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宋昭早就到了,原本他是偷偷翻到了鳳陽宮後院,卻不想顧知晥的臥室裡只是點起了小燭,他從高處見春蟬一直守在門口,猜想或許是她睡着了。
宋昭示意冷影前去同春蟬說明,自己則是跳上樹上等着。
約莫等了半個時辰,這半個時辰內宋昭什麼話也沒對冷影說,就是倚靠在樹上望着顧知晥關着的臥室門,但偏偏就是這個舉動,反而到讓冷影更加打起十二分精神,不敢懈怠。
一直到春蟬有了動靜,不一會兒便見屋內的燈火被人點起,其他幾個眼熟的侍女進進出出,有人影坐到了窗邊的梳妝檯上,窗戶上映出了她的剪影,宋昭的心忽然就波動了。
若說得知顧知行失蹤的消息後,他還曾猶豫過,是否要等武舉考完再走,又或者是讓應天替他打掩護,趁夜先回高勝樓打聽清楚清楚,安排好人員前去尋找?只是離開幾個時辰,待天亮後再回來也不是不行——但在得知顧知晥曾私下去找他,被冷影自作主張的拒絕後,宋昭坐不住了。莫名其妙的,他腦中便想到那個倔強的少女,在得知沒有人可以幫她的時候,會做出什麼舉動呢?
宋昭不由得想起了他們在太液湖邊的初識,顧知晥冷靜的處理了喜兒與小祿子,似乎連眉頭都沒有皺一塊,當時的宋昭以爲顧知晥當真像是男子一般冷酷,對人的生死都不看在眼裡,直到後來兩人貼近躲避的時候,宋昭才發覺其實顧知晥一直在微微發抖。
她的一切鎮定都是強作出來的,想要欺騙別人,也想要欺騙自己。
所以再後來,宋昭纔會鬼使神差的一次又一次相幫。
原本他以爲,自己只是去國子監半個多月,最多不超過一個月,自己又令冷影留在宮裡,防的就是那一羣突厥人,只要顧知晥呆在宮裡,理應沒有什麼危險。可他沒有料到南邊突發寒災,顧知行臨時決定前往徽州,他爲了不打擾宋昭參加武舉,便下令誰也不許通知他,一直到他出了事,冷影才前來通知應天。
從顧知晥單獨找來自己說起朝中之事,就說明她並不是像傳言中的嬌嬌女一般,只懂得吃喝玩樂,她似乎對朝中的暗涌有些瞭解,卻沒有得到自己的迴應,只能默默的去查。顧知行出事,就說明他們一直在查的人按奈不住,已經打算提前動手,那顧知晥是否會有危險呢?她那麼擔心顧知行,是不是會衝動辦事?
一想到這裡,宋昭再也等不住,直接拉起應天,翻了牆就出國子監。
他深深吐了一口氣出來,宋昭看着老成,但也不過才過了十七歲生日,翻過年也才堪堪十八歲,還是懵懂青春的少年郎。但他將心頭的悸動給強行壓了下去,此時還有許多事重要過兒女私情,只要確定了顧知晥沒有事便好,那一聲‘綰綰’,他不是叫不得,而是現在不是最合適的時候,他宋昭想要的人,絕不會得不到,他還有大把的時間可以慢慢等。
打定主意,宋昭從樹上跳下,讓春蟬前去通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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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昭還是第一次走着進顧知晥的臥室,雖說是臥室,但也分爲外室與內室,而宋昭既是從正門進來,自然是等在外室。顧知晥迎了出來,見到宋昭,竟然語塞,半晌了才讓他坐下,兩人之間氣氛頗有些尷尬。
春蟬見機端了新泡的茶來,宋昭呷了一口,開口將他理清的情況款款說來:“殿下確實是在慶州失蹤的,據說當時隊伍原本正在原地整頓,慶州山體多蜿蜒扭曲,隊伍沒辦法站的寬,只能往長了分佈,西山大營的人負責護送糧草與銀兩,所以是分在了最後,而前頭的人是殿下與蕭三公子等人,還有一些隨行官員。”
顧知晥皺起眉頭,這麼說來,當時在前頭的便都是一些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官,按常理來說,賑災的糧草與銀兩雖然很重要,但也不用分佈大量的兵力前去保護,而且隨行的不止西山大營的軍隊,更有兵部派來的人——在這種情況下,卻讓太子一人落單,最後僅有蕭家的人保護,墜落山崖?
這種情況是在太過詭異,顧知晥望向宋昭,宋昭知道她已明白過來, 繼續說下去:“活着的有人說殿下是自己跳下山崖的,也有的說是不小心掉下去的,更離譜的還有人說是蕭三公子趁機推他下去的……”
顧知晥反口就問:“蕭三公子?怎麼可能?”
她這般反應,反而讓宋昭露出有些疑惑的表情,話中有些吃味的意思在裡頭:“怎麼?你與蕭三公子很熟?”
顧知晥搖了搖頭,卻不知怎麼解釋,最終只能說:“蕭三公子不是同你有接觸嗎?你都沒覺得他有問題,那蕭三公子怎會有問題?”
宋昭被她這奇奇怪怪的邏輯給說的笑了起來,心裡頭那股酸勁也過去了,便接着說:“蕭承靖沒有問題,若有問題,他也不會追着下去了,而且有他追下去,殿下的安危便有了保障。只是也是因爲如此,蕭承靖人不在,便更容易被人揪着話題說。聽聞今日在太和殿內,便有人刻意提了此事。”
“是誰?”
“兵部的吳達忠。”
顧知晥還未對六部的人有多深的瞭解,只是腦中過了一遍,確定前世勤王隊伍裡似乎沒有聽過此人名字,便將其劃到皇甫氏那一列中。
“那他就是刻意而爲,這人有問題!”
宋昭‘唔’了一聲,挑眉望着她,“這麼篤定?”
顧知晥點點頭,不想讓他賣關子,問:“此人是不是祝融那一派的?”宋昭點點頭,“只不過當祝融提出要替三大營削減軍費的時候,吳達忠可是強烈反對的。”聽他這麼一說顧知晥便更加了然,這吳達忠可不是祝融的人,他是聽令於皇甫邵的。
顧知行出事,吳達忠卻在此時刻意扯上了蕭承靖,這明顯是想要破壞燕北與朔京重新建立起來的關係啊?而這麼做,得到好處的恐怕只有有心造反的皇甫氏了。
“那我父皇怎麼想?”
“幸而皇上早已是心知蕭家之心,雖是聽着,但不會有太大的舉動。”
顧知晥鬆了口氣,不由得喃喃自語道:“那就好,蕭家是忠,父皇耳根子軟,很容易聽信旁人的話,可不能因爲此事令蕭家遭人排便,讓父皇在錯事的時候做了錯誤的決定……”
宋昭聽完,眼底的深意便更濃了,從他們第一天相識起,到後來顧知晥攔下他直接告訴他,當日祝歡在太液池邊陷害她的事有皇甫氏一份,就是爲了提醒宋昭前去調查皇甫氏。他面上毫無表示,私底下卻派人潛入皇甫氏府邸,試圖打探消息。
可隨着他刻意的調查卻發現,這皇甫氏府邸看似是個普通五品京官的宅子,但裡頭的防備卻比鐵桶還要堅固,高勝樓派去了好幾名探子,分別扮成小廝,華農與廚師,都沒能成功混近皇甫氏父子的身邊。這個時候的宋昭才真正注意到這一對默默無聞的父子——
而在後來,皇甫澤從高高在上的探花郎,一夜之間陷入不少緋聞當中,最終竟還被直接奪走了探花之位,而那些與他有所牽扯的祝歡,顧佩清,似乎也在一個接一個的倒黴。
這所有的一切,看起來都不相關,但如果仔細將他們所有的人際關係列了出來,描繪成圖,就會發現這所有的事中,都能牽扯到一個顧知晥。
“公主,有件事宋某一直覺得奇怪,公主對宮中有些人事,十分熟悉,對朝廷之事,也異常上心,可公主這十三年裡,一直都是生活在後宮之中,不是嗎?”
顧知晥微微一愣,竟不知道該如何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