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旁的長案上擺放着糕點和果子,一棵槐樹的樹蔭慷慨的遮住了炎炎烈日,只灑下滿地搖漾的光斑,陳德愜意的躺在一張矮榻上,舒服的簡直要呻吟出來,心想那此間樂不思蜀的感覺大約也不過如此吧。
自從李煜將陳德帶回金陵之後,似乎決心要收服陳德,於是效足了明君禮賢下士之舉,陳德不但立馬得到了賞賜給他的房宅莊園,而且還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的請陳德入宮議事。李煜本來想授予陳德一軍指揮使的實缺,可軍方重臣皇甫繼勳以諸軍都有宿將統御,沒有多餘的實職安置陳德爲由阻止,李煜只好授了陳德散騎常侍的官職,又加上將軍的虛銜,讓他招募民間義兵白甲自行成軍。這樣一來正中陳德的下懷,他首先請求李煜將上次隨他參加江面戰鬥倖存的七十餘名士卒都調過來給他作新兵。其時李煜已經意識到了宋軍南下不可避免,北宋攻打南唐以來,南唐幾乎竭力擴充軍隊,幾乎徵發了南唐境內所有男丁參加軍事訓練,加上江南經過數十年生聚,百姓遠比久經戰亂的北方更爲殷實,所以對北方的軍隊都有很強的排斥心理,甚至在朝廷未曾徵發以前,民間就以保境安民爲口號,自行組織“以紙爲甲、以農爲兵”的義軍抵抗宋軍南侵,李煜就是要陳德在這些人當中挑選精壯訓練成軍。
在上一場戰事中見識過宋軍的勇悍之後,陳德不禁暗暗罵那些將宋軍描繪的有如病貓一般地歷史學家,他認爲如果要在生活條件較好的南方如果要在短時間訓練出一支能夠上戰場的軍隊,特別是想要一隻訓練出類似於近現代水準的軍隊,從水手當中招募成員應該是一條捷徑。俗話說能上山莫下海,在航行技術不發達的古代,發生海難的概率高的嚇人,這時代水手就是勇敢者的職業。而且和缺乏紀律性的農夫相比,水手們的船上生活更有利於培養一種服從權威和協作的精神。南唐的水運業極爲發達,李煜倉促招募的民軍當中就有大量的水手,於是陳德就在南唐的雜牌民軍中專門選拔精悍的水手大約有3000人,因襲當年江東悍將甘寧麾下精兵的名號,向李煜求得了錦帆軍的番號。
考慮到弓箭手的訓練不是一兩天可以完成的,作爲新成立的軍隊也不可能得到充足的強弩,陳德讓辛古重點對這些水手進行了短劍大盾的格鬥訓練,預備採取快速突擊貼近敵軍,然後靠肉搏取勝的戰法。當一切交待下去之後,陳德就陷入了除了向兵部要裝備就無事可做的狀態,在這個時代的水上討生活,水手們其實大都會一些短兵刃格鬥的技巧,和陳德相比,辛古、蕭九的格鬥技巧更加簡單實用,很適合擔任教官的角色,除了要求辛古每天要對選拔的士卒進行兩個時辰的隊列訓練外,陳德還放心的讓辛古按照他的認知安排其它訓練內容。蕭九和李舜也理所當然的成了辛古的助手,三個人完全將新兵的訓練承擔了下來,陳德所作的不過是根據訓練的效果適時地指導干預一下而已。
“劉承勳和皇甫繼勳這兩個龜兒子,硬是不把甲冑配發給我們。”蕭九操着粗俗的川音大剌剌的坐在錦帆軍指揮使乘涼的竹榻上,頓時把乾淨的榻席坐出一片汗乎乎的的污漬。
辛古也跟着坐下,狠狠道:“這兩個喝兵血的豺狗子,哪天戰事起來,定要死在亂刃之下。”
陳德見他二人爲給新軍配發甲冑的事情又在劉承勳和皇甫繼勳那兒碰壁,不禁也有些着惱。上次他跟李煜提給新軍配發甲冑的事情,德昌宮使劉承勳,也就是南唐的倉庫總管推搪說新造的甲冑大都配發給了神衛、黑雲等精銳軍隊,神衛統軍都指揮使皇甫繼勳滿口答應將換下的舊甲轉給錦帆軍,但事後卻以各種理由加以推託。不要說盔甲了,就連軍餉,都是陳德親自帶了100多個人到劉承勳府上討要出來的,爲此還被監察御史張佖以“跋扈不臣”的罪名在李煜面前參了一本。
“這筆賬且先按下,一旦戰事打起,用人之際還怕他們不將我軍的甲冑補充完全。”陳德拍拍辛古和蕭九的肩膀笑道:“訓練士卒的事情還順利吧,綁上沙袋訓練體力以後是否有怨言?”
“哪裡會沒有?”一提起訓練辛古就來勁,大聲說道:“不過老辛一頓刀鞘劈下去,又都老實了。”他一邊說,一邊摩拳擦掌的躍躍欲試,讓陳德懷疑他有某種虐待狂的傾向。
“指揮使上次訓話時已經明言,每隊的隊長都要從這些訓練的科目中比武產生,這些傢伙中但凡有點向上之心的,即便有些怨言,也都拼命訓練,倒不完全是畏懼我等責罰。”蕭九解釋道。
“這就好,要教他們知道,在這亂世之中,練好武藝纔是立身之本。”陳德微笑着接過侍女遞上來的香茶,閉上眼睛,帶着陶醉的表情抿了抿。旁邊辛古和蕭九自行拿過茶水就着桌上的糕點大吃大嚼,陳德也不以爲忤。
“待兵練熟了,可裁汰驕橫跋扈或體力跟不上的五百人,在新兵中選拔五百性情堅韌之人作爲精銳,勤加練習結陣刺擊和阻攔之術。”聽陳德叮囑,辛古和蕭九嘴裡塞滿食物齊聲答是。陳德在練兵方面的想法層出不窮,例如格外重視隊列和口令訓練,按照實際兵刃和盔甲重量的兩倍在士兵訓練時加掛沙袋等等,要求士兵按照十人一隊每天自行總結和討論訓練的效果,請讀書人教士兵認識書寫軍令所需的文字等等,並且一開始就告訴他們理解要執行,不理解也要執行。他二人也是在實際訓練士兵之後才慢慢體會到這些方法的妙處。
蕭九這人看似二郎教中一個無足輕重的隨從,但經過這段日子相處,陳德發現他其實很有統御士卒的經驗,甚至在陳德按照自己知道的現代方法訓練士卒的時候,蕭九除了有些驚訝之外,未嘗沒有看熱鬧的意思,只是隨着訓練效果的日漸達成,這蕭九纔對自己心悅誠服,只不過這人的忠心卻一直在蜀中二郎教那邊,現下願意幫着自己,不過是爲他所着緊的李小祈伯尋個依靠罷了。蕭九倒還罷了,辛古呢,一門心思要報答衛倜對他的救命之恩,不過實在是缺乏統御下屬的經驗,陳德每次面授機宜都要對他多番提點,好在隨着當錦帆軍都虞侯日子漸長,這傢伙才也開始慢慢上道了,不過士兵們倒是喜歡直腸子的辛校尉勝過八面光的蕭校尉。
陳德滿意的點點頭,正待再提點這二人幾句,一聲大喝從院落前面的迴廊裡傳來:“好你個陳大郎,昨夜在陛下在北妝苑夜宴上還說訓練新軍繁忙。原來日子過得如此逍遙,我要參上一本。”
來人卻是那天隨同李煜巡視江防的另一位詞臣柳宜,和刻意爲難過陳德的張佖不同,這位柳御史倒頗有些欽慕李白彈劍賦詩的格調,所以對既能橫刀殺敵,又能提筆做詩的陳德刻意的折節下交。
“柳御史言重了,每次陛下的夜宴賦詩,陳某都要絞盡腦汁,搜腸刮肚的湊出文章來,第二天必定渾身虛脫,惟有在這庭院中靜養浩然之氣恢復一番,方能視事啊!”陳德嬉笑着答道。
柳宜哈哈大笑,道:“既然如此,今日柳某恰好邀集了幾個文友聚會,爲陳將軍解解乏如何?”
“對了,這是我屬下校尉辛大郎、蕭九郎,都是軍中豪傑,你們快見過柳御史。”見柳宜饒有興致的打量着嘴裡還在咀嚼着茶點的兩位屬下,陳德不免有些臉紅,上下之別在這個時代還是很重要的,不過來自現代的陳德先天就不太認可除了正常工作之外的尊卑之分,認爲這不過是統治者愚弄民智的低劣手腕而已,因此就刻意縱容了手下的“不拘小節”,只不過在旁人看來未免有些驚詫。
辛蕭兩人雖然在在陳德面前有些隨性,可不是不明世事,知道讀書人,尤其是柳宜這樣得寵的讀書人最重些個虛文,更輕易得罪不得,於是都正式的向柳宜見禮,神態比對陳德還要恭敬。
陳德乘機說道:“這兩人到我這兒還是爲軍中應領甲冑遲遲未發之事而來,眼看戰事臨近,若是衣甲不全,士卒們不免有些怨言。”
柳宜驚道:“竟有此事?我當奏明陛下,速給將士們配齊衣甲。”風聞奏事乃是御史的權職,見他如此仗義,陳德、辛古和蕭九又一起謝過。
柳宜含笑謙讓,便又催促陳德隨他一起去參加文會。陳德便讓辛古和蕭九先陪着柳宜在院中聊着,自己去裡屋將短衫換上了一身月白的長衣,木屐換作黑麪白地的方履,此時他的頭髮尚短裹不得逍遙巾,就戴上一頂淺黃的帽子遮掩,對鏡一照,還真像那麼回事,方纔施施然走出,與柳宜同赴文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