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先是一呆,隨即向小蛋恭賀道:“恭喜寞少榮晉掌門弟子!”
小蛋這下可被葉無青弄得措手不及。
儘管他曾經聽師父提起過有意立自己爲掌門弟子,以待日後繼任忘情宮,可一直當是葉無青攏絡他的手腕,並不放在心上。
沒想到葉無青方一平定內亂,便當衆宣佈了此事,令他如墜一場不真切的夢裡。
他搖搖頭道:“師父,弟子恐怕??難堪重任。”
可他的聲音卻被淹沒在了喧囂的賀喜聲中,歐陽霓上前含笑道:“小蛋,恭喜你!”
小蛋委實不曉得自己該說什麼纔好,望着歐陽霓的笑靨不由苦笑,暗道:“如果是歐陽姑娘來坐這個位子,反會比我強許多。何況,我回頭便要下山找羅姑娘,哪有閒工夫來做這少宮主?”
葉無青自不知小蛋心裡在動什麼念頭。今晚他連手指頭都沒擡半根,就如願敉平叛亂,重新奪回忘情宮,心情格外舒暢。
他環顧衆人道:“你們有誰知道,今日平叛一戰何人應居頭功?”
柳翩仙不假思索道:“葉宮主算無遺策,蕩平叛逆,這頭功自是非您莫屬。”
白顯被柳翩仙着了先鞭,暗罵這傢伙十足是個馬屁精,卻聽葉無青嘿嘿笑道:“不對,依葉某之見這頭功當屬常寞。若非他及時解救厲副宮主,又引得五派撥亂反正、棄暗投明,今日之役焉會這般輕鬆?”
白顯等人一個個作出恍然大悟的神情,紛紛道:“葉宮主高見!”
農冰衣不屑這些人的嘴臉,湊到小蛋耳畔低聲道:“喂,發什麼呆呢?沒聽見葉無青正在給你灌迷魂湯麼?又是頭功又是掌門弟子,這下你可露臉啦!”
小蛋聽農冰衣調侃自己,可惜他沒有半點想笑的心情,怔怔看着楚望天,心裡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這般鬧哄哄忙到半夜,小蛋躲開衆人,攜着尹雪瑤和衛驚蟄、農冰衣三人前往寞園。
纔剛遠遠望到寞園的大門,就見有人站在門外的青石高階上,不時引頸張望。
霸下眼尖,遙遙叫道:“江南,你在那兒探頭探腦幹什麼呢?”
江南聞聲扭頭見到小蛋一行,大喜迎上道:“寞少,我就猜你一準會回寞園。”
小蛋和江南久別重逢,心下也頗爲歡喜道:“你在這兒等了很久吧?”
江南笑嘻嘻道:“還好,我早聽說寞少回來了。可我進不了長生殿,左思右想還是先回寞園等您。”
當下小蛋將尹雪瑤等人向江南一一引薦,五人邊走邊聊,進了寞園的大門。一邁進門坎,江南就衝裡頭叫道:“阿紫、小郭、老範,寞少回來啦!”
堂屋裡腳步聲響,阿紫如陣香風般奔出,一頭撲入小蛋懷中喜極而泣道:“寞少,您總算回來了,這一年等得咱們好苦!”
小蛋輕撫阿紫的背脊以示安慰,拂視過小郭、老範等人一張張喜氣洋洋的熟悉臉龐,依稀回到當年初入忘情宮的歲月,心中感慨萬千,恍如隔世。
這時不知從哪兒又冒出三、四十個丫鬟僕役打扮的下人,黑壓壓站滿了大半個前院,朝着小蛋俯身請安道:“拜見寞少!”
小蛋嚇了一跳,心道:“這是怎麼回事,哪裡冒出來的這麼多人?”
江南看出他的疑惑,低聲解釋道:“他們原本都是伺候龐廉的下人。”
小蛋覺得龐廉這名字耳熟,想了想才記起此人是滕皓的心腹弟子之一,方纔已喪命於童崢老仙的破繭指下。可這堆伺候龐廉的人,又怎會出現在了寞園,難不成樹倒猢猻散,這麼快他們便急着改換門庭了?
阿紫眼圈紅紅地說道:“寞少走後,我們也被滕皓趕出了寞園。這兒便成了龐廉的府邸。先前大夥兒聽到您回來的消息,都趕忙奔回寞園準備迎接。剛纔奴婢和老範他們,正在忙着打掃佈置。”
小蛋“哦”了聲,道:“江南,讓他們都走吧,我用不着那麼多人伺候。”
江南笑道:“那是以前,如今您已是忘情宮少宮主,身分非比尋常,有三五十個下人使喚也很正常。再說,往後我這管事的當起來也更威風不是?”
農冰衣咯咯一笑道:“真不愧是寞園的管事,這算盤打得可夠精。”
江南不以爲意地嘿嘿笑了聲,壓低聲音道:“寞少有所不知,他們都是帶罪之身。如果您不收容他們在此,我敢說,這些人稍後不死也脫層皮。我這全是爲他們好。”
小蛋無奈點點頭道:“好,那就全都留下吧!”邁步走進正廳。
在他身後頓時響起一衆丫鬟僕役七嘴八舌的感激之聲,小蛋的心情卻愈加沉重,問道:“江南,葛氏兄弟和小管他們呢?”
江南嘆息一聲回答道:“小管給差遣出宮,一時半會兒回不來。葛氏兄弟??我也纔剛得着信兒,他們兩個被安排在磨心山莊作守衛,今晚都死在混戰中了。”
小蛋深吸了一口氣,久久無語。
阿紫給各人奉上茶點,輕輕道:“寞少,您也別想太多了。只要您能安然無恙地回來,比什麼都強。”
小蛋沉聲道:“阿青她埋在了哪裡?”
小郭道:“咱們偷偷把她埋在後牆根的芍藥花壇底下,也沒敢立碑。”
小蛋重返寞園的喜悅已經蕩然無存,低低道:“江哥,把小管找回來吧!還有葛氏兄弟的遺體,也得設法尋回和阿青安葬在一起。”
江南應了聲,識趣道:“寞少,您忙了半宿多半累了,要不要回屋歇息?”
小蛋搖搖頭道:“我還想坐一會兒。江南,你再準備三間客房。”
衛驚蟄道:“不用了,小蛋。我和農姑姑既已將楚望天送回,天亮便該走了。”
小蛋一怔,旋即自失一笑道:“是了,這兒是忘情宮,你和農姑姑都不宜久留。”
衛驚蟄見他情緒低落,便問道:“江管事,府上可有陳年好酒?離着天亮尚有好幾個時辰,索性咱們幾個今晚秉燭把酒,聊個痛快。”
江南笑應道:“據說龐廉是個十足的酒鬼,這一年定在寞園裡藏了不少好酒,我馬上讓人去找。”
說着奔到廳口,向外頭侍立的幾個丫鬟吩咐了下去。
沒多會兒,十幾壇上等佳釀給搬進了正廳,老範又興沖沖下廚炒了七、八道熱菜,大夥兒圍坐一圈,廳裡的氣氛爲之一熱。
衛驚蟄拍開酒罈上的封泥,深深吸了口氣,讚道:“好酒,今晚我們可有口福了。”
農冰衣笑道:“應該說是你有口福纔對,咱們幾個可沒你那麼饞。”
小蛋拿起酒罈替衆人一一滿上,招呼江南等人道:“你們也一塊兒坐。”
江南笑着擺擺手道:“寞少只管喝酒聊天,我和小郭他們還有的忙呢!”朝阿紫、小郭和老範打了個眼色,齊齊退出廳外。
農冰衣淺淺啜了口酒,四下打量道:“小蛋,這棟大宅挺不錯啊!”
小蛋笑笑沒說話,低頭喝了一大口烈酒。他本不善酒力,黑黝黝的臉龐上登時泛起紅光。
霸下獨自霸佔個酒罈子,埋頭鯨吞虎飲,喝得津津有味,百忙之中不忘問道:“小衛,你們怎會遇上楚望天?”
衛驚蟄放下海碗吐了口酒氣,說道:“這事說來話長,我和農姑姑還險些死在了楚老爺子的手上。”
霸下一聽來了興致,酒也不喝了,縱身湊到衛驚蟄跟前催促道:“怎麼回事,你快說說!”
衛驚蟄一笑,講述起了他和農冰衣的遭遇。
原來數月前翠霞山之會後,衛驚蟄得盛年允准,陪着農冰衣雲遊天陸,灑散骨灰,以完成農百草生前最後的遺願。
兩人拜別盛年向西而行,不日進到漢州地界。農百草在世時的行醫風格甚是與衆不同,尋常名醫總喜歡在繁華大城坐堂診病,可他偏愛往窮山惡水、土地貧瘠的荒涼鄉村中跑,爲人治病活命,卻不收分文。
衛驚蟄和農冰衣二人爲追溯先人足跡,是以走的也多是崇山峻嶺,貧困鄉下。每到一處,農冰衣便會如爺爺生前一般,爲當地窮人盡心醫治,排憂解難:每救治下一個性命垂危的病人,她便覺得自己無形裡,又報答了一分爺爺的如海深恩。
如此走走停停,行得極慢,兩人用了數月也沒能走出漢州。
只這一路上的衣食住行,均有衛驚蟄不動聲色地照料妥貼,倒也不需農冰衣操半分心思。
這日兩人惜別一衆村民,御劍前往位於漢州東南的百魚山。此山連綿千里,羣峰錯落,相距農百草隱居的覆舟山亦僅是千多裡的腳程,是他往日常來懸壺採藥的舊地之一,若論起名頭來,只怕他比皇帝老兒還要響亮不少。
傍晚時分兩人進入山中,改以御風而行。
約莫飛出兩百多裡後,農冰衣遙遙眺望前方一座聳入雲端的青峰,道:“那便是百魚山中的第一高峰”釣叟嶺“,等咱們飛過峰頂,就能望見山麓裡有一座大莊。小時候爺爺曾帶着我來過兩次。”
衛驚蟄凝目眺望,只見前方的那座山嶺果然依稀似個手握魚竿、坐在溪邊垂釣的老者。那長長的竿子實則是道凌空飛架的山樑,底下雲霧縹緲,深不可見。
待飛過嶺巔,天色漸黑,衛驚蟄藉着落日餘暉往下俯瞰,鬱鬱蔥蔥的山麓間,有一座少說有五、六百戶人家的山莊座落,炊煙裊裊,雞犬相聞,宛若世外桃源。
兩人降下身形,漫步入莊。甫一到莊口,就聽見一串清脆歡快的童稚嘻笑聲,在拍掌說道:“老瘋子,老瘋子!”
農冰衣也沒在意,復往前行,拐過一排農家栽養的桃樹後,只見前頭不遠的一塊空場上,有個衣衫襤縷的老者躑躅而行。
幾個頑童在那老者周圍奔前奔後,有膽大的拾起地上的小石子就往他身上丟去。那老者也不着惱,渾然不覺地自顧自前行,若非脾氣好得出奇,便真是瘋了。
衛驚蟄“咦”了聲止住腳步,低聲道:“農姑姑,妳有沒有注意到,這位老人家竟有一身極上乘的修爲,舉手投足看着像是老態龍鍾,卻是氣勢內斂、隨時保持着最佳出手姿態,周身上下不露絲毫的破綻。”
農冰衣瞧了眼,猶疑道:“不會吧?真要這樣,他會任由那些孩童譏笑捉弄?”
衛驚蟄沉吟片刻,注視着老者身影緩緩道:“奇怪,我總覺得他樣子很眼熟。”
農冰衣經衛驚蟄這麼一提醒,也不禁對老者生出好奇,仔細打量起來。
正這時,恰好一個五、六歲的小女孩手裡握着半個糙米麪餅,跑到老者身前,用一根黑乎乎的小指頭在臉頰上刮拉道:“這麼大的人還流鼻涕,羞羞羞!”
那老者猛然停了下來,盯着小女孩握着的那半邊麪餅伸出手,道:“給我!”
聽到老者的聲音,衛驚蟄與農冰衣均自一震,互相對視一眼道:“是楚老魔!”
那小女孩兒只當對方是個普普通通的年老瘋子,見楚望天伸手討要麪餅,一點兒也沒覺着害怕,反而笑嘻嘻把麪餅拿在身前晃了兩晃道:“不給,就不給!”
楚望天舔了舔乾澀的嘴脣,突然俯身探臂,一把從小女孩兒手中奪過麪餅,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塞進嘴裡,嚼得“吧嘰”
有聲。
小女孩兒被這突如其來的蠻橫舉動嚇傻了,“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旁邊一羣看熱鬧的大人,見此情景紛紛大怒。
其中一個身材壯實的莊稼漢三步兩步衝到楚望天跟前,橫眉怒目大罵道:“你這老瘋子,怎麼連娃娃手裡的麪餅也搶!”一掄醋鉢大的拳頭,就往楚望天胸口砸去。
衛驚蟄低叫道:“不好!”騰身掠向那莊稼漢子。
他倒不是擔心楚望天捱揍,而是生恐這老魔被激怒之後,兇性大發,不利於村民。
“喀嚓!”那莊稼漢子一拳打在楚望天身上,反震斷了自己的腕骨,疼得大聲慘叫,往後踉蹌而退,驚怒交集地呼道:“老瘋子會妖法!”
衛驚蟄橫身擋在憤怒的村民與楚望天之間,向衆人抱拳勸道:“諸位大哥,這位老人家神志不清,並非有意傷人,我代他向大夥兒陪罪。”
那斷了腕骨的莊稼漢子痛得冷汗直流,抱着斷手怒道:“你說的輕巧,老子的手給打折了咋辦,哎喲──”
其它村民越加義憤填膺。若非看着衛驚蟄穿着打扮斯文,背後又負着一柄仙劍,早一擁而上,痛揍楚望天了。
農冰衣走上前來,彎腰摟住那個女孩兒肩膀含笑道:“小妹妹別哭,姑姑賠妳一塊糖糕。”從袖口裡取出塊用作乾糧的糕點,塞進小女孩手裡。
那小女孩兒手中拿着香甜誘人的糕點,睜大淚水汪汪的眼睛,頓時止住了哭聲。
農冰衣起身道:“這位大哥,我先幫你把腕骨接上。”
她三兩下續好那莊稼漢子震斷的腕骨,又在傷口外敷上一層藥膏,道:“你今晚回家大睡一覺,保證明早起來這手就好了。”
莊稼漢子將信將疑,問道:“姑娘,妳是外鄉人吧?和這瘋老頭子有啥關係?”
這時空場上村民越聚越多,農冰衣妙目流轉,瞥到人羣裡一個花白鬍子的老頭,笑着招呼道:“馬老爺子,您不認得我了?
我是冰兒,農神醫的孫女啊!“
花白鬍子老頭愣了愣,老臉上綻開樸實笑容道:“我當是哪家的閨女這麼能幹,敢請是農丫頭啊!妳爺爺呢,我可有些年頭沒見他了。”
農冰衣神情一黯道:“我爺爺已經過世了。”
花白鬍子老頭一愣,嘆了口氣唏噓道:“這世道,好人不長命啊!我老婆子的病還是妳爺爺給治好的,眼下她正在家裡給老的小的整飯,精神好的跟什麼似的。沒想到農神醫那麼好的身子骨,倒走在了前面──”
說着說着,馬老爺子已是哽噎難言。
又上來一個大嫂拉住農冰衣的纖手道:“妹子別難過,咱們老馬莊幾千口老老少少,從今往後都是妳的親人。想家了,就到咱們這兒來。”
農冰衣心中感動,鼻子一酸,眼眶裡已噙滿淚水,說道:“謝謝妳大嫂,我會記得。”
那旁給接好手的莊稼漢滿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向衛驚蟄說道:“這位小哥,剛纔我脾氣爆了點,說話不中聽,你可別往心裡去。”
衛驚蟄也被這些村民質樸醇厚的真情所感,拍了拍那莊稼漢的肩頭輕笑道:“大哥是實在人,烏龜王八蛋才把剛纔的事往心裡去。”
莊稼漢大喜,一挑大拇哥,道:“兄弟夠爽快!走,到你馬三哥家喝酒去。”
那花白鬍子老頭一瞪眼道:“三娃子,還反了你的,敢跟你三叔搶?今晚說什麼農丫頭都得住到咱們家去!”
那莊稼漢笑呵呵道:“三叔,你家不是人多屋小麼?還是我家寬敞些。”
農冰衣道:“不麻煩大夥兒了,村裡那座土地廟還在不在,我們今晚就歇那兒。”
那大嫂急忙道:“這哪兒成?走,啥也別說了,今晚到俺們家住去!”不由分說拽着農冰衣就往莊裡走。
農冰衣一回頭道:“大嫂,等一等,我還得先安置了這位老爺子。”
楚望天對周圍發生的一切都不聞不問,傻呆呆站在那裡,瞇縫着雙眼望着慢慢升起的月亮。
看着他從頭到腳齷齪不堪的模樣,時不時還能聞到他身上散發出一股股令人噁心的臭味,農冰衣委實難以相信,眼前這個糟老頭就是曾經的忘情宮宮主。
在翠霞山時,她便聽小蛋說起楚望天年老癡呆的事,此際親眼所見,憑藉自己多年的行醫閱歷已可確斷無疑──這老魔頭是真的失憶呆傻了。
按理說楚望天當年作惡累累,又曾下毒手殺害了翠霞六仙之一的姬別天,斷無可恕之理。她不趁機落井下石便算好的,豈有再過問照拂的道理?
然而楚望天現在的模樣,終究又讓她於心不忍,躊躇道:“如果爺爺還活着,撞見了這樁事,會不會管?”
她遲疑片刻,不由自主將目光投落在衛驚蟄臉上,低問道:“小衛?”
不曉得從什麼時候開始,每當自己拿不定主意的時候,就會自然而然地將這個難題拋給衛驚蟄。而每一次衛驚蟄所做的回答,總會令她撥雲見日,由衷贊同。
衛驚蟄彷佛也早想到了此事,回答道:“今晚咱們在這兒歇息一宿,明早我就送他回返忘情宮。一來一去也耗費不了多少工夫。”
農冰衣心裡贊成,卻繃緊了俏臉哼道:“就你會做濫好人。”
衛驚蟄熟知她的脾性,笑了笑也不辯駁,轉首道:“楚老宮主,跟咱們走吧,明天我送你回忘情宮。”
楚望天茫茫然望着衛驚蟄不置可否,由他攙着自己也不抗拒掙扎,在衆村民的前呼後擁下,進了老馬莊。
當晚三人便借宿在這位馬五嫂家中,莊子裡聞着訊息趕來探望的村民絡繹不絕,幾乎踏破了她家的門坎。
爲招待農冰衣和衛驚蟄,馬五嫂一家殺雞宰羊,又請來幾十位同村的親朋父老,足足在院子裡擺了三大桌酒菜,直比過年還熱鬧。
衛驚蟄見馬五嫂如此破費,心中頗是過意不去,暗暗思忖道:“瞧這情形五嫂家中也並不富裕,等咱們離開老馬莊時,需得多留些銀兩給她。”
一席酒宴吃到夜深,方纔盡興而散,馬五嫂又騰出一間乾淨的裡屋,安排衛驚蟄和楚望天住下,農冰衣則和她未出嫁的小女兒睡在另外一間廂屋裡。
折騰了大半夜,衛驚蟄也甚爲疲倦,照料楚望天洗漱過後,便在門邊擺了把椅子,一邊盤腿打坐,一邊守着尚未入睡的楚望天。
楚望天靠在窗前,依舊擡頭望他的月亮,既不作聲也不入睡,臉上的神情十分地專注。
屋外慢慢變得寂靜無聲,偶爾會從莊子裡傳來一兩聲狗叫,人們漸漸進入睡夢。
忽然楚望天赤着腳下牀往門口走去。衛驚蟄登時醒覺,睜開雙目起身問道:“楚老宮主,你要去哪兒?”
楚望天也不曉得是否聽見了他的問話,喃喃道:“天黑了,有惡鬼要來害我。”
衛驚蟄心道:“當年這老魔頭威風八面,只怕真有惡鬼見了他,也得退避三舍。”
他微笑撫慰道:“不會的,要是有惡鬼來,我幫你趕走他。”
楚望天咧嘴一笑道:“真的?”見衛驚蟄在點頭,他又感激道:“你真好。”
衛驚蟄心下感嘆,溫言勸慰道:“楚老宮主,你還是上牀早點歇息吧!”
楚望天猛一搖頭道:“不成,我不能睡,睡着了惡鬼便會進到夢裡吃了我。”說着他拔下門閂,蹣跚往屋外的院子裡走去。
衛驚蟄只好跟着出來,見他慢吞吞走到一株銀杏樹前,一屁股坐在樹下的土墩上,仰頭盯着月亮,也不理睬衛驚蟄。
這時院子對面屋門一開,卻是馬五嫂的丈夫聽着動靜,掌了盞油燈,睡眼惺忪地披了件土布衣衫,探出半個身子來張望。
他看到楚望天坐在土墩上,衛驚蟄正陪立一旁,於是關切道:“衛小哥,這位楚老爺子沒事吧,要不要我幫忙?”
衛驚蟄婉言謝道:“沒事,馬五哥您先睡,我陪他坐會兒就回屋。”
馬五哥打了個哈欠,“哦”了聲道:“早點睡啊,小心山裡風大着涼。”
他正說着話,楚望天猛然目露異光,死死凝視着馬五哥的身上,老臉上露出一種夾雜着仇恨怨毒與驚悸畏懼的古怪神情,遽然大叫道:“鬼,惡鬼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