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意料之外,虎視眈眈望着小蛋的鬥陰犀並未立刻撲上,兇狠的眼神也逐漸發生了奇異的變化,竟似流露出一縷暴躁惶恐,仰首長嚎,不安地踢打着地面。
小蛋一愣,不明白鬥陰犀爲何會出現這般反常的舉動。他藉機喘息,一面恢復真氣,一面思忖:「你吃了小龍,就算現下想放過我,我也不答應!」
他秉性寬厚,素來不願與人爭鬥,即便別人招惹了自己,多半也只一笑置之,不以爲意;然若有誰企圖傷害自己的親人朋友,他縱使豁出性命,也要誓死拼到底!
鬥陰犀再是強橫百倍,此時此刻也絲毫不能動搖他爲霸下報仇的決心。
雙方一上一下對峙須臾,小蛋驚訝地發現,原本黝黑的鬥陰犀不知爲何正慢慢轉紅,噴出的鼻息中也夾帶着暗紅色的熱氣,情形甚是詭異。
「昂──」鬥陰犀驀然一聲大吼,神色痛楚淒厲,更含着無可奈何的憤怒,硬生生一頭撞向腳下的山岩。
「喀喇喀喇」,山石碎裂,鬥陰犀的額頭毫髮無傷,卻像瘋了一般在洞中橫衝直撞,呼呼厲吼,身上的紅色光暈卻愈發明顯。
小蛋心頭一動,若有所悟,驚喜交集地注視着鬥陰犀,期待奇蹟的出現。
鬥陰犀似無法忍受體內突然產生的巨大痛楚,一聲聲撕心裂肺的狂吼震動四壁,猛地腳下一軟,蹣跚跌倒,在地上四處翻滾,雙目中露出絕望。
一團暗紅色火焰,突然從鬥陰犀的口中噴射而出,繼而全身燃起熊熊烈焰,轉眼成了一團碩大的火球,在悽慘的哀嚎中拼命掙扎打滾,妄圖撲滅火勢。
然而牠身上的大火越燒越旺,「嘶嘶」聲響中,放出皮肉烤焦的氣味,連堅硬的犄角也不能倖免,景狀可謂慘烈之極。
「嗖!」霸下挾着一縷赤紅光芒從鬥陰犀耳朵裡射出,騰到半空,得意洋洋:「敢吃我?看我怎麼把你變成烤全牛!」
「小龍!」小蛋迎將上去,將霸下託在掌心,欣喜道:「你沒傷着罷?」
「就憑這頭蠻牛?牠也配?」
霸下蔑然瞪了奄奄一息的鬥陰犀一眼。
「剛纔牠把我吞進嘴裡,嘎巴嘎巴嚼了幾下,滿口的牙齒就是啃不動我。等我到了裡面,那還不是我的地盤我做主?先找到這傢伙的內丹三兩口吃個乾淨,再在牠肚子裡放火,總算小出了口惡氣。」
小蛋一怔,道:「你把鬥陰犀的內丹給吃了?」
他凝目端詳霸下,果見牠甲殼的色澤又深了一層,兩隻小眼睛精光四溢,如雷電閃爍,大異以往。
霸下點點頭,道:「這傢伙的內丹也吃不出是什麼滋味,總之一點兒也不好吃。不過,我肚子有點餓了,也就不客氣啦。」
小蛋恍然道:「難怪鬥陰犀會失去戰力,以致被荼陽地火活活燒死。敢情牠修煉千年的內丹被破,彈指間道行盡消,卻成全了你。」
這時底下鬥陰犀的吼聲漸歇,躺在地上一動不動,已然氣絕身亡。
牠內丹中凝鍊的精元被霸下吸吮殆盡,即使沒有這把荼陽地火,也活不了多久了。
忽然地面隆起一個個小土堆,從裡頭鑽出一羣小鼴鼠,足有上百隻之多,遠遠圍在鬥陰犀的屍體旁「吱吱」尖叫。
小蛋見此情景,心有餘悸,暗道:「方纔要沒有小龍助我,現在被這羣小魔獸圍着啃骨頭的,恐怕是我纔對。」微一搖頭,道:「走,咱們找個地方歇歇腳。」攜着霸下掠出數丈,再向前行出一段,飄落在一方突兀而出的岩石上。
他環顧四周,不見異狀,只是飄浮的寒霧越發凜冽刺骨,顏色又變淡不少,便盤膝坐下。
霸下吃了鬥陰犀的內丹,正志得意滿,巴不得還有哪個不長眼的傢伙主動送上門來,讓牠有機會大發神威。
「乾爹,你只管打坐。有我在這兒護法,任誰來了都動不了你半根毫毛。」
小蛋笑了笑,道:「那就有勞你了。」微合雙眼,運起「鬥牛納虛」的心法,身上漸漸幻起一蓬若有若無的光霧,朝四周冉冉擴散。
霸下見小蛋入定,便伏在他肩頭休息,過了會兒四周並無動靜,牠百無聊賴地打了個哈欠,也開始閉目養神。
不知不覺過了一炷香,霸下突生警兆,睜眼朝左首的寒霧深處望去。
十餘根嬰兒胳膊粗細的銀灰色樹藤,無聲無息掩襲而來,每根樹藤的頂端,都生長着一朵銀邊紫瓣的花朵,八片花瓣緊緊合攏,猶如握起的拳頭,一旦完全舒展,足有一張圓桌大,在花瓣和樹藤的表面,生滿星羅密佈的細小倒刺,形如月牙。
霸下詫道:「這又是什麼古怪玩意兒?咦,乾爹還說這裡找不到東西生火取暖呢,這不是就自己來了麼?」
那十餘朵不知名的魔花已徐徐欺近,呈扇形朝山岩包圍過來,霸下瞅了瞅尚在運功的小蛋,尋思道:「讓乾爹多歇會兒,我來料理這堆柴火。」
牠伏在小蛋肩頭不動,催動荼陽地火,一蓬火浪滾滾奔涌,吼嘯着迫向魔花。
魔花立即生出感應,齊齊飆射出一股墨汁般的黑色液體,彷似萬箭齊發寒氣逼人;偏巧霸下吸食了鬥陰犀的內丹,道行大漲,同樣的荼陽地火威力卻有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黑色箭雨擊在火浪上像是泥牛入海,霎時湮滅,火蛇順勢攀上花瓣,燃起一片光焰,「哧哧」直響,宛如過年時燃放的煙火。
花瓣紛紛枯萎脫落,露出裡頭色彩斑斕、毛茸茸的濃密花蕊。霸下大感泄氣,嘴裡咕噥道:「這麼快就玩完了?真是沒勁!」
話音未落,花蕊間遽然綻放出一團異光,從萼下重又生出八片細小的花瓣,轉眼爆漲百倍,張牙舞爪地罩落向小蛋。
霸下顧此失彼,對這些燒不死、打不爛的魔花大爲頭疼,正想提醒小蛋趕緊閃開,忽地劍華如虹沖天而起,「噗」的刺進一朵魔花的花蕊中。卻是小蛋早有醒覺,雪戀仙劍以一式「擎天柱石」直攖其鋒,正中靶心。
魔花劇烈震顫,似是感覺到了痛楚,花蕊裡流淌出一縷縷黑色液汁,飛快朝後收縮,與此同時,兩側各有一朵魔花襲來,就像張開的臂膀,將小蛋鉗制在內。
千絲萬縷的花蕊齊齊彈出,有如無數毛茸茸的觸角纏向小蛋,散發出淡淡甜香。
小蛋背後便是石壁,已無退路,只好彈身躍起,雪戀仙劍施展一式「披荊斬棘」,掠向魔花,「啵啵」低響,一根根花蕊如雨飄落,卻又從下方生出新蕊。
這般周旋了大約半盞茶工夫,十餘朵魔花如陰魂不散的鬼魄,一任劍劈火燒,總能迅速再生,縱是小蛋有通天本事,亦徒喚奈何。
小蛋也曾想劈斷樹藤,令這些魔花成爲無源之水。但一連三劍斬落,看似柔弱嬌嫩的樹藤「叮叮」發出金石鳴響,只露出一道淺淺劍痕,繼而從傷口四周冒出汩汩濃稠的銀色液體,旋即填補凝固,完好如初。
照此推算,即便能夠斬斷,至少也需要雪戀仙劍連續不停地劈斬二十餘記,卻哪有這個機會?
正鬥得天昏地暗,不可開交,忽聽霸下大聲叫道:「乾爹,斬草除根!」
小蛋一省,點點頭道:「好主意!」仗劍開道,從魔花間殺出一條血路,霸下綴在小蛋頭頂,口噴荼陽地火助陣,小蛋有光甲護身,牠更是肆無忌憚,不虞誤傷。
一人一龍合力突擊,終於衝出重圍,順着樹藤按圖索驥,御風疾行,在他們身後,魔花似乎也預感到情形不妙,奮起直追,狂射毒汁。
突進二十來丈,前方寒霧裡隱約有一團灰褐色的光暈閃爍,緊接着又是五六朵魔花迎面襲來,對小蛋和霸下形成前後夾擊之勢。
小蛋想也不想,飛出金蠍魔鞭「啪」的鎖住一朵尚未綻開的魔花,運勁一扯,借勢從它上方掠過,赫然瞧見左首的石壁內嵌着一株巨大的球形異樹。
它的表面上千百條細長的褐色樹枝盤根錯節,緊緊抱擁纏繞在一起,將根幹密不透風地保護在石壁中,那些樹藤從球形樹體的邊緣延伸而出,不多不少剛好是十三條,正自全速回防,護翼自己的根基。
霸下被魔花折騰得一肚子火,這下找到了命門,豈會客氣?
一蓬澎湃激盪的荼陽地火宣泄奔涌,「呼」的點燃大片樹枝。
球形異樹陡然發出「吱吱」顫鳴,上千根樹枝劇烈抖動,卻死死護住內裡的根基不肯鬆開,那些魔花也顧不得攻擊小蛋和霸下,拼命噴射液汁,想要澆滅火焰。
霸下見狀叫道:「乾爹,看我的,讓它見識見識我的厲害!」小眼睛一閉一睜,迸射出兩束赤紅色光飆,「喀喇喀喇」轟擊在樹球上。
樹球土崩瓦解,爆開兩個巨大凹坑,就像被人剜去眼珠的雙目,深深凹陷,滾滾烈焰夾雜着濃黑煙霧如潮蔓延,剎那吞噬了整團裸露在石壁外的樹體。
小蛋首次目睹霸下雙目轟出「火睛光飆」,不由一怔,隨即醒悟:「方纔小龍吃掉鬥陰犀的內丹,道行突飛猛進,這株球形異樹算是第二個遭殃的。」
如霸下這般的龍子降世,可謂是天賦異秉,旁人需要經年累月苦苦蔘悟的諸般絕學,對牠而言則是與生俱來的本能,便似喝水睡覺一樣的自然簡單,如這手「火睛光飆」,壓根不必有人教,一待道行足夠,即可水到渠成,信手拈來。
不過如此一來,霸下精元耗損亦頗爲可觀,牠呼呼喘息環顧委頓垂地的魔花,總算是揚眉吐氣。
冷不防「啵」的一響傳來,從球形異樹裡彈射出一團圓乎乎、肉嘟嘟、鮮紅色的東西,大小如同一個西瓜,一蹦一跳慌不擇路,朝洞內亡命奔逃,卻是這株異樹的肉根。
霸下嚇了一跳,勃然大怒:「敢跑,還不老實,我看你能往哪兒跑?」賭氣咬牙催動身形,在後直追。
小蛋眼瞧前頭飄蕩卷涌的寒霧中已隱隱泛起玄黃之色,記起上次進入朱天洞前楚兒的警告,急忙呼喚道:「小龍,快回來,前面危險!」
霸下哪裡聽得進去?小小的身影在霧中一閃一沒,緊追着異樹肉根,一眨眼就消失無蹤。
小蛋想着當日自己對楚兒的勸告也是這般置若罔聞,以致引來血瞳金蠍,險些將兩人的性命丟在朱天洞中,忍不住苦笑,低聲嘆道:「報應來得好快。」
他當即舒展靈覺,向着霸下追去的方向御風疾行。
由於洞內詭異的寒霧阻隔,他的靈覺無法及遠,甫出丈許便似撞在巍然不動的山嶽上,激盪着回挫。
小蛋一邊全身戒備向前找尋,一邊呼喊霸下的名字,卻始終聽不到響應,周圍的霧氣漸漸轉成玄黃,風勢亦越加暴戾肆虐。
小蛋的身子被狂風吹得東倒西歪,四周的寒霧在光甲上凝成冰霜,不斷增厚,絲絲寒息透甲而入,冰針般刺痛他的神經,似乎連體內的熱血也快封凍。
他的呼喊聲完全吞沒在吼嘯的狂風裡,耳際除了雷鳴似的風嗥,再聽不見其它。
黑暗裡,不知有多少雙滿懷兇光的眼睛悄悄注視着他,卻教寒霧遮掩住牠們的存在,比起這些終年生活在玄天洞中的兇悍魔物,小蛋即使功聚雙目,在視力上仍遠有不及,而天生靈覺敏銳的霸下又不在身邊。
漸漸地,他的手腳出現麻木的感覺,掌心凝結的霜凍,幾乎封斷了和雪戀仙劍的心靈聯繫,小蛋心頭凜然,沒想到這莫名的黃霧可怕至斯,連經過荼陽地火煉化的烏犀怒甲都難以抵擋。
他不停催動丹田真氣,保持身體的溫度,行進的速度變得越來越緩慢,如同一葉頂着暴風疾浪,在無邊漆黑海上顛簸漂浮的小舟,隨時面臨傾覆的危險。
隨着他向洞中深入,前方濃霧裡透出的一團昏黃色光暈逐漸明亮清晰,卻不能目測到準確距離,小蛋知道,自己距離令歷代忘情宮卓絕人物也談虎色變的玄黃鬼府,並不遠了。
但霸下又在哪裡?
「咕──」一聲隱約的呼吼傳來,玄黃的霧氣裡先是亮起兩點碧綠色的光盞,繼而緩緩現出一頭渾身煥放妖豔紫光、神態兇猛的怪鳥。
牠橫在小蛋正前方的空中,兩隻似蟒蛇一樣的碩大頭顱高高昂起,吞吐着令人毛骨悚然的醬紫色蛇信,上面佈滿乳白色的粘質,「叭嗒叭嗒」往下滴落,未及地面,即已凍成冰粒。
牠一雙巨翅舒展開來長逾三丈,寬逾一丈,腹下探出兩對利爪,微微蜷曲,在脖頸上有一圈黑白相間的鐵翎,根根如劍戟張。
「並蒂鵰!」小蛋心一沉,喃喃道。
《天陸魔物志》中記載,此禽雌雄同體,慣居於極陰之地,乃魔物裡的空中霸王,萬年不出一對,在牠們面前,先前的鬥陰犀,簡直成了溫馴可愛的寵獸。縱然是在鈞天洞裡,並蒂鵰亦是橫行無忌的極品魔物,幾無抗手。
難怪一路走來風平浪靜,敢情是洞內蟄伏的其它魔物察覺到並蒂鵰的存在,皆都退避三舍,也沒誰敢輕舉妄動和牠們爭大餐。
事到臨頭,怕也沒用,小蛋索性也停下腳步,橫劍在胸,與並蒂鵰靜靜對立。
並蒂鵰歪着頭,奇怪地盯着小蛋。
大凡遇見牠們的魔物,無不望風而逃,驚惶之極;相形之下,眼前這個小東西能有如此表現,倒是很令牠們驚奇。
但很快,並蒂鵰生出一種權威受到挑戰與侮辱的憤怒。橫行霸道如牠們者,早已將爪下獵物臨死前的掙扎哀嚎視作一種莫大的享受,何曾有過被誰橫眉冷對,還擺出一副以死相拼架式的時候?
「咕──」並蒂鵰一記兇唳,雙翅如山張開,向小蛋俯衝下來,四周的寒霧卷滾亂舞,激打在石壁上,發出隆隆回響。
小蛋一見並蒂鵰發動,雪戀仙劍在身前凌空劈落,開啓虛空星門,閃身掠入。
小蛋名叫小蛋,卻並非真正的笨蛋,既然明知並蒂鵰的來歷和可怕,哪還會真的與牠正面對撼?正如常彥梧所說「好漢不吃眼前虧」,他心中其實主意早定。
若非如此,豈不是辜負了乾爹多年苦口婆心的諄諄教誨?
對天陸仙林正魔兩道的高手而言,即使面對的是一對魔禽,不戰而逃亦是頗爲忌諱的羞恥之事,但一來小蛋壓根就沒把自己當高手看待,又耳聞目染常彥梧那麼多年的行事作風,真到生死節骨眼上,他也絕不會笨到伸出脖子等人來砍。
星光隱沒,並蒂鵰撲了個空,猛然扭頭回望,小蛋的身影驟然閃現,距離牠們尚不到六丈遠,並蒂鵰有種被戲弄的羞惱,長聲啼鳴,返身疾撲。
小蛋站定身形,聽見背後並蒂鵰的嘯聲,不由暗叫一聲「苦也」,急忙施展十三虛無心訣,往玄黃鬼府方向飛遁。
他本是想出其不意,讓並蒂鵰朝洞口追去,誰曉得百密一疏,沒有估算到此地寒霧的濃度遠勝它處,竟有如濁黃的湖水一般,令他的「虛空遁術」僅僅閃掠出不到六丈,方一出星門,即爲並蒂鵰發覺。
早知如此,剛纔還不如打開微土星門,另闢蹊徑。
只是此刻小蛋已沒有工夫考慮更多,揚手祭出九雷動天引,騰身急馳。
「叮!」九雷動天引被並蒂鵰不費吹灰之力激飛。
小蛋也不回頭,心念催動收回無功而返的九雷動天引,前方霍然爆散出萬丈光芒,刺得眼睛難以睜開,沛然莫御的壓力從四面八方襲來,將他的身形生生拋起,緊接着又震落在地,連翻幾圈。
小蛋單腿跪地,拄劍擡頭,正瞧見並蒂鵰龐大的身影佇立在黑幽幽的洞口,森寒碧綠的目光盯着自己,卻似對小蛋立身的鬼域心存顧忌,並未立即撲擊而上。
小蛋的視野裡充斥着漫無邊際的玄黃光芒,莫名的重壓如山如海,須臾不斷,他像一粒丟置在磨盤裡的豆子,承受着巨力的碾壓,一陣陣氣血翻騰,眼前發黑。
虧得有烏犀怒甲的守護,否則小蛋的肉身只怕已然被挫成一堆血醬。
小蛋稍稍定了定心神,思忖道:「這裡多半就是傳說中的玄黃鬼府了,不知那些強光寒霧究竟從何而來?爲何在玄天洞中卻漸漸變成了綠色?」
心念一轉,恍然悟道:「是了,那些寒霧原本就是綠色,只因受到鬼府內的玄黃光芒照射,才顯出不一樣的色彩。待到光線照不到的地方,便漸漸恢復了本色。」
他望了望並蒂鵰,彼此間距大約在十丈左右,可中間宛如有一條不可逾越的鴻溝,令牠不敢越雷池半步;然而自己要想出去,也是不能。
四下死寂,惟有胸膛中逐漸加速的心跳聲,還有隔着光甲發出的喘息聲。
小蛋試着想站起身,哪知光甲和仙劍盡皆冰封,與地面凍成一體,連掙幾下都紋絲不動。
見此情形,小蛋心頭禁不住苦笑:「完了,這下要成凍蛋了。」
寒意襲體,一股強烈的睡意涌起,腦海慢慢變得昏沉沉,眼皮沉重如鉛不由自主地下墜,他便如一頭即將進入冬眠的動物,
血液亦彷佛凝滯冰固,光甲上覆滿一層厚厚的玄黃色冰霜,熠熠閃光。
迷迷糊糊中,小蛋似在輕輕地自言自語:「不能睡,我不能死在這裡……小龍還沒找到!」
他狠狠一咬舌尖,一股久違的痛楚遞散進幾近麻痹的神經,令他的神志陡然一醒,勉力睜開眼,洞口的並蒂鵰不曉得在何時已離去,然而平日裡近在咫尺的距離,如今卻讓他舉步艱難。
他全身乃至手中的雪戀仙劍,都封凍在厚重的玄冰內,動彈不得,遠遠看去,竟似一尊天然冰雕,靜默跪立在凝固的絢光中。
「小龍……」他振聲呼喊,但聲音微弱,幾可歸零。
漆黑幽遠的洞口在徐徐晃動,越來越遠,越來越模糊,小蛋長長吐了口氣,可肺部的空氣似也一起被冰凍,撕心裂肺的窒息令他低低哼出了聲,冷汗尚未溢出額頭,便已凝結成冰。
恍惚中,他依稀看見羅羽杉輕裳羽帶,明眸流波,正婷婷玉立在洞口,向着自己微笑;乾爹、羅牛、盛年、楚兒、丁寂、衛驚蟄……一個個熟悉的身影縈繞身前,漸漸走近又緩緩去遠,最終一一消隱在黑森森的玄天洞後。
剎那間,腦海裡轟然劇震,所有的神識宛若被一股發自靈臺的巨力重重拋飛,直要飛離肉軀,擺脫塵世的束縛,向着不知名的天邊飄去。
「原來死是這樣的……」小蛋驀然有了一種體味死亡的奇怪感受,卻並不是悲傷,只覺得自己的魂魄載沉載浮,如飛絮般飄浮。
玄黃色的強烈光芒倏忽黯去,像是寒夜來臨,周圍無盡的黑暗靜謐;「生生不息」、「星移斗轉」、「周而復始」、「有容乃大」、「十三虛無」、「鬥牛納虛」……一團團奇妙的星雲若隱若現,出沒在他的周身。
也許,那是最後的訣別。
忽然,一片新的星海呈現在他的眼前,那點點星辰璀璨閃爍,圍繞在小蛋的身旁如風輪般轉動,又迅速凝聚爲一團星球,迸射的光華在黑夜中,拖拽出如真如幻的一圈神奇光環,將他包裹在其中,向着中心收縮合攏。
「是『須彌芥子』罷?沒想到在我生命的最後一刻,居然能參悟到一幅天道星圖。」小蛋心中默默地念道:「可惜它也幫不了我什麼啦!」
一念尚未落定,玄黃光海去而復返,星空瞬息被吞噬在洶涌的波濤裡,在小蛋的身前,憑空浮現出一座迤邐向上的金色雲梯,每一階上都閃耀着醒目的銀白色真言,在最底層,匍匐着一對神威凜凜的仙獸,宛若石雕,一動不動。
小蛋艱難地擡眼,望向了無盡頭的雲梯,似有一襲赭影閃現,他迅即失去了知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