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琳:
你好。不知道你現在在哪裡,是否也真如你在新加坡時所說的,會辦好籤證,到我們編隊所將抵達的每一個港口,守候艦艇的身影。不知道你的身體恢復得怎樣了,我挺擔心的。
不過擔心歸擔心,我還是願意往好的方面去想,希望下一次,我若見到你時,你會恢復得更好些,更好些,重爲一個快樂健康美麗斯文的姑娘。
離開了新加坡海峽,編隊正式進入了印度洋,採取幾乎與赤道平行的航線,經印度半島南端,一路向西,然後由亞丁灣轉向,駛入紅海。
印度洋的天氣是晌晴的,與東南亞地區完全不同。美麗的陽光灑在艦艇上,撒在蔚藍而深沉的海面上,波光粼粼的。
上午,編隊兩艦繼續堅持着出航以來的每日習慣,在艦艇早操之後,進行了甲板上的升國旗方式。隨即,進行了出航以來的第三次航行補給,艦載直升機結合運送物品進行了10餘架次的適應性飛行、着艦訓練。我們聯訓大隊的學員們,也有條不紊地進行着艦載機起降方面的學習與訓練。
呵,詩琳,如果哪一天,我告訴你我會開直升飛機了,而且是軍用直升機,你可千萬別大吃一驚。上天能駕機,下海能操艦,在陸上能指揮坦克及步兵集羣作戰,這可是對我們聯訓大隊未來發展的原則性能力要求哪。
我們一定要強大,把我們的能力,我們的素質,在航行過程中,全面地向世界體現。我們,不能做北洋水師。
這是一個久遠的傳說:大清帝國,北洋水師,噸位高居世界第4。1886年8月,北洋水師“定遠”、“鎮遠”等6艘軍艦出訪日本長崎港。當時日本還沒有大型鐵甲艦。看到北洋水師的戰艦,不少日本人感到震驚。但是,當看到艦上的士兵在大炮上晾衣服時,日本人發出了一種極其輕蔑的聲音:支那這樣的軍隊沒什麼可怕的!
一個民族的軍隊,如果在外人眼中,僅僅是這樣的形象,自已不自強自立,那麼,遭遇外侮,再去指責侵略者的蠻橫,總是無濟於事的。
我們的航線上,時常可以遇到迎面而來的中國貨輪。看到掛着五星紅旗和八一軍旗的中國軍艦,他們總會鳴響長笛,向軍艦致敬。剛出馬六甲海峽不到半天的時間,我們還遇到了一條巴基斯坦軍艦,遠遠的向我們打出旗語問好。
原先還對環球航行的意義有所不解的學員們,在距離祖國海域千萬裡之外,看到此情此景,每個人都被一股深深的自豪感所鼓舞着。
“太艙艦”與“汝昌艦”不同,它沒有專門的訓練室,因此隨艦學員的學習,多數以觀摩和自己自學爲主,偶爾會參與一些補給、觀測等科目訓練。除此之外,艦艇生活多數是很枯燥的。每天面對着的,不是艦艇各部位的冰冷鐵塊,就是艦外茫茫一片的一成不變的大海。枯燥與寂寞像一對孿生姐妹,考驗着全體出訪官兵。
我倒挺佩服幾個世紀前的人們的,像達伽馬,麥哲倫和哥倫布,在沒有先進導航儀器和技術性能優越的艦艇的條件下,率領一干水手,以人力橫跨大洋,甚至環球遠航,那需要何等堅強的意志和開拓進取的精神。
“太倉艦”上,記者團、醫護室合起來,共有8名女兵(其實李珊然等2名女記者不算軍人)。不過這幾個人倒是當真無愧的多才多藝,唱歌、舞蹈等文藝節目都能拿得出手,而且也較能吃苦耐勞。艦艇自己籌辦了廣播電臺,每天中午11點15分,當“太倉之聲”準時播出時,我們就能聽到她們以柔美、悅耳的嗓音輪流進行主持。
爲了緩解遠航途中的苦悶,艦上不定期地舉行聯歡會。她們每次都是晚會的亮點,舞蹈、唱歌、小品,總能引起不小的轟動。在進入印度洋當天的聯歡會上,她們的表演無論是創意、服飾,還是表現力都令人驚歎,全場掌聲雷動。
李珊然是其中的活躍分子。雖然沒有合適的演出服裝,可她表演的名爲華韻流韶的獨舞,流暢華美,技驚四座。
冷冰冰、硬梆梆的艦艇和一干鐵血男兒中,因爲有了她們,而變得生動而鮮活。
6月2日。晴。
清晨,艦艇編隊逐漸靠近印度半島南端。隨着清脆的起牀鈴聲,編隊官兵們紛紛走上甲板,做廣播體操,同時享受着溫暖霞光的沐浴。
急促的警報聲突然響起。沒來得及多想,艦員們和所有的學員們迅速奔撲戰位備便,高炮掛彈和主炮試壓空放的“砰砰”聲使氣氛立時緊張起來。
緊急集合!聯訓大隊的學員們全副武裝,一色的陸戰隊迷彩服,步槍及所有裝備齊備,在“太艙艦”待命區待命。待命區正前的雷達同步顯示屏上顯示,兩艦不明軍艦,呈單縱隊隊形,自右前方向我們編隊高速抵近。
艦長在廣播裡宣佈了命令,編隊轉爲三級備戰三號方案,各戰位加強對空對海觀察瞭望。
我們都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大將有些緊張,問我,小江,咱們不會真遇上海上軍事衝突吧?
我說,你不是將來要指揮龐大的艦隊進行偉大的軍事行動的麼?怎麼怕成這個慫樣?
呵呵,詩琳,近墨者黑吧,這段時間來跟他們很多北方的學員學了不少北方話,都快成我的口頭禪了,像這個“慫”呵,就比較形象,有點近乎粗口的嫌疑,也不管他,只管用便是了。
大將有些發怒,誰怕了,我只是問問。要搞清楚情況不是。要是你無緣無故的,葬身在這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印度洋裡,你冤不冤?
呸。收起你的烏鴉嘴。胖子說。
不明艦艇編隊向我們越來越靠近。在待命區的遠望鏡中,看出是兩艘銀灰色的艦艇,噸位較大,裝備看上去也比較先進,似乎是兩艘導彈驅逐艦。而根據目視艦艇航行浪花尾跡長度和透視距變率判斷,這兩艘艦艇的航速應在每小時20海里以上。由於距離及角度的原因,還看不清艦艇的舷號。
“德里級”導彈驅逐艦?我腦袋中泛出一個疑問,回頭向大將說,你來看看。
大將看了一會兒,也撓撓頭,說有可能是印度的艦艇,可這裡離他們的領海線遠着呢,它們無端端跑來做什麼?挑釁嗎?
學員們逐一來看,都判斷不明對方的意圖。待命區的對海攝像機將情況進行了拍攝。又過了稍頃,前方那2艘不膽艦艇緊急轉向,朝着背離我艦的方向駛去,很快就消失在清晨的薄霧中。
我們如在迷霧中,這時副艦長來了。他問我們,學員同志們,都看到剛纔的情況了吧?我們說都看到了。他說,那2艘是印度海軍東部海軍司令部所屬的2艘“德里級”導彈驅逐艦。現在我要考考大家,它們對我編隊實施抵近軍事行動,戰術意圖是什麼?你們發揮你們的指揮專業知識,大膽進行一下揣測,分析看看。
艦艇作戰戰術分析我們是比較熟稔的課程。我們缺乏的是航海及接敵經驗。這次編隊是在印度海域200海里專屬經濟區內無害通過,那兩艘印度海軍艦艇是否是進行着例行的海上偵查巡邏任務?還是有意對我編隊示威?
學員們就這個情況進行了熱烈的分析與討論。最後我們分析得出結論,這是對方艦艇以過往當地海域的外籍艦艇爲目標,進行的一次無預警編隊模擬導彈攻擊訓練。
副艦長對我們的結論表示贊同。他說,類似這種情況,在公海和臨界水域航行時都可能遇到,有些時候是艦艇,也有時是飛機。這些國家的艦機的目的一是藉助外來艦艇當免費陪練的“靶子”,以提高訓練水平;二是藉機在相應海域顯示自己軍事實力的存在,應該沒有真正的敵意。而就當今世界許多海軍強國裝備的現代化大中型艦艇而言,均能夠在目力難及的遠距離上通過雷達偵察和無線電信號識別等方式,判明對方艦艇的性質和行動企圖,不會造成意外衝突,遭模擬攻擊的一方通常採用不予理置的方法。
副艦長並向我們播放了艦艇上截收到印度艦艇以國際頻道發出的聲音。印艦聲稱印度洋是印度的印度洋,稱知道中國艦艇編隊將進行環球航行,對此表示敬佩,但希望編隊在繞行印度半島南端航道的時候,不要進入印度24海里內海域,也不要干擾其專屬經濟區內印籍漁船的作業。
大將饒有意味地說,印度洋是印度人的印度洋?印度人也不見得怎麼謙虛嘛。人家這是示威來着。
詩琳,你有印象嗎?印度這個國家,在我們的印象中,與中國國情差不多,同樣的人口衆多,差不多在同一時期擺脫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建立新國,也同爲發展中大國的表率。但印度人對現代海權的重視,卻比中國人早了很多年,力度也較中國大得多。
我曾經看過一些新聞報道,印度不但花了大價錢大力氣發展自己的海軍,擁有着包括一艘航母在內的戰鬥編隊,它與俄羅斯與美國都有着密切的軍事技術與軍售往來。而據說,一名印度普通海軍軍官的工資,可以讓一家人生活得極其充裕,至少還能僱傭得起3名保姆。而一名普通印度士兵的工資,比起我們的軍官還要高得多。
我不知道這樣的報道是否屬實,但想必不是空穴來風。至少在中國,此時1000塊出頭的尉官工資,3個保姆是絕對僱用不起的。柯克說得其實也不無道理,1000塊錢的軍官工資,他一頓飯錢還不夠,我現在卻樂在其中,展望未來而信心滿懷,不光他看不懂,其實仔細想想,我自己也看不懂。
是因爲我的家庭還算富裕,沒有遭受過缺錢無錢的切膚之痛,所以對這個數字沒有概念與體會麼,所以才並不在意?不在意自己的前途?
比起印度,再比美國呢?一個美國士兵一年拿的錢,約3萬多美元,相當於24萬人民幣,相當於中國軍隊20名中尉軍官的工資之和。注意呵,詩琳,我說的是軍官。
北望那片模糊的大陸,思緒很多。回頭又笑自己的迂,富國強兵豈是我一點思緒所能裨益的?如果你看了這些文字,你必定也在暗笑我的傻吧。
信寫到這裡,準備熄燈號吹響了。晚安,詩琳。做個好夢。祝早日康復。
阿城
2002年6月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