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驚蟄一愣神間,楚望天如同一頭被激狂的兇獸,渾身散發出駭人的殺氣,騰身向正要關門的馬五哥撲去。
那馬五哥不過是個尋常的山野村夫,雖會幾手打獵的本事,可又如何能是楚望天的對手?好在他身手尚屬矯健,聽得風動,下意識地往後一縮。
「哧啦!」楚望天一把扯下他身上穿的衣衫,惡狠狠甩手震碎。身後的衛驚蟄已然趕到,探手抓向楚望天右腕道:「楚老爺子!」
楚望天像是又完全不認得衛驚蟄一般,振臂彈開衛驚蟄的右手,探爪插向馬五哥咽喉,臉上現出可怖的獰笑道:「我捏死你!」
衛驚蟄又驚又奇道:「好端端的這老魔怎地又發起瘋來,將馬五哥當成惡鬼?」
他揉身從狹小的門縫間閃過,擋在馬五哥身前一掌拍向楚望天左爪,運上定心咒低喝道:「楚老宮主,這裡沒有惡鬼,不要妄殺好人!」
孰料楚望天這一抓,無意中已用上了他平日捏泥人的手法,手肘一沉避過衛驚蟄右掌,直向面前這年輕人的胸口落下。
虧得衛驚蟄這一喝,令他心神微震,手上動作稍稍一緩。衛驚蟄迅即側身橫左掌,「啪」地推開了他的魔爪。
楚望天混濁迷亂的眼神裡,透着凜冽殺機,越過衛驚蟄的肩膀望向屋裡滿臉煞白不知所措的馬五哥,低吼道:「讓開,我要殺了惡鬼!」
衛驚蟄不經意裡看到一塊落在門坎上的赭色衣片,正是被楚望天震碎的那件馬五哥身上衣衫所留。
他腦海裡靈光一閃:「原來楚老魔口口聲聲所稱的「惡鬼」,就是我丁師叔!他雖喪失了記憶,可潛意識裡,卻將丁師叔平素穿着的赭衫牢記不忘,以至於見到馬五哥身上披着的赭色大褂,陡然兇性大發。」
可蹊蹺的是自己分明也穿着與丁原一般無二的赭色衣衫,楚望天爲何不將他看作「惡鬼」,而是莫名其妙地找上了馬五哥?
只是這老魔神志不清,種種荒誕不經的怪異之舉,已無法用常理度之,恐怕連他自己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這時候馬五哥家的人已紛紛聞聲驚起,來得最快的卻還是農冰衣。
她匆匆一瞥,當即猜知了事情的原委,花容一變道:「小衛留神,楚老魔又要發狂了!」
聽着這話,馬五嫂扯開嗓子叫道:「來人吶,那老瘋子又發病啦!」
衛驚蟄暗叫糟糕,只見楚望天充耳不聞,抄起門邊掛着的一柄斧頭,往自己身上劈來:「閃開,我要殺了惡鬼!」
衛驚蟄見楚老魔心神迷亂之下,這一斧大開大闔竟是威力驚人,不由暗暗駭異,卻不能閃身躲避,亮出屋裡的馬五哥夫婦。
急切間,他已來不及掣出背後負着的任情仙劍,只能赤手空拳迎向老魔的利斧。
「哧──」斧鋒劃過衛驚蟄左臂,拉開一條三寸多長的血槽。
衛驚蟄忍痛反手拔出仙劍,「鏗」地架住斧頭道:「楚老宮主,你看清楚了,他是剛纔招待咱們吃喝住宿的馬五哥,不是什麼惡鬼!」
楚望天壓根就沒聽衛驚蟄在說什麼,目中兇光越來越濃烈瘋狂,埋身沉肩撞向衛驚蟄胸口道:「滾開!」
衛驚蟄出左掌運勁抵住他的肩頭,「砰」地悶響,手掌就像撞在一塊轟落的大石上針扎般刺痛,腳下站立不穩,朝後踉蹌退出兩步。
農冰衣見勢不妙,急切道:「楚老魔,你看看地上有沒有那惡鬼的影子?」
楚望天愣了愣,藉着屋裡亮着的油燈瞧了瞧,懵然回答道:「有!」
農冰衣緊接着道:「那就不對了,誰都曉得鬼都是沒有影子的!」
楚望天皺起眉頭,看着馬五哥和他腳下的人影,似乎在思忖農冰衣的話語。
院外腳步紛踏,莊上的村民舉着火把陸續聞訊趕來,黑壓壓擠滿大半個院子。
黃昏曾見過的那個馬老三高聲叫道:「五嫂,沒傷着家裡人吧?大家夥兒抄傢伙,先把這會使妖法的老瘋子放倒了再說!」
衆村民羣起迴應,有拿鋤頭的、有拿獵叉的,還有拿着砍柴刀的,一個個擼胳膊挽袖子衝了上來。
農冰衣急忙揚聲攔阻道:「都別動,讓我和小衛來處理!」
楚望天聽着背後喧鬧,扭回頭來掃過羣情洶涌的衆多村民,眼睛裡的兇狠暴戾之色又漸漸濃盛,卻是發現了人羣裡又有幾個穿着赭色衣裳的村民。
他像是一下子想通了什麼,衝着農冰衣傻呵呵地笑了笑道:「妳說得對,那是人,不是惡鬼,他有影子。真的惡鬼在這裡!」
說着猛然縱身撲向人羣。
農冰衣立時明白自己弄巧成拙。
那麼多人擠在一處,將地上的人影盡數遮掩。楚望天順着自己的說法放過了馬五哥,卻又找上了人羣裡的赭衣村民。
院裡的村民仗着人多勢衆,竟不知害怕,叫嚷着揮舞手裡的鐵器,往楚望天砸去。農冰衣趕忙施展燕行身法,凌空截住楚望天,揚手掣出慧心短劍,點向楚望天胸口。
楚望天看也不看,隨手用斧頭一斬,「叮」的脆響,慧心短劍險些脫手,無力地滑落一邊。
農冰衣禁受不住斧上涌來的雄渾勁力,嬌軀生生墜落,芳心裡不禁後悔道:「我怎麼忘了先前在楚老魔的酒菜裡,偷偷下些「有氣無力散」?」
眼看一干村民便要遭受無妄之災,突聽衛驚蟄朗聲喝道:「楚望天,我知道真正的惡鬼在哪裡!」
楚望天應聲煞住去勢,在半空中擰身回頭問道:「哪裡?」
農冰衣心中一凜,已猜到衛驚蟄的用意,欲要阻止,可看着滿院子的村民又竭力忍住。
就見衛驚蟄灑然步入院中,從容伸手指了指自己的鼻樑道:「在這裡!」
楚望天呆了下,跟着搖頭道:「你騙我,惡鬼身上背的是把紫顏色的竹劍。」
衛驚蟄聞言啼笑皆非,這老魔什麼都忘了,偏是將丁原所負的「雪原仙劍」記得一清二楚,難怪從一開始就沒打算找自己的麻煩。
他腦筋急轉道:「你說的是我的那柄紫竹仙劍麼,早被我換酒喝啦!」
楚望天依舊搖頭道:「還是不對,你有影子,不是惡鬼。」
衛驚蟄笑道:「這你就不懂了,大凡道行高深的惡鬼,都會重新煉出影子。」
楚望天沉吟不語,注視衛驚蟄的眼光裡卻徐徐露出懾人的敵意與殺機,驀然厲嘯一聲,甩手將斧頭向他面門狠狠擲去。
衛驚蟄縱劍輕點,「叮」地激飛斧頭,高聲道:「楚老魔,這兒地方太小施展不開。你有沒有膽子跟我去別的地方大戰三百合?」
楚望天懸浮半空,眼睛裡兇光閃爍不定,不假思索道:「你說去哪?」
衛驚蟄道:「何必問那麼多,儘管隨我來就是!」
一收任情仙劍,御風飄身出了院牆,他遙遙向農冰衣傳音入密道:「農姑姑,我先將他引開再謀脫身,妳留下安撫村民。」
農冰衣豈肯讓衛驚蟄孤身面對楚望天?
一咬牙,她道:「你別想扔下我!」足尖點地追着衛驚蟄而去。
她甫一起身,「呼」地一聲,楚望天的身形已如風般從側旁掠過,先一步追躡着衛驚蟄的背影向莊外飛去。
衆村民見狀擔心農、衛二人吃虧,也不曉得誰喊了一嗓子,齊齊拿着手裡的傢伙奔出院子,在地上緊跟不捨。奈何衛驚蟄三人的身法何等迅捷,方一出了老馬莊,衆村民便失去了他們的蹤影,兀自不肯罷休地四處找尋。
衛驚蟄見楚望天中計追來,心下道:「我需將他引得越遠越好,免得這老魔回過頭來又找老馬莊村民的麻煩。」
想到這裡他全速向東而行,卻覺察到農冰衣也跟了過來,不由苦笑想道:「她總是不聽我的。沒辦法,誰讓她是我姑姑呢?」
行出一段,前方釣叟嶺的那道山樑赫然在望,衛驚蟄心道:「就是這裡了,待與楚老魔周旋一番後再設法哄他安靜下來。
實在不行,便往山樑下的雲層裡一跳,而後再藉用此間地勢脫身。」
計議已定,他雙臂一振飄落在山樑之上,望着楚望天道:「就這裡吧!」
楚望天更不多話,猶如一頭碩大的蒼鷲從夜空裡俯衝而下,左手雙指直插衛驚蟄二目。
衛驚蟄偏頭埋身,任情仙劍使出「碧瀾三十六式」中的一招「百轉千流」反削楚望天左腕,左手又是一記「流光映霞掌」
輕拍對方小腹。
楚望天雙指一屈一彈「叮」地將仙劍激偏,右手大袖鼓盪如風,飛卷衛驚蟄左掌。
衛驚蟄自知彼此功力相差懸殊,不宜與對方硬拼,錯步收掌閃開袖風,楚望天的左手大拇指一翹,快逾飛電朝他眉心按下。
兩人在石樑上噤聲酣鬥,眨眼已是十數個回合。
楚望天鬚髮戟張、神情猙獰兇惡,顯是將衛驚蟄真的視作了自己心中的那個「惡鬼」,手上灌注十成的銅爐魔氣,呼呼破空,有若雷鳴滾滾,朝着衛驚蟄發起暴風驟雨般的猛攻。
衛驚蟄臨危不亂、心凝如鏡,施展出翠霞派傳承千年的諸般曠世絕學,不求有功、但求無過,任情仙劍緊守門戶,與對方全力周旋。
饒是他被譽爲翠霞派年輕一代弟子中的最傑出人物,終究難以敵住位列昔日天陸魔道十大高手之一的忘情宮宮主楚望天,十個照面一過,便逐漸落入下風。
農冰衣站在石樑一頭緊張觀戰,見衛驚蟄險象環生,幾無還手之力,芳心不禁又急又憂。她雖有意從旁襄助,奈何修爲相差太遠,貿然上前助陣非但幫不了衛驚蟄半點,反會分了他的心神,令形勢越加兇險。
她幾次想抽空使出「有氣無力散」暗算楚望天,可這老魔的功力委實驚人,雙掌揮舞開來,罡風迭蕩,呼呼如雷,潑水不進,憑自己的這點修爲,實難近身。
正自焦灼忐忑間,戰團中響起「砰」地一記悶響,卻是楚望天抓住對方一個稍縱即逝的破綻,逼得衛驚蟄硬對了一掌。衛驚蟄吃不住楚望天洶涌澎湃的溜火掌力,身形搖搖晃晃往後連退數步。
楚望天趁勢猛攻,驚濤駭浪般的攻勢壓得衛驚蟄難以透過氣來,欲要抽身而出亦是不能。
農冰衣情急喊道:「楚老魔,惡鬼早已逃遠了,你還不去追?」
楚望天置若罔聞,灰暗的眸子裡閃動着令人心寒的光芒,緊緊盯着衛驚蟄獰笑道:「你敢害我,看我掐死你!」合身凝爪撞向對方懷中。
原來他已完全失去理智,只恍恍惚惚覺得衛驚蟄的一招一式異常熟稔,激起了他潛意識中所有的仇恨與厭惡,更隱隱約約夾帶着一絲莫名的畏懼,心中恨不能一抓將對面的這個「惡鬼」撕成碎片,從此徹底從自己的噩夢裡抹除。
故而這時不論農冰衣再說什麼,他都不會理踩,一門心思要置衛驚蟄於死地。
衛驚蟄雖敗不亂,任情仙劍劍路陡變,化爲雄渾質樸的一招以攻對攻,劈向楚望天頭頂,全然不顧對手襲來的魔爪,正是天照九劍中的一式「披荊斬棘」。
楚望天雖神志不清,但也明白自己的腦袋無論如何也捱不起對方仙劍的剛猛一斬,急忙身軀往左橫移數尺,擡爪扣向衛驚蟄右腕。
衛驚蟄藉機緩過一口氣,心無旁騖,催發天照九劍縱橫睥睨,轉守爲攻,居然慢慢扳回了些許頹勢。
楚望天有好幾次眼看就要得手,俱都被衛驚蟄奮不顧身、以命搏命的劍招迫得不得不回掌自保,接二連三之下,他禁不住惱羞成怒,口中發出鏗鏘刺耳的「天唱魔音」,好似一浪高過一浪的長江大河,不斷衝擊撼動衛驚蟄靈臺。
衛驚蟄被天唱魔音震得頭暈心煩,勉力凝聚翠微真氣護住心脈,咬牙與老魔糾纏鏖鬥。七、八個回合一過,他的頭頂已冒起冉冉青煙,粗重的呼吸聲連站在石樑另一端的農冰衣亦清晰可聞,手中的任情仙劍漸漸招式凝滯散亂,顧此失彼。
他一邊苦戰,一邊急忖道:「看來楚老魔已認定我是那個「惡鬼」,想用花言巧語哄住他,不啻勢必登天。再打下去,不出十招我就得傷在這老魔掌下!得尋個機會趕快脫身而出。只要隱形匿蹤躲入到山樑下方的雲霧裡,以老魔如今的錯亂神志,絕難再找到我。」
可這事想起來容易,做起來卻絕不簡單。他此刻已盡落下風,身軀完全被籠罩在楚望天剛猛無儔的掌勢之內,想要說走就走,無疑是癡人說夢。
虧得衛驚蟄年紀雖輕,但這些年經盛年傾力栽培,自己又是走南闖北、身經百戰,更曾有幸親身參與兩甲子一度的蓬萊仙會,其心智修爲俱可堪稱同輩中的翹楚。
他略一盤算已有定計,奮力架開楚望天左掌,揚聲招呼道:「農姑姑,妳快往下走,我隨後就到!」
腳下故意一個踉蹌賣出破綻,引楚望天右掌來攻。
楚望天果然上當,想也不想拍出右掌直斬衛驚蟄脖頸左側。衛驚蟄用出一式「擎天柱石」抱劍指天,劍鋒朝外緊貼身側,迎向楚望天掌緣。
楚望天自不會昏聵到拿自己的肉掌去撞仙劍劍鋒,電光石火裡手腕一轉橫拍向仙劍劍葉。
衛驚蟄不驚反喜,將全身功力灌注在任情仙劍之中蓄勢以待。
「砰!」楚望天一掌擊實,拍中劍葉。儘管衛驚蟄早有準備,仍是教對方摧枯拉朽般的渾厚掌力打得眼前一黑金星亂冒,身子不由自主倒飛而出。
他「噗──」地主動逼出一口胸中瘀血,將對方破入體內的銅爐魔氣流轉導引化橫爲直,登時身軀沉重如鉛,似一塊巨石般急速往山樑下方墜落。
楚望天渾沒料到衛驚蟄竟敢兵行險招,藉用自己一掌之勢脫出樊籠往山下遁去。
他正自一發愣的工夫,耳中驀聽見農冰衣一聲驚呼道:「小衛!」從石樑那頭不顧一切地飛掠而來。
原來農冰衣並未聽從勸告先行離開,見衛驚蟄吐血飛墜,只當他早預料到自己三、五招內凶多吉少,故此才竭力要騙開她去。此刻心急之下更沒時間多想,仿似全然忘了楚望天正飄立在山樑之上,不顧一切地衝將過來。
楚望天殺得興起,哪裡還管農冰衣是誰?
望着山樑彼端有一女子奔來,他想也不想,甩袖拍向農冰衣胸脯。這柔軟輕飄的衣袖此時凝鑄蘊藏上楚老魔三甲子的驚人功力,無異於泰山壓頂重逾萬鈞,一旦拍實了,焉還有農冰衣的命在?
農冰衣只感勁風迫面,一股氣流狠狠嗆入口中,差點將她的喉嚨撐爆。急切間她奮盡全身之力,揮出慧心短劍,挑向楚望天席捲來的大袖。
這一劍若是讓丁原刺中,楚望天的袖袂不毀也得多出個小孔;如果換作衛驚蟄,好歹也能勉強將對方的攻招化解。
可農冰衣雖說家學淵源,劍法習自當年天陸正道十大高手之一的神醫農百草,無奈功力火候委實太弱,慧心短劍方一觸及楚望天的衣袖,便翩若驚鴻,彈射開去。
楚望天的大袖幾乎毫無停頓,排山倒海般繼續向她的嬌軀拍到。
就在農冰衣行將香消玉殞的千鈞一髮之際,斜刺裡一束劍光橫出,「颼」地飛掠楚望天左肋,卻是衛驚蟄去而復返。
方纔他拼着硬接楚望天一掌脫出險境,便欲順勢沉身遁入腳下雲層。不意耳中聽到農冰衣驚呼,眼角餘光一掃就見她衝上了石樑。
衛驚蟄這一驚非同小可,心知肚明以農冰衣的修爲,較之楚望天實是天差地遠,連一個回合都難以接下。
他驚急中硬是煞住去勢,險險一口真氣走岔,卻已顧不得,飄身而回,以圍魏救趙之計掩襲楚望天,只盼能救下農冰衣性命。
楚望天察覺衛驚蟄又回來攪局,當真是怒從心中起,惡向膽邊生,猛一催加銅爐魔氣,大袖迴盪迎向任情仙劍。
「啪!」袖袂擊在仙劍上竟不彈起,而是猶如巨蟒般順着劍刃纏繞而上,鎖向衛驚蟄右腕。與此同時他的左掌崩山裂石,朝着衛驚蟄胸口擊去。
農冰衣驚得芳心欲裂,下意識一閉雙目不敢再看。就聽「砰啪」兩聲幾乎無分先後地響起,她纖腰一緊已被衛驚蟄探臂攬住,嬌軀騰雲駕霧般向下飛速墜落。
原來最後關頭衛驚蟄右手逆向運勁猛振,與楚望天大袖上襲來的勁力一順一反,「喀」地一聲,追隨自己二十餘年的仙劍任情已被拗斷。
他心中來不及痛惜,振腕將手中半截仙劍擲向楚望天咽喉,左掌與對方掌力一交。
楚望天大袖頓時走空,眼見面前寒光閃動一束犀利鋒芒直刺咽喉。他擰身甩頭,急出右掌「啪」地拍飛斷劍。可任情仙劍的劍鋒仍舊快上半拍,在他肩膀上化出一道血線,遠遠拋飛進山樑下方的濃密雲霧裡。
衛驚蟄的滋味卻更不好受。他倉促出掌,雖然堪堪封架住楚望天的左掌,可對方沛然莫御的掌力依舊勢如破竹攻入體內,翻江倒海般將他的經脈絞得寸寸欲碎,自胸口以上真氣轟然渙散一瀉千里。
衛驚蟄這一下傷上加傷,險些痛昏過去,卻清楚自己與農冰衣命懸一線,不容有分毫的喘息遲疑。
他硬是壓住一口幾欲噴薄而出的熱血,拼命凝聚丹田真氣側身摟住農冰衣,趁着楚望天前招已盡、後招未生的須臾空隙,急速沉身往下飛遁。
楚望天對左肩的傷痛恍若不覺,振聲長嘯,如影隨形追着衛驚蟄衝下山樑。可很快他的眼前一暗,已置身在翻滾起伏的浩蕩雲海之中,衛驚蟄和農冰衣的身影在下方數丈外一閃而逝,沒了蹤影。
楚望天愣了下,也不曉得舒展靈覺搜索,如一隻沒頭蒼蠅般在雲濤裡四處亂撞。
衛驚蟄感應到來自上方的危險漸漸隱沒,心情一鬆「哇」地狂噴一口瘀血,攬着農冰衣的手臂一軟,終於昏死了過去。
也不知是過了多少時候,一陣清脆悅耳的鳥鳴聲,慢慢將衛驚蟄從昏迷中喚醒。
他吃力地睜開眼睛,禁不住低低痛哼了聲,卻發現自己正躺在鬆軟如茵的一片青草上,身旁有一條小溪潺潺流過,溫煦的陽光透過高空的潔白雲層,灑落在他的身上。
然後,他便看到了農冰衣那張充滿喜慰的笑靨,心頭莫名地一定。
農冰衣盤坐在他身邊,忽然收起笑容繃緊俏臉道:「伸出左手來!」
衛驚蟄依言擡手,可手臂甫一動,立時疼得渾身直出冷汗,不自禁地皺起眉頭。
農冰衣一面將金針扎入衛驚蟄左手背上的經脈,一面數落道:「就你會逞英雄,都逃了開去,幹嘛還不要命地回來送死?」
衛驚蟄扭頭看着她用春蔥般的玉指,靈巧地捻起一枚枚金針,給自己行血疏脈,微笑道:「有妳在,我死不了。」
言者無心、聽者有意,農冰衣的俏臉驀地一紅,險些扎錯了位置,櫻脣裡輕啐道:「你當我是大羅金仙麼?真要有個三長兩短,回頭我該如何向盛大哥他們交代?」
衛驚蟄笑笑不答。
農冰衣替他行完一遍金針,輕舒口氣道:「算你命大,只吐了幾口血就沒事了。不過想要完全復原,還得老老實實養個把月。」
衛驚蟄「哦」了聲道:「我們在這裡待了多久了?」
農冰衣回答道:「不算太久,只有兩天三夜而已。你醒了就好,悶也悶死我了。」
衛驚蟄若有所覺地凝目望着農冰衣的玉頰,臉上現出了一縷詫異的神情。
農冰衣羞嗔道:「看什麼看,奇怪?」
她忽地一省,伸手往臉頰上抹去,將頰邊那兩道兀自隱隱可見的淚痕用力擦淨,卻心虛地不敢再看衛驚蟄。
此刻此地,惟有和風拂過,流水靜靜淌過。
又不知多久,衛驚蟄似爲了打破尷尬,低聲問道:「這是哪裡,楚老魔沒追來吧?」
聽農冰衣嬌哼一聲道:「你自己不會用眼睛看麼?」
衛驚蟄不以爲忤地一笑,目光巡梭到一塊溪畔佇立的青石碑上。
但見石碑上有人用鐵器龍飛鳳舞地勾勒三字:「不羨仙」,下方又有五字,赫然是「俞寬、倪妤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