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麗的詩琳：
你好。
給你寫這封信的時候，艦艇編隊已經抵達了葡萄牙的里斯本港口靠泊。經過博斯普魯海峽的時候，由於風浪較大，顛簸得比較厲害，我爲此頭暈了好長時間。不過你不必擔心，我沒什麼大的問題，只是沒事的時候，不再像前幾站那樣拋頭露面了，只是躲在船艙內休息。
詩琳，你知道嗎，里斯本真的是人類航海史上的一個傳奇之地，人類歷史上航海大發現的啓錨點，東西方兩個世界匯通的十字路口，它的傳奇，讓人神往。我喜歡這個地方，它跟我想像的一樣，沒有世界上許多大城市那樣的繁華與喧囂，但它的歷史與功績的沉澱，血腥與罪行的積累，似乎總在演繹着什麼至今人類尚未能完全品味透徹的東西。
里斯本的氣蘊讓我想起了毗鄰珠城的澳門。我們都去過澳門很多次，詩琳，對於我們珠城的居民來說，辦理港澳通行證是一件極其簡單的事。澳門的葡式民居與里斯本的建築風格跟許多很相像，所以這裡的風光雖然不錯，但並不能算是讓我耳目一新。我甚至感覺到自己處身於一個放大了十倍的澳門之中。
澳門，那個地方。還記得麼，詩琳，我們曾在澳門吃最美味的海鮮，去逛諸如大三巴牌坊之類的景觀，去購買內地買不到的一些外文書籍，去挑選零關稅的外國電子產品和化妝品，甚至還一度在葡京酒店的賭桌邊小試身手。
還記得嗎，我們兩個對賭博並沒有多大興致，也不管你的父親和你的父親在賭桌邊如何如何地欣喜或惱怒。我們最喜歡的，還是坐在客人的座位上，靜靜看着來來往往的賭徒們，觀察着他們的窮形盡相。你曾說，不知道從哪位人士那裡聽來的，一個於連式的人物，平日掩飾得再好，在賭桌上也會本性畢露。你說你回去要以此爲背景寫一篇具有社會意義的小說出來。
我不知道你的想法付諸實踐了沒有。如果有的話，我可一定要拿來拜讀拜讀。你的文筆一向不錯，寫的東西又有女孩的細膩與感情，讀你寫的東西，總是一種非凡的享受。
進港前總是令人激動的。但事實上，不然。大將他們對一站又一站的航程早就有些麻木了。但聽說到了里斯本，大將顯得興奮起來。他喜歡葡萄牙國家足球隊，喜歡球星菲戈。他想有機會去拿菲戈的簽名。
你丫別做夢啦，菲戈在國際米蘭隊呢，現在在意大利。胖子給他潑了盆冷子。呸，胡說八道，明明是在巴塞羅那，還有現在是休賽期，他們剛打完世界盃，肯定在葡萄牙國家隊裡總結呢。大將說。
同志們，我要糾正你們兩個人的嚴重的錯誤。李珊然說，他現在在皇家馬德里，2000年從巴塞羅那轉過去的。已經打了兩年了。
僞球迷。李珊然遞過一個鄙薄的眼神，揚長而去。大將二人鬱悶不已。大將低聲問我，哎，小江，你說，菲戈現在真在皇馬嗎？
兩個僞球迷讓我哭笑不得。看李珊然站在甲板邊上，遠眺里斯本的海景，我跟了上去，問她，你怎麼知道這麼多，女生應該很難得喜歡足球。
李珊然嘆了口氣，說都是閒着看來的。在她家鄉，冬天沒有事情做，下大雪時只能呆在家裡，一個冬天所能做的消遣就是看電視。偏偏她們那電視能接收到的臺又少得可憐，總共就那麼三四套，電視臺放什麼，就得跟着看什麼。結果足球相關的也看了不少，所以知道些。
她看着我，眼睛晶亮，問我，你的感情糾葛解決了？我說，就那麼回事吧，毛主席說，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隨遇而安吧。她笑了起來，最近在看毛主席的傳記？我說是，毛主席用兵如神，軍事思想很厲害，總得看看，學學。她說，你這麼用心，倒看不出你原來是如何如何不情願進入軍校的了。我說學姐人是會變的，會變的。就像你以前不會相信中國海軍的新型艦艇開到了曾經的殖民地國的首都港口。中國海軍如此，里斯本如此，我也如此，隨着時間的推移，一切都會變的，即使愛情，也是如此。
李珊然有點感觸，說，是啊，幾個月前我還呆在學院，爲自己的未來發愁，不知道怎麼過才能對得起自己這沒名沒份的所謂軍校生涯。但是現在，我變了，在這艦艇上，我覺得我是一名真正的軍人了。你說呢。
我開玩笑式的說，是啊，你精神好多了，人也漂亮了。李珊然瞪了我一眼。我急忙解釋說，你穿上那件海軍軍裝，風采真是不一樣了，不一樣。
這話似乎挺合她胃口，柯克曾教我說，沒有一個女孩不會爲別人誇她漂亮而欣喜的。他是高手，他那轉風車一樣換了一打又一打的女朋友就是證明。她覺得我在對待感情的問題上，明顯跟他不是一個風格，因此有空就找機會傳授我幾招。呵，詩琳，有些對你說的話，也是得了他的經驗。可不能在這方面怪我啊。
右前方是里斯本，左邊就是大西洋。現在吹在身上臉上的海風，可是從大西洋而來的？
李珊然架好攝影機，突然問了我一個問題：你那本《玉觀音》我看了好幾遍，結尾到底是什麼意思還沒想明白？是楊瑞會一直等着安心嗎？一直到老？愛情可以這麼純粹？那他的生活呢？如果安心不回來，他就不結婚了？
我想不到她會突然問這樣的問題。詩琳。其實愛情如我來說，也是說不清道不明的，尤其是那種特純粹的愛情，沒有任何別的目的，僅是爲着那樣的愛情的感覺，不顧一切都地愛，我想，也僅僅在小說裡能找得到吧。而小說，並不是現實。
你知道我喜歡文藝的原因，詩琳。因爲文藝是理想化的人生。現實中被磨滅的最美好的東西，只有文藝才能體現出來，譬如理想，譬如愛情。
其實我倒寧願是塊木頭，不是說從一而終，詩琳，而是我總覺得，最簡單直接能繼續下去的愛情，纔算作人生的愛情。我總覺得，相愛的兩個人間，沒有什麼適合不適合，相配不相配的問題，只要相愛，對方總會成爲適合你的那個人。當然，這是海巖式的愛情。
愛情之帆如何才能球球遠航，冒險的水手，更爲着自己的偉大的目的歷經何等的波浪，這是不言而喻的。因爲快要進港了，所以我不能同李珊然說太多，我只能說，那是小說，如果作者願意的話，楊瑞可以等一輩子。
李珊然有些疑惑，是這樣的麼？
我說是的。望着漸行漸近的港口，在心裡問：里斯本，你說呢？
艦隊緩緩抵達里斯本港口靠泊。由於這是中國軍艦歷史上首次到訪這裡，編隊進港時受到了隆重的歡迎。葡萄牙海軍爲我編隊舉行了隆重的歡迎儀式，鳴國家禮炮21響，50人大型水兵軍樂隊演奏，40人歌舞表演，氣氛熱烈。而據事先的安排表上看，我駐葡大使等使領館人員、我人民海軍副司令員等領導、葡海軍參謀部情報處長佩雷拉上校等，都在港口迎接。華人華僑及當地羣衆也約有兩三百人到場吧，美麗的葡國姑娘還優雅地向編隊的儀仗兵們送上漂亮的花環。葡萄牙女孩臉龐輪廓很深，顯得很有內涵，笑起來也挺漂亮，把我們都吸引住了。
歡迎儀式結束後，編隊總指揮帶領部分領導人員前往北約南大西洋司令部拜會司令員桑托斯中將，隨後拜會裡斯本市市長洛佩斯、市政府主席卡埃羅女士。其他艦員官兵們則進行整備補給。而到了下午，葡海軍參謀長兼海軍司令卡貝撒達斯上將等高級官員到我艦進行了參觀和交流，
我估計這次的來訪讓大將又興奮了一次，因爲他又與將軍握過手了，而且還是上將。其實，這還不算什麼，因爲第二天，還有更令他興奮的人與他握手。當地時間7月11日上午，正在葡萄牙訪問的**中央政治局常委、國務院副總理，在海軍副司令員陪同下，視察了艦艇編隊。遠航官兵有幸得到了國家領導人的鼓勵和關心。副總理代表黨中央、國務院，向中國海軍首次環球航行艦艇編隊官兵表示親切慰問，並衷心祝願我編隊環球航行訪問取得圓滿成功。
遠航走到這裡，已經近半，兩個月的海上漂泊時光，凝結的東西太多太多。我們太需要鼓勵和關懷，太需要聽到關切着我們的人的聲音，太急需看到外界肯定我們的作爲，讓我們知道，我們的努力與孤獨，並不是毫無意義的白費。
中國海軍。我們的海軍。我們的剛起步將走向世界的海軍。
7月12日，晴。
編隊隨艦學員帶隊前往參觀葡萄牙海軍陸戰隊學院。葡萄牙海軍陸戰隊成立於1610年，是世界上第二個擁有海軍陸戰隊的國家，僅次於當時的西班牙。雖然大葡帝國今不如昔，但還是具有很多獨到的體制與訓練方法。
而方旭等出身海陸戰兵的學員們，一聽說參觀這裡，頓時就來了精神。他們那急不可耐的樣子讓人看着都好笑。大將故意氣他，方大兵，有個建議你聽不聽？
方旭說，有屁快放。
大將說：參觀你們就別去了，萬一人家聽說你們也是海軍陸戰隊員，要你們下場比試比試，亮亮招牌，那多不好啊。
方旭說：比就比，我不信這些歐洲陸戰隊歷史比我們長就在戰鬥力上也比我們強。這幾年來，中國陸戰隊員在國際軍事比賽中出了多少風頭你知道嗎。
大將說，我不是對中國海軍陸戰隊沒有信心，我是對你們幾個沒有信心。楊珊已經偷偷打聽了，他們學院的學員們似乎有意思準備與我們這些來訪的學員們來一場拔河比賽。他們歐洲人一個個牛高馬大的，還是別比了，輸了可就丟咱們的人了。你也是，別出現在他們面前，別刺激他們，他們也就把這事給忘了。
方旭漲紅了臉，沒有多辯駁。
訪問的安排比較多，而拔河比賽似乎也確實要進行，因爲臨行前，我們這些學員們都換上了深藍色的海軍作訓服。這通常是在訓練和勞動時才穿的服裝。揚珊很快帶來了消息，確定要與葡萄牙海軍陸戰隊學院進行一場拔河友誼賽。揚珊板着臉看着我們：要拿出中國海軍軍人的氣魄來，決不能輸。
胖子不滿了，指導員，不是說友誼賽嘛，怎麼還這麼在乎輸贏。
揚珊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少說怪話，你體重足夠，到時是鐵打的主力，別給我丟人。
我們聽了體重兩個字，都捂着嘴偷偷地笑了起來。
表面上還有些嘻嘻哈哈，我們內心裡從來沒把這件事情掉以輕心。
葡萄牙海軍陸戰隊學院的官兵們，對於中國海軍軍人的到來十分歡迎。這些年紀與我們相仿的年輕人們，從書本和影視上早就接受到一些對中國海軍軍人的印象，也知道在遙遠的東方，有這樣一支海上軍旅正在崛起。這枝海軍成立時間尚短，沒有經過世界大戰戰火的磨礪，但同樣成爲這些歐洲老牌海軍心中值得尊敬的對手之一。
走在他們寧靜整潔的校園裡，總會覺得在表面上，這個地方並不像一個現代化的軍事院校。這裡綠化很好，建築也多是古香古色的，或是中世紀的建築風格，或是巴洛克特色，讓人覺得不像是走在一所軍校之中，而是走在一個恬靜的公園裡面。
我們在校園裡面進行了參觀，看了葡方的學員訓練和上課情況，並參觀了他們的學員訓練艦。在參訪結束後，按預定的程序，雙方進行了拔河吡賽。葡方的學員們身高體重普遍要高於我們，這對於我們來說，想取勝，有着不小的難度。但中國人永遠是講技巧的，我們早已經把簡單的拔河比賽中每一個關竅都發掘得淋漓盡致。最終，艦隊的學員們以三比零的成績完勝。這也讓葡方人員在大惑不解時，不由得也伸出大拇指，說，中國學員，厲害。
詩琳，信寫到這裡，不知不覺艦艇已經吹響了熄燈哨。遠航在外，不能違反作息紀律，明天我再繼續給你寫信吧。
晚安
祝快樂
阿城
2002年7月12日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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