避短,和陳德在曠野決戰,”阿里·卡迪爾望着城外一望無垠地天地,堅守城池,那是于闐和漢人的做法。“我們有葛邏祿和烏古斯的勇士,還有前來參戰的真正的信徒的幫助,還有神的庇護,我們必勝!”阿里似乎陷入了一種狂信的狀態,作爲一個王者,他似乎能夠在這種狀態下獲得某種安慰。
見阿里有些失態,副汗哈隆嘴角掛起一絲冷笑,他轉過頭去,靜靜地望着城外大軍連綿的營帳,熊熊的篝火映出他眼裡野心和貪婪的光芒。
疏勒城小,但是城外駐紮着從黑汗國各地彙集而來的五萬大軍,在晚上,連綿的篝火和天上的星星一樣多,這些年來,在信仰和財富的刺激下,不管在蔥嶺以東和于闐異教徒的戰爭,還是在蔥嶺以西和薩曼朝的篡權和僞信者的衝突,黑汗的勇士都取得了輝煌的勝利。要讓葛邏祿和烏古斯的勇士像高昌人一樣卑躬屈膝,不可能,即便是曾經不可一世的大唐安西軍,也只是葛邏祿部族崛起路上的一塊墊腳石罷了。現在,不管是夏國的陳德,還是西邊的那些波斯和突厥王朝,也還一樣。
早晨,因爲信仰、財富、部族或者僅僅是跟隨長輩和同鄉來到這遙遠的蔥嶺以東的河中突厥人營地裡,一片向着聖地匍匐祈禱地身影,然後,又陷入了軍營中常見的亂哄哄做飯、整理軍械、餵馬、四處都是大聲喊叫的人,波斯語,阿拉伯語、突厥語,似乎信仰給人帶了無窮的亢奮,每個人都在爭相表現自己纔是真正的信徒,忽然,有一聲大叫遠遠超出了衆人的聲音,讓少部分人開始朝着東方遙望。
一支軍隊擎着紅色的大旗,浮現在地平線上,矯健的戰馬,英武的騎兵,重甲的步卒,逐一展現在深秋的薄霧之中,除了軍鼓陣陣,沒有發出任何的聲音,直到先頭騎兵軍官大聲的號令傳來,驃騎軍與踏燕軍騎兵列成了三列的雁行陣,遮擋着身後步軍倚着馬車修築營壘。
“快!快!”李舜大聲喊道,花帽軍的士卒則按照操典的規範,將金剛車內側護欄上懸掛的大方盾取了下來,放置在在護欄上方,抵禦從頭頂射下來的箭,然後少部分軍士取下外側欄杆上方盾中間的圓鐵盾,透過這個圓孔觀察外面情況,這圓孔也是釋放弩箭的地方,其它大部分軍士則迅速的在車陣前面設置鹿角,鹿角是平放在地上的,先挖好支撐鹿角的坑洞,等敵方騎兵快到近前時再將鹿角豎起來,在鹿角後面,軍士開始挖掘壕溝,壕溝內遍佈尖刺,壕溝挖出來的泥土將戰車的車輪埋住,同時將營寨的寨牆砌高。先鋒軍人銜枚馬裹蹄,從昨晚下半夜抵達疏勒城外,便開始馬不停蹄地修築營壘,直到清晨。
修築好營壘以後,花帽軍的軍士將弩箭擺放在了作戰位置,又在百夫長,十夫長的帶領下開始伐木製造拋石機,他們只攜帶這些軍械的關鍵部位,比如軸和牛筋,其它的部件則要軍士在幾乎無所不能的匠師的指導下來完成,“騎軍軍士是陛下的騾子,步軍軍士就是陛下的石磨啊,我們要碾碎一切。”
遠處,河中突厥人的營地裡,已經羣情激奮,夏國軍隊顯露出來的警戒姿態簡直就是赤裸裸地蔑視啊,“進攻!進攻!殺死異教徒!”狂熱的信徒已經不可抑制,他們纔不管軍官們需要時間商量協同進擊的計劃,需要時間判斷夏國軍隊的陷阱和圈套,需要時間討論清楚那支部隊做炮灰,那支部隊做最後的鐵錘,他們只要殺戮,似乎通過流別人的血才能讓自己的信仰變得純潔,真是奇怪的邏輯。
驃騎軍指揮使辛古眯縫着眼睛看着對面亂哄哄地景象,臉上沒有表情,解煩軍指揮使米荻卻流露出譏諷地笑容,這些烏合之衆啊。騎軍軍士都鬆鬆垮垮地坐在戰馬上,有的還悠閒地撫摸着坐騎的脖頸,直到約有七千敵軍亂七八糟地衝出了營帳,像一團烏雲一樣朝夏軍衝了過來,米荻才舒了一口氣,對辛古道:“辛將軍爲吾瞭陣,首戰便讓與解煩軍吧?”辛古點了點頭,米荻拱手道:“謝辛將軍!”一聲暴喝,提繮縱馬而出,解煩軍的校尉,百夫長,十夫長,見將軍當先進擊,紛紛催馬跟隨,五千驃騎如水銀瀉地一般衝了出去,一邊衝鋒,一邊從馬鞍後面取出箭矢,搭在弦上,米荻對騎射已經如同呼吸一般自然,幾乎沒有瞄準,一箭射出,射中了前面一個敵人的額頭,跟隨着他這一箭,解煩軍的箭矢讓敵人的前鋒人仰馬翻。
“退!”米荻大喝一聲,撥馬退後,這是既定的戰術,身後的驃騎仗着弓矢箭程遠遠超過對方,射完一兩箭後都往後退,三輪箭雨之後,衝到近前,已經抽出彎刀爭先要大殺一通的突厥人看到了一道鋼鐵洪流,五百全身披掛着重甲的鐵騎,端着馬槊排成了三列,雖然速度沒有適才的輕騎那樣快捷,但那種緩慢而沉重的威勢,卻是像大山一樣不可撼動。米荻率領數千驃騎在重騎身後兜了一個圈子,重整隊形,準備再次衝鋒。
剛剛還在手忙腳亂地躲避着箭雨的敵騎幾乎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便直愣愣地與重甲騎兵撞在了一起,這幾年來,陳德處心積慮地選擇了最爲高大強壯地戰馬,耗費巨資打造的具裝甲騎,終於顯示了巨大的威力。突厥人幾乎沒使用鐵錘鐵鐗的,而長矛和彎刀,對厚重的冷鍛鐵甲來說,實在是太鈍了,突厥騎兵就算將鎧甲頭盔敲得乒乓作響,也不過是給具裝甲騎撓癢癢而已。不提丈八馬槊銳利的鋒刃在不停的劃破敵人單薄的披甲和血肉,排列成排的重甲騎兵幾乎光憑衝鋒的巨大慣性,就讓敵軍損失慘重,就在他們撥馬準備往兩邊避讓的時候,米荻所率領的驃騎又像狼羣一樣咬了上來,箭箭咬肉的痛楚讓許多憧憬着東方財富和天堂的惡棍從此再沒了煩惱。
姆爾丁騎在馬上,手舉着經書,高聲的疾呼:“不許後退,不許後退,神保佑勇士,你們的靈魂會上天堂,當你戰死,你會在天堂裡醒來,周圍有七十二個深色眼睛的聖處女在等待着你!”他聲嘶力竭,“被主選中的這些人永遠不會變軟。他們將永遠勃~起。”左手揮動着鋒利的彎刀,右手高舉着經書,他的面容已經扭曲的有些恐怖,“後退的人都是僞信者,僞信者!你們會永淪火......”一枚狼牙箭射中了他的咽喉,聲音嘎然而止,姆爾丁捂着喉嚨,胸膛劇烈的起伏,卻只能發出嘶嘶如同毒蛇一樣的聲音,他的眼中閃過了仇恨的光芒,最終無力的栽下馬去,一個被融了一半的金佛像從他懷裡滾了出來。
“去你奶奶奶的七十二個處女。”米荻吐了一口痰,他是聽得懂突厥語的漢化胡人,夫人是深色眼睛的漢人。
聞訊趕到城頭的阿里·卡迪爾頗爲震驚地看到被他引爲精銳的河中突厥人只一輪交鋒就完全敗下陣來,“漢人兵少,須得趁他們主力未至,先挫一挫銳氣。”他沉聲道,命哈隆立刻整理三萬黑汗國的主力前去攻打夏國軍隊的營寨。
哈隆頗爲鄙視地看着未經請示便出戰,現在又狼狽敗退回營壘的河中突厥,大步走下城頭,此刻城外營壘中黑汗葛邏祿軍隊已經整理好馬匹軍械,便簇擁着首領哈隆,向夏國軍隊的營壘緩緩逼近。辛古見敵人衆多,便命米荻勿要單獨出戰,而是與驃騎軍一道,與來敵一觸即走,退入花帽軍已經築好的營壘,騎兵下馬,以弓箭守禦。黑汗國騎軍沒有做好硬衝營壘的準備,只圍着花帽軍的營壘遊走。這可給了已經嚴陣以待的花帽軍大好機會。牀弩、旋風砲,射程三百五十步的神臂弩和射速極快的連弩都不是擺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