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琳:
你好嗎,不知道你在中心康復的情況怎麼樣了。我爲你的回頭感到真的高興,也爲你的健康在不斷地擔心着。我所能接觸到的知識都告訴我,戒除杜冷丁的毒癮是件很痛苦的事,想到你已經經歷過且正在經歷着或還要經歷一段時間那樣的痛苦,我很難過。我不能也不敢去看你去面對你了。也許,我這次回來,真的只是尋找答案而不是爲着複合努力的。我不是愛情上的聖者,詩琳,我很痛苦,很難過,卻不得不強顏歡笑着,我甚至寬慰地對自己說,有一個關心你照顧你的人在你身邊,我已經放心,放心了。
我要與我的過去,做完全的割捨了。尤其是對你。由於我現在的情形,實在是不便照顧你,於是託柯克儘量多回珠城照看,有什麼事,這位財大氣粗進出開寶馬吃飯盡山珍的柯大老闆會幫你解決的。
開始寫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在返回學院的路上。我坐上珠城開往廣州的大巴,然後要坐火車。與上次不同,這次沒有你與柯克爲我送行一直到廣州,只是我孤身一個人。走之前,我也沒跟那個男人打上一聲招呼,他打來的電話,我一個也沒接。我顧不上他。我是在顛簸的大巴上給你寫這封信的,字因此寫得很是歪歪扭扭,就像那回我給你寫的第一封信一樣,你在看到這封信的時候,可不許見怪哦。
離開珠城的前一天,那間小小的明星公司又打了個電話來,說有劇集要拍。我實在沒心情去拍什麼劇集,吻着你的相片,良久良久。可是後來,突然想到了什麼,想到了契約與責任,還是強撐着精神,換了身乾淨衣服,去了。
拍攝的地點在一間很大的生物製藥公司總部內,我們先在會議室等着,劇組人員在樓下拍另一場景。負責召集人手的劇務被我的憔悴和神色和一身未痊癒的傷痕嚇了一跳,還以爲我在路上被車撞了。我只笑笑,接過她遞來的西裝,等着。無聊時,我向她要劇本看,她只有這一集的,不過也無所謂。這部劇叫做什麼《失樂園》,從情節上看是一部有關艾滋病人的電視劇。這一集主要是身患艾滋病的主角權正陽與公司董事李安在公司會議上衝突的戲。
我慢慢地平復着心情,揣摩戲劇衝突引發的各項原因。這時,李珊然發來了短信,問我在幹嗎。我說在拍戲。李珊然說騙人。我說真的,不過是跑龍套的小角色。李珊然說有意思。我說學到的東西不少,還可以常見到明星。李珊然很羨慕,說這麼好玩她也想參加。我說你飛來吧,說不定能趕得上下午的戲。李珊然說,呸。
劇組的工作人員進來了,架設各項設備,導演指揮着會議室衝突這場戲的各項安排。主角和幾個相對重要的角色從樓下上來。主角很眼熟,在很多劇集和廣告上都見過,是濮存昕。他一上來就在專心的背臺詞,揣摩動作,專心得彷彿周圍喧囂的一切與他絲毫不沾。
我知道他,他也是一名軍人,不是那種拿着槍,控制飛機坦克艦艇衝鋒陷陣的軍人,而是一名靠着塑造深入人心的公義形象,爲着公益事業頻頻在熒屏現身的軍人。看到他,也許是因爲着相同的軍旅身份,我感到有些熟悉和親切。突然想到,我與他,在這一場景內的所作所爲,是否都背離着一個真正軍人所應有的作爲,戍守邊疆,苦練軍事,聽黨指揮,一切爲打贏,這些此刻與我們的作爲是否完全沾不上邊際?而我,我出現在這裡,是否是一個錯誤?是否背離了我現在作爲一名軍人的本份?那麼,他呢?
不,不是的,並不是所有的真正的軍人,都必須時刻拿着槍,控制着飛機坦克艦艇衝鋒陷陣的,有時候,教化的力量,更勝於一支鋼鐵雄師。即使是一部有警示意義的電視劇,一則滿是愛心的公益廣告,給千千萬萬的,甚至上億的國民以啓迪,這樣,可以更好地捍衛我們使命中要求我們所捍衛的,鞏固我們責任中所要求我們承擔的,也足以爲這個世間添下無數的關愛。公義之道,軍人之道,軍人之愛,大愛無疆,不正於此麼?
我作爲一名參與這次會議的經理,作爲背景,始終端正地坐着。經過緊張的籌劃與拍攝,這集衝突場景順利完成。趁他們休息的時候,我拿着一張自道具文件夾中扯下的白紙找濮存昕簽名。他問我是做什麼的,我說是L城軍事學院的學員,家在這裡,假期閒着出來體驗生活。他挺意外,說知道我們那間學院,又說這樣出來見識下確實有些好處。說着在白紙上龍飛鳳舞地寫下:
馬年吉祥
濮存昕
2002年2月20日
大巴車慢慢地向外開。珠城的景色很美,乾淨,整潔,清新,秀麗,這個優秀的海濱小城,我的家鄉,多好的地方。這個假期,直到離別之時,我纔有這樣的心情,甩開了所有的不愉快,得以沿途打量它的姿色。
出了市區後不足二十分鐘,大巴車駛至郊區的伶仃洋邊。這邊有個小車站,在這裡臨時換司機且加油,我便與一些乘客一起,下了車看海景。
在我的印象裡,被稱作浪漫之城的珠城有兩處看海的佳地,一是在市區的情侶路上,二是西區的伶仃洋畔。伶仃洋岸邊許多地方還保持着本來的自然面目,受時間和空間的限制,我不常來。
在這個制高點之下,眼前是洶涌奔騰澎湃,動盪不定的湛藍的一片。驚濤拍岸激起爆雷似的連綿的巨響,一個勁簌簌的翻動你的衣服想要把你推下去的猖狂的海風,加上浩浩淼淼的大海遠景,海際天地廣闊浮雲如絲……這一切一切,就是伶仃洋氣魄。天空如同一面巨大的藍色的板塊,大海也是一面巨大的藍色的板塊,在遠處,海天一線,有重合的軌跡,在這邊,夾着我做支點。涌動的越起達數米高的海浪毫不留情的把如巨大的翡翠一樣的自身狠狠的摔碎在堤壩上,濺起世間最壯麗的珠花來。魯彥形容江潮的時候說它有千軍萬馬的氣魄,而目前我看大海,我看伶仃洋,感覺的是鋪天蓋地,令一切膽小者畏縮如鼠的震撼。
因爲抗元鬥爭被迫流亡南方沿海的英雄人物文天祥,一首?過伶仃洋?,以其“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激勵了無數的中華兒女。伶仃洋畔風起雲涌,革命先行者孫中山不懈的組織民主主義革命,經營革命武裝;唐紹儀反對袁世凱稱帝,憤而辭去內閣總理職務;葉劍英元帥在這裡平定香洲事變,整治革命軍隊;熱血青年沈志亮刺殺殖民總督……這些叱吒風雲的英雄們的共同心願,就是中國的繁榮強盛。
先烈們的心願已經初步實現。在這裡,有着伶仃洋氣魄的英雄的領袖和人民創造了一個又一個經濟奇蹟。伶仃洋邊這幾個經濟圈,已經是欣欣向榮。當年“惶恐灘頭說惶恐,伶仃洋上嘆伶仃”的情況已經一去不復返了!
大巴車重新行駛在在海邊的公路上,向北而行,我彷彿看見連接珠港澳的伶仃洋大橋橫空出世,跨立於海面之上。上面車龍川行不休,橋下客船貨船連綿不絕。
伶仃洋,壯闊,深沉,博大,豁達。
而現在,我即將披着一身的海風,融入鐵血的軍營,以一個男兒的決心,要追求着伶仃洋一樣的品格……
我的宏圖偉想還沒完成,“噔!”的一聲,是李珊然發來的短信,說她看香港特區區徽上的紫荊花圖案不錯,讓我給她帶兩朵紫荊花標本回去。我沒好氣地回她,已經在車上了,不早說。她說,剛想到。又說以我的聰明才智,一定有辦法的。
被她氣暈了快。
大巴車已經進了先後自珠城市唐家鎮駛入中山市地界,唐家鎮是民國總理唐紹儀的故居所在,而路牌指示的前方的翠亨村,那裡有偉大的革命先行者孫中山先生的故居。看着國道兩邊一路盛開的紫荊花,我空着急卻沒有辦法,總不能因爲我一個人要摘兩朵花,就耽誤全體人的時間吧。還好大巴在市郊的一個車站內又停下等幾個乘客,我便趁機採了幾朵紫荊花,夾在手邊那本書裡。
無意中發現,那本書,竟然是海巖的《拿什麼來拯救你,我的愛人》。看到這樣的書名,詩琳,我又想你了。罪與罰的時空中,只覺得自己的心情與這書名一樣的無奈,無法拯救自己的愛戀,卻又死死不忍放手。
我苦笑着,真真的苦笑着,要麼說我怎麼喜歡海巖呢,在這時候,這當口,隨意的一個書名,也能激起我的傷口。我說我要直接回M城去,但李珊然不依不饒,說這麼長時間沒見面了,先回L城吧,看看你艦艇鍛鍊的成果。我說有必要嗎。她說你自己看着辦吧。
到後來,趴在車窗上睡了一會。到了廣州,候車,坐車。在車上,主動要了個治安員來當,然後也是一路睡着,到最後把座位讓給了帶小孩的人。我也對李珊然上回的作爲,深有體會。具備責任在身上的人,感覺絕對是不一樣的。
硬扛着,在第二天晚上,帶着一身的疲憊回到了L城軍事學院。
發短信告訴李珊然我到了,讓她來取紫荊花的標本,順便請我吃飯。她是一早就到了學院,至於爲什麼早到,我也猜的出來,肯定是與那位打籃球的非男友有關。十分鐘後,她來了,光彩依舊。我發覺她有些胖了,不由地說出了口。結果可想而知,自然是捱了她一頓拳頭。她搖頭嘆氣,這老實孩子,真不會說話。
她把那紫荊花連同那本書一起要走了,說是拿回去看幾天。接着問我在假期裡好玩的事情,像拍戲啊之類的。她又抱怨自己的家鄉到處是雪,出門都困難,整個假期都很悶。像個家豬似的養了一冬,有點發胖在所難免。好容易春天剛來了,滿園滿園的果樹都開花了,一片一片的花海,卻又要回學院了。
她拉我去看教學樓後面那片櫻花林,粉白的一片,花瓣隨風四下飄蕩,寧靜,安詳,輕盈,而又有些落寞。這是在南方難得一見的,這樣的花,與南國二月的木棉,完全是兩個風格。一個輕柔,一個熱烈。
我們在學院的後山散着步。冬日的積雪已經完全散去,當地的農民在稍平坦的地方已經種上了作物,小麥和玉米的嫩苗,綠絨絨的一片又一片,讓人眼目一新。道路兩邊,田埂上,樹林邊,野草瘋長。一切都是那麼生機勃勃。
詩琳我告訴了李珊然你的事情,所有的事情,毫不隱瞞,彷彿只有找個人訴苦,我的抑鬱與痛楚纔會由之減輕。她聽得很仔細認真,但不發一言。我也並不期望她的意見。
默然地一起在崎嶇的山路上走着,初春的太陽照在我們身上,沒有多少的暖意。她說,以後會好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我說是嗎。她說會的,一定會。
是的,一會定的,詩琳。
而你,你一定要,比我幸福。
想到這四個字的時候,鼻子真酸。這首歌被陳曉東演唱,曾在《玉觀音》劇集中反覆出現。
這是何等內涵的四個字啊。
望着廣場的時鐘
你還在我的懷裡躲風
不習慣言不由衷
沉默如何能讓你都懂
此刻與你相擁
也算有始有終
祝福有許多種
心痛卻盡在不言中
請你一定要比我幸福
纔不枉費我狼狽退出
再痛也不說苦愛不用抱歉來弭補
至少我能成全你的追逐
請記得你要比我幸福
才值得我對自己殘酷
我默默的倒數
最後再把你看清楚
看你眼裡的我好模糊
慢慢被放逐
放心去追逐你的幸福
別管我願不願孤不孤獨
都別在乎
請你一定要比我幸福
纔不枉費我狼狽退出
再痛也不說苦
愛不用抱歉來弭補
至少我能成全你的追逐
請記得你要比我幸福
才值得我對自己殘酷
我默默的倒數
最後再把你看清楚
看你眼裡的我好模糊慢慢被放逐
放心去追逐你的幸福
別管我願不願孤不孤獨都別在乎
詩琳,去聽聽這首歌吧,去聽一下。
祝馬年吉祥
阿城
2002年2月2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