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己軒正廳裡,除了葉無青和楚兒,從東海返回的厲無怨、姜山夫婦、蒙遜以及藤皓、席魎等忘情宮首腦人物,也都在座。
先是厲無怨稟報了平沙島之役的戰果。
由於晉連、闞晟等平沙劍派一流高手或外出或閉關,只有東海五聖裡碩果僅存的鍾南山、鄧南醫坐鎮,所以突襲進行得分外順利,不到兩個時辰,屠滅平沙島弟子將近三百人,姜山夫婦更連手格殺了鄧南醫,把平沙島千年的建築羣化爲了一片火海。
這樣的結局,小蛋早有預料,可親耳聽見,仍不覺黯然。
四大長老中地位最高的席魎並未參與此役,說道:“宮主,咱們一年內接連挑翻翠霞派和平沙島,固然揚眉吐氣,但正道七派勢必不肯善罷罷休,還需提防他們報復。”
葉無青冷冷一笑:“席長老的擔憂不無道理。可惜平沙島在二十年前已自逐於正道七大劍派之外,除了翠霞派的盛年,恐怕其它各派的掌門都樂得袖手旁觀。偏偏翠霞派元氣大傷,想來尋仇,只怕是有心無力,三兩年內咱們無須擔心。”
姜山贊同道:“說的是。平沙派現任掌門晉連對翠霞派深懷芥蒂,哪怕吃了再大的虧,也絕不肯低聲下氣向盛年求助。這回算他命大,不在平沙島,否則,老夫連他也一塊兒收拾掉。”
楚兒是姜山的孫女,這次晉連掠走楚兒,姜山豈能不懷恨在心,狠狠報復。
厲無怨笑道:“這些早在咱們出兵平沙島前,葉宮主都已考慮周詳。表面看來,如今的正道各派之間一片和氣,可私下裡卻杯葛重重,尤勝二十年前。
“平沙島姑且不論,雲林禪寺、太清宮、碧落劍派都做起了縮頭烏龜。燕山派就更不值一提了,自從掌門蕭浣塵去年被人莫名其妙地宰了後,如今只想着找兇手報仇,無暇旁顧。
“剩下的,越秀劍派的屈箭南,還算是翠霞派的鐵桿盟友。等日後找機會把這根釘子也拔了,天陸正道,再無我忘情宮的抗手。”
小蛋聽他說起要對付越秀劍派,不由替屈翠楓憂慮,好在葉無青截住話頭,說道:“昨日恩師由蓬萊仙島的弟子護送回宮,諸位都已見過了,現下恩師暫住朱雀園,由楚兒代我照顧。這件事情,大夥兒有何想法?”
原本略見輕鬆的氣氛頓時凝固,所有的人都在不知不覺中希望自己暫時被人遺忘。
楚望天老宮主,顯然是如今忘情宮中最敏感,又最令人忌諱的話題。葉無青突然在這當口提問,絕非無因。在摸準他的用意前,誰都害怕會說錯話。
等了良久,葉無青展顏笑道:“怎麼都不說話?好罷,我先來。衆所周知,恩師對葉某如同再生父母,恩深似海。
“十八年前,他不幸爲丁原的毒計陷害,被囚蓬萊仙島。在厲師兄執意推辭舉薦之下,葉某勉爲其難執掌聖宮。這些年,仰仗諸位戮力同心,總算沒有辱沒了先祖的基業。葉某,深自慶幸。
“但這忘情宮宮主的位子,本就是恩師的。現在他既然回來了,我焉能枉顧門規道義,忝不知恥地繼續霸佔?那豈非成了欺師滅祖、忘恩負義的小人?”
葉無青的目光,徐徐環顧過克己軒內的每一個人,鏗鏘有力地說道:“所以,我決定將忘情宮宮主的位子讓還恩師,從此全心全力輔佐他老人家振興本門大業。”
他把話說完,廳中更加一片死寂,氣氛壓抑得嚇人。
蒙遜到底是個渾人,第一個忍不住跳將出來,說道:“師父,您說的不會是真的罷?師祖如今傻呆呆的,讓他做宮主,那咱們忘情宮還不亂套了?”
“啪!”葉無青狠狠將茶盞摔擲在地,厲聲喝道:“滾出去,在門外跪着!”
蒙遜從沒見師父對自己發過這麼大火氣,噤若寒蟬,乖乖到門外跪下。
席魎是蒙遜的外公,見外孫受罰,忍不住開口:“宮主息怒。蒙遜的話雖不中聽,但楚老宮主現在的情形,恐怕確實不適合重新執掌聖宮。
“況且,宮主這些年的辛勞業績咱們有目共睹。去年翠霞一戰擊殺掌門淡怒,令天陸驚慄轟動,也全賴你運籌帷幄。你就這樣辭去宮主之位,委實說不過去。”
姜山贊同道:“不錯。咱們忘情宮,從來都是正道的眼中釘。此刻宮主突然退位,楚老宮主又無法掌印,羣龍無首下,忘情宮可就危險了。”
葉無青怒氣稍消,嘆了口氣:“我何嘗不清楚其中利害?然而葉某若繼續坐此位子,置恩師於何處?”
楚兒的父親姜赫沉思片刻,說道:“葉宮主,難道就沒有兩全其美的法子麼?”
葉無青苦笑道:“我昨晚一夜未眠,便是考慮此事,除了退位外,我着實想不出還有什麼辦法能夠解決眼前的問題。”
姜赫道:“屬下有個建議,也不知是否妥當。咱們不妨將楚老宮主尊爲聖宮的太上宮主,有權督導宮主的所作所爲,地位超於所有人之上。而葉宮主則在他老人家的督導下,繼續執掌聖宮,卻不必再提退位之事。”
簡長老拊掌道:“好辦法。葉宮主,您不妨認真考慮一下姜赫的提議。”
小蛋把姜赫的話在腦海中轉過兩圈,也想通了裡頭的奧妙。
“太上宮主”說來好聽,卻是個虛名,以楚望天的狀況,他又能如何“督導”葉無青?宮內的一切無疑都會照舊。
而假如真的有一天奇蹟出現,楚望天清醒了,他這個“太上宮主”早就木已成舟,再無和葉無青爭奪宮主寶座的道理。
其它人顯然反應得比小蛋更快,齊齊附和,勸說葉無青接受姜赫的建議。到最後,葉無青架不住衆人的盛情,勉強應允,把這事定了下來。
散會後,葉無青獨留下小蛋,攜着他來到克己軒內廳,揮退侍從,葉無青問道:“常寞,你的銅爐心鑑修煉得怎樣了?”
小蛋照實答道:“弟子已修煉到第四階『玄明恭華天』的境界。”
葉無青頷首道:“前幾日你忙於四處奔波,耽誤了修煉,要儘快把功課補回來。現在,我將忘情八法裡的第一法『彈』字訣傳授給你。如果你肯用心,兩年之內,該能初步掌握了。但任何修煉,都要看自己的造化。”
他淡淡笑了笑,道:“天道無憑,仙心自求。忘情宮的秘籍絕學,爲師都可以傾囊傳教,也僅此而已。
“就像你大師兄,把各項功夫練得滾瓜爛熟,終究只能得其形而枉其意,再練一百年依舊難成大器。好比讀書,縱然有人能把經史子集倒背如流,若不能領會神韻,充其量不過是個書蟲。”
這道理,小蛋隱隱約約懂得,而今聽葉無青深入淺出娓娓道來,更增一層明悟。
葉無青見他專心聆聽,滿意微笑道:“這便是師與匠的差異。因此,我教你的東西,首重於悟。須知,光憑整日打坐煉氣,而不體悟仙心,猶如買櫝還珠、本末倒置,永遠也別想窺到天道奧秘。”
小蛋聽着不住點頭,心裡不由覺得奇怪,葉無青既通悟這層道理,爲何還執迷於勾心鬥角的殺戮爭霸漩渦裡,不願自拔?
葉無青似看破了他的疑惑,悠然道:“你可知,正魔兩道修煉方式的本質不同在哪裡?”
小蛋茫然搖頭:“請師父指點。”
事實上,這也是一個始終困惑着他的疑問。如歐陽修宏、饕心碧嫗乃至鬼鋒、葉無青,無不殺氣凜凜,極盡冷酷狠辣,與他想象裡的仙心天道不啻有云泥之別。難不成,這樣的人也能修煉成仙?
葉無青道:“其實答案很簡單,正道講究『忘我』,魔門追求『本我』。通俗而言,一個是克己忘情,在清靜無爲的苦修中找尋登天之道;一個是放縱自我,在不斷的矛盾激化裡覓得剎那頓悟。”
看小蛋的神情漸漸迷茫,葉無青耐心解釋道:“打個比方,面前有個讓你覺得厭惡,可又是素昧平生的人。正道的人盡避心裡不喜歡他,也想除去他,卻要苦苦剋制自己的衝動,絕不會去殺他。
“而魔道中人則會毫不猶豫地下手,但這並非他們都好血嗜殺,只因若不這麼做,便無法達到放縱自我的目的。
“當然,假如那個人修爲明顯高過了他,也只能放棄。畢竟,雞蛋是不能往石頭上碰的。而積鬱下來的暴戾殺機,卻必須及時宣泄,甚至是胡亂殺死幾個不相干的人。”
小蛋道:“這麼說,還是正道的修煉方式妥當些,至少不會濫殺無辜。”
他已沉浸在自己的話語裡,將兩人的交談當作了一場正魔之別的討論,不知不覺地說出了心裡話。
葉無青也不以爲忤,笑道:“在我看來,那些自詡名門正派的僞君子,又有哪裡好了?人性本惡,他們只不過是在竭力剋制、掩蓋自己的慾望而已。一旦外界的誘惑超逾了他理智的抵抗力,做出的事情,比我們這些所謂的邪魔歪道更加卑鄙殘忍。
“當然,也不能以偏概全,正道里確實有葉某欽佩之人。盛年就是其中之一,可惜,只是鳳毛麟角而已。”
小蛋聽葉無青當着自己的面坦承對盛年的欽佩,不禁熱血上涌,暗暗道:“盛大叔真是好樣的,連敵人都能對他由衷地佩服讚賞!”
葉無青接着道:“爲師與盛年表面看來無一相近,實際上卻殊途同歸,都在用各自的方式尋求天道之路。我將自己置身於峰尖浪口,在諸般誘惑裡,不斷歷練心志,體悟仙途。
“假如有朝一日能超脫人世萬種羈絆,便可由魔入道,羽化登仙。如蘇真、年旃等人,所走的也同樣是這條道路。反之,若我不幸深溺其中不能自拔,則譬如行屍走肉,墮落成魔,永無登仙之望。”
小蛋用心揣摩他的話,終於還是搖頭道:“無論如何,隨便殺人總是不好。”
葉無青哈哈笑道:“天地不仁,視萬物爲螻蟻。一次山洪爆發,就要吞沒多少生靈,可曾有誰說它不對?爲師告訴你這些,就是讓你日後莫要拘泥於所謂的正魔之別,自縛手腳。
“什麼是正?什麼是魔?天道又是什麼?一萬個人,便有一萬種答案,連老天也說不清楚。所以,不必再去問任何人,想要的答案,只能從自己的內心去尋求。”
他一整面容,道:“好,我要開始傳授你『彈』字訣了。常寞,先用你十足的功力在爲師的胸口擊上一拳。不必留情,你的修爲遠不能傷到我。”
話雖這麼說,小蛋依舊只用了六成的拳勁,“砰”地擊在葉無青胸前。
在他的拳頭即將接觸到師父身軀時,葉無青胸膛猛然一吸,堪堪卸去小蛋大半的勁力,緊跟着重重往外一彈,頓時一股巨力涌出,震得小蛋右臂痠麻欲裂,整個身子朝後飛跌。
幸好他修爲頗具根底,在後背沾地的瞬間,左掌一拍,借力彈起。
葉無青巍然不動,猶如適才什麼也沒發生過,點頭道:“你很好,只用了一半左右的功力。否則,你這條胳膊怕是要廢了。”小蛋暗自凜然,默默運氣疏通右臂經脈,道:“多謝師父手下留情。”
葉無青道:“這就是『彈』字訣。對方出手的力量越大,承受的回挫之勁便越強。不僅可以利用仙兵魔刃施展,自己的身體,乃至一草一木都是它的用武之地。『九月論壇)地球來客整理
“不過,殺敵盈千,自損八百。它的缺陷就在於對手的修爲必須略遜你一籌,不然自己便會先傷在人家的拳腳之下。如同爲師,面對盛年這般的高手,彈字訣就派不上用場。”
他的聲音漸轉低沉,說道:“但彈字訣作爲忘情八法的第一訣,有若萬丈塔樓的根基,絕不可輕視。學不會彈字訣,後面的『卸、纏、黏、振』諸訣便似空中樓閣,可望而不可及,更遑論浩瀚精深的『寞』字訣。”
他歇了口氣,又接着道:“彈字訣心法共計一千八百六十三字,需全盤通徹後,方能真正進行修煉。這些口訣,一向口傳心授,你必須用心牢記,細細體會。非經爲師準允,不得私自傳授他人。”
小蛋最怕的就是記口訣,況且他對忘情八法的興趣,遠沒有別人那樣狂熱,但礙於葉無青的威嚴,仍舊垂手應道:“是,師父。”
葉無青嗓音悠沉而略含沙啞,徐徐念道:“天下之至柔,馳騁天下之至堅;無有入無間,則無往而不利。水至柔,而剛擊不斷;山至堅,而水過無聲。所謂柔弱勝剛強,如是而已。”
他念完了彈字訣的開篇總綱,就讓小蛋跟着複述。可短短几十個字,小蛋背得吃力無比,仍然錯了三處。葉無青也不惱,替小蛋逐字糾正,然後再命他重念一遍。
直到第三遍頭上,小蛋總算勉強過關。葉無青便開始對總綱口訣一句句地詳加解釋,顯得十分耐心。
就這樣傳授至中午,一千八百六十三字的口訣,小蛋記了兩成左右,至於那些前背後忘的部分,小蛋一時間也管不了那麼許多。
葉無青木無表情:“大凡上乘絕學盡皆重在參悟,切忌死記硬背。今天到此爲止,你自己好生體會口訣裡蘊含的深意,十日後,通過爲師的考教,再傳你接下來的部分。”
小蛋哦了聲,朝葉無青施禮後退出。
傍晚時分,小蛋離開愚步齋,輕車熟路朝朱雀園行去。這是一年來的慣例,每次完成了白天的功課,他都要先到朱雀園,跟着楚兒練習驚雁鞭法。
而早在前往明駝堡前,他已然將驚雁鞭法繁複多變的招式全部學完,所欠缺的,僅是功力火候罷了。
練過鞭法,小蛋辭別楚兒,走出後花園。轉過一座門洞,前方的庭院內清幽靜謐,有道黑影獨自蜷曲在假山石間,與濃重的夜色、悽迷的霜霧融爲一體,幾乎化成另一塊怪石。
“師祖?”小蛋輕呼出聲,邁步走向假山,問道:“這麼晚,您一個人坐在這兒幹什麼?爲何不回屋裡休息?”
楚望天聽到人聲,徐徐轉首望向小蛋。剎那之中,他的眼眸裡爆射出鋒銳精光,卻又一閃即逝,重新變得呆板渾濁,咧開嘴,嘿嘿笑了聲。
小蛋心頭一凜,道:“難道師祖的癡呆竟是假裝的?”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可能。
試想能騙過蓬萊仙島掌門雲臨真人,該是何等的困難?何況,面前的楚望天已然失去了所有的霸氣與神采,那種從眼睛深處流露出的頹廢與迷茫,是裝也裝不出的。剛纔的一眼,該是他的一種本能反應。畢竟,他曾經是一方霸者,一身驚世駭俗的修爲猶存,只是喪失了往日的鋒芒。
“師祖,您爲什麼一個人在這裡,負責照料您的人呢?”小蛋走到楚望天身邊,蹲下身對他說道:“要不要我扶您回屋歇息?”
呆滯地瞪視小蛋半晌,楚望天慢吞吞有氣無力地回答道:“我……在看星星。”
“看星星?”小蛋擡起頭,仰望夜空,迷濛的霧氣上方,一顆顆星辰閃爍不定,襯托着彎冰涼如水的寒月。
“你看,那是獵戶星,這是大熊星,它們是一對兒。”楚望天語速異常緩慢,口齒也有點含糊不清,伸手指向天空道:“再遠一點兒,天狼、北極……都漂亮極了。”
小蛋心頭一動,思忖道:“羅大叔傳我的天道下卷,便是由十二幅星圖組成。莫非殊途同歸,楚老爺子也在藉着觀察星夜,參悟仙心天道?”
他不由得再次偷偷打量楚望天,卻發現他垂在膝頭的左手中,赫然緊握着一把菜刀,小蛋一愣,脫口問道:“師祖,您手裡拿把刀幹什麼?”
楚望天仰頭凝視星空,心不在焉地隨口道:“天黑了,惡鬼要出來害我的。”
小蛋撓撓頭,苦笑道:“惡鬼?這兒可是楚兒師姐的朱雀園,就算有惡鬼也進不來,更別說害你了。”
楚望天俯低頭,神秘地輕聲道:“有的,你看不見,我能看見。看,就在你身後。”
小蛋遍體生寒,不禁回頭望去。
黑漆漆的庭院裡,除了他和楚望天外,空無一人。朔風吹過假山花木,不斷髮出“嗚嗚”幽咽,搖曳枝影。
他輕輕一笑,再勸道:“師祖,外面太冷,我送您回屋裡睡覺罷。”
楚望天臉色陡然一變,緊張道:“不行,惡鬼會趁我睡着時下手,我不能睡。”
小蛋打了個哈欠,心道您不睡,我可得回去睡了,站起身道:“那我先回去了。”
楚望天沒吭聲,小蛋走了幾步,覺得有點不放心,便又回過頭來。只見楚望天呆呆坐在那裡,神情憂傷,輕輕抽動嘴角,眼眶裡無聲無息滾落兩行濁淚。
小蛋平生最見不得別人傷心流淚,只得再走回到楚望天身前:“您怎麼哭了?”
楚望天滿腹委屈,低聲嗚咽:“我要秋波,以前都是她晚上陪着我看星星。她不要我了,這裡也沒人理我。”
小蛋頭大無比,見楚望天情緒越來越激動,嘆了口氣:“好罷,我不走了。”
楚望天收住抽泣,將信將疑道:“真的,你陪我?”
小蛋硬着頭皮點了點頭,楚望天滿面皺紋地破涕爲笑,問道:“每晚都來陪我?”
小蛋答應道:“是了,每晚我都來陪您看星星,絕不食言。”說着在楚望天身旁坐下,又不由自主打了個哈欠,趕緊強忍住。
門洞後,葉無青悄然佇立,他既沒有現身,也沒有出言打擾,只在心中暗道:“師父啊師父,你是真癡還是假癡,着實給弟子出了個難題啊……嘿嘿,蓬萊仙島名不虛傳,輕描淡寫的一步棋,便讓忘情宮頓起內患,果真是殺人不用刀。”
忽然,他若有所覺地徐徐回首。
楚兒走到了他的身後,低聲請安:“師父!”
“我來看看。”葉無青緩步往後花園行去,問道:“今天有誰來探望過老爺子?”
楚兒跟隨在他身後,輕聲答道:“席長老、藤長老、厲副宮主他們都來過,還有家祖父、家祖母和家父也曾經前來探望。”
葉無青淡然一笑,道:“蒙遜爲何不來?告訴他,明日必須到朱雀園探視老爺子。”
楚兒低聲應是。
葉無青道:“誰待的時間最久?”
“席長老,大約逗留了半個時辰,但沒和師祖說一句話。”楚兒答道:“最快的是厲副宮主,只打了個照面便走了,還交代馬山他們好生照料老宮主。”
葉無青點點頭,停下腳步,默立須臾,吩咐道:“往後常寞會來陪老爺子看星星,妳不必管。但事後,需將他看星後的每句每字都記下來,儘快稟報於我。記住,哪怕是一句廢話,也要如實稟報。”
楚兒俯首應了,葉無青微微一笑,放低了嗓音說道:“楚兒,妳是我最欣賞疼愛的弟子,遠非蒙遜和常寞可比。說不定,忘情宮千年以來無一女子出任宮主的慣例,會讓妳打破。好自爲之,莫辜負了爲師期許。”
楚兒一顫,恭聲道:“恩師賞識愛護楚兒,我定當肝膽相報。”
葉無青頷首道:“我走了,妳也去做晚課罷,這裡讓馬山盯着就行了。”說罷悄無聲息地退入後花園,倏忽了無蹤影。
楚兒突然醒悟到,馬山很可能是葉無青安插在自己身邊的心腹,故此才這樣放心,由他負責監視楚望天的一舉一動。
只是除了馬山,朱雀園裡還有誰會是臥底?一念至此,她不禁下意識地環顧四周,打了個寒顫。
夜風吹在身上,楚兒不禁轉過頭,望向假山石下正襟危坐、仰頭觀天的小蛋。也許,整座忘情宮裡,這個傻乎乎的師弟,纔是自己惟一可以信賴的人。
可惜,小蛋完全沒有察覺到葉無青和楚兒的到來。他勉力支撐到月上中天,終於聽見了身畔楚望天的呼嚕聲,他這纔將楚望天輕手輕腳抱入屋中,一路打着大大的哈欠回到寞園,和衣栽倒在牀,一夜無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