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琳:
你好。不知道你的身體恢復得怎麼樣了,據柯克透露的零碎的消息來說,你在進行了一些痛苦的手術後,已經可以勉強拄着柺杖下地行走了。雖然還很勉強,但是我很欣慰。
我無比期望早日聽到你完全康復的消息,希望能早日見到以往那個活潑開朗的你,又出現在面前。哪怕這樣的出現,是伴隨着另一個男友。我無謂的思念,彷彿就像四月底穿過M城艦院大院子裡楊樹葉底下的風,你在乎不在乎,但請留心着它的足跡吧。
那天在學院的圖書館裡,發現了一本舊書。那是法國啓蒙思想的偉大先驅盧梭曾經寫過一本書,叫做《新愛洛伊絲》。真的有趣,詩琳,那本書竟然也完全如我現在所寫的文字一樣,全部是由信件組成的,那些信件,滿載着一個憂鬱而深沉的年輕人,對於自己理想中愛人的思緒。它們沒有一般的小說應追求的離奇的情節,激動人心的故事,華麗的文采,多變的風格,它們只具有一樣東西,這樣東西深深地打動着我。
那就是,真摯而簡單的情感表達。
我不希望我能成爲那樣的體裁的小說的追隨者。盧梭是獨特的,我也是獨特的。愛洛伊絲是獨特的,新愛洛伊絲也是獨特的。你也是獨特的,呵,詩琳,真的。
寫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是住在“太倉號”補給艦上了。是第三天。那艘艦,我們偉大海軍環球遠航編隊的保障艦艇。別驚訝,詩琳。我們還沒有出發,只是在進行着航行前的適應性學習與訓練。
這幾天裡,每當穿着海軍特有的潔白的禮服,撫着輝煌的綬帶與燦若星光的領徽,走在慳然作響的甲板上的時候,看着前方動盪不定的湛藍的波濤,一種很奇特的感覺總是會悄悄縈繞在我的心上。
我想,這幸福是不是來得太容易了。
公元1405年,明朝三寶太監鄭和開始首下西洋的航程。28年間,他們到達了東南亞、印度洋、波斯灣、阿拉伯海、紅海和非洲東海岸30多個國家和地區。也有報道說,他比哥倫布發現新大陸還要早87年,比達伽馬發現好望角早了92年,比麥多倫航行環球早了114年。這些是在古代。
進入現代以來,在這之前,人民海軍只有僅僅的20次派艦出訪外國的活動,也僅僅派出37艘次艦船訪問了25個國家。這次出訪是人民海軍艦艇編隊的第21次出訪,也是我國曆史走到今天,惟一的一次環球訪問。
自1522年麥哲倫帶領的船隊歷時3年完成環球航行以來,英國、荷蘭、法國、美國、俄羅斯等國家都完成了環球航行,但在世界環球航行史上,還沒有中國人的名字。而我們,就將是這個恥辱紀錄的打破者。
我們的海軍走過了很多光輝的路程,這很讓我們自豪,但這還遠遠不夠,距離一個大國海軍之路,還遠遠不夠。
1985年11月16日,由我國產132導彈驅逐艦、X615遠洋綜合補給艦組成的艦艇編隊赴南亞三國——巴基斯坦、斯里蘭卡、孟加拉國進行友好訪問。這是我海軍艦艇編隊第一次正式出訪,是改革開放後的中國海軍對世界的首次亮相。該艦隊在返航途中,在我國南海曾與美國軍艦相遇,雙方互致問候。
1989年4月11日,中國海軍“鄭和”號航海訓練艦跨越太平洋,駛抵美國夏威夷珍珠港。這是人民海軍第一次越過第二島鏈,第一次來到西方發達國家的家門口。
此後的13年中,中國海軍幾乎連年出訪,有的年份則同時或先後有兩支、三支甚至四支艦艇編隊出現在國際洋麪上,航程越來越遠,次數越來越多,在人民海軍史冊上書寫了一項又一項新紀錄。
1997年,“哈爾濱”號導彈驅逐艦、“珠海”號導彈驅逐艦和“南倉”號綜合補給艦跨越東西、南北半球,首訪美國、墨西哥、秘魯、智利等美洲4國5港,首次抵達美國本土、首次完成環太平洋航行。
2000年,“深圳”號導彈驅逐艦和“南倉”號綜合補給艦首次橫穿印度洋,穿越世界航海界稱之爲“風暴角”、“死亡角”的好望角,首訪非洲大陸的坦桑尼亞和南非。
2001年,“深圳”號導彈驅逐艦和“豐倉”號補給艦出訪德國、英國、法國、意大利等歐洲4國。這是我人民海軍首次來到老牌資本主義國家面前,也是首次通過蘇伊士運河,首次橫穿地中海,首次穿過直布羅陀海峽,首次進入北大西洋。
而2002年的這次遠航,將意味着我們海軍,真正成爲全球海軍!哪怕這只是第一步,只是一小步。
詩琳,能夠置身其中,我真的挺激動。我原來並未想過,自己隨心所欲地報名參與聯訓大隊,會撿拾到如此豐滿的幸福。努力、目標、與責任讓我這樣的以前從不在意不願瞭解部隊尤其是海軍部隊的孩子,覺得幸福。
用柯克的話說,我是被部隊的這樣的集體洗腦了。呵呵。我覺得也是。按實際意義劃分,那個男人是個不折不扣的資產者,雖非親生,可我也算資產者的後裔了。
但我現在,投入在海軍部隊,用一句革命時代的流行話來說,只怕我是背叛了自己的階級了吧。
上艦之前,李珊然來給我們做採訪。他們整個記者團寫的東西,將發往很多報紙以及一些大的網站。採訪完之後,我們跟隨着“太倉艦”全艦官兵,陸續地進行登艦進行航行前試車。我們這些學員們,也將正式開始自己的遠航艦艇生活。
快走到艦橋邊時,李珊然氣喘吁吁地跟了上來,問我,那個東西,你帶在身上了嗎?
什麼什麼呀?我摸不着頭腦。
李珊然比劃着,那個,那個,觀音,帶了嗎,保平安。
我恍然,笑笑說,帶了。從上衣口袋將她送出那枚玉觀音拿出來,在她面前一晃。這回我可是真的要經過南海了,南海不是觀音菩薩的地盤嗎,還是帶着好。
李珊然說,哼。
我問她,你能隨艦參與遠航嗎?李珊然搖着頭,說整個軍校記者團裡,能夠跟隨上艦的只有2個名額,而且女的基本上更加困難。爭取吧。這可是一次免費的環球之旅呵。
我說距離啓航不足一個星期了,你可得抓緊。她點點頭,挺有信心的樣子,我可是你姐啊,怎麼說也不能輸給小弟,你就瞧好了吧。
看她信心滿滿的樣子,我哈的一聲。
接下來幾天,我們沒有再見面了。軍校學員駐艦的主要任務就是學習,偶爾會參與一些小型演練。每一天,每一時每一刻,我們都覺得受益匪淺。
所有的參與遠航的軍校學員都駐在“太倉艦”上。“太倉艦”很宏大,是我國最大型遠洋輔助艦,比我以前乘坐過的“汝昌號”學員艦可要大得多了。它是於1981年服役的,艦長168.2米、寬21.8米、吃水9.4米、最大高度36.2米、滿載排水量21740噸、設計航速18節以上,可連續航行18000海里,續航力90晝夜,能在任何裝載情況下,在12級風力作用下安全航行,具有較強的遠航補給能力。它在遠航編隊中的主要任務是伴隨遠航艦艇編隊途中補給,可補三級燃料油、柴油、桶裝滑油、淡水、軟水和冷藏食品。
閒暇時,一些老水兵就說現在艦艇的條件比起以往來,不能同日而語。說在他們剛進入海軍序列的時候,艦上條件艱苦的很,諸如此類。而更令我們感興趣的是,兩名參與過西沙對越海戰的老士官,親身講述的戰爭經歷。
編隊的航程我們早已爛熟於心,我知道,這一路的航程中,我們將遠望韓國號稱的平分黃海的海域,半遠望日本私自劃分的所謂的東海大陸架中線,將遠望遲遲不能衝出的第一、第二島鏈。我們知道,美日等國的偵察機、偵察船、間諜衛星等將會伴隨我們一路,但這時時勢。時勢造英雄,時勢遲早也會鍛造出一支強大的人民海軍。
戰爭時代會催生很多東西,文藝方面的,人們精神面貌方面的,會摧毀很多東西,諸如財富和生命。和平時代會催生很多東西,諸如財富和廣大的人口,也會磨滅很多東西,比如說人的意志和精神。
和平讓國人腐糜。問題是,中國現在是否需要一場戰爭,來提振自已的民族精神?世界上沒有免費的午餐,和平也要付出代價,得到了相對的和平,失去了或失去着本應奪回的國土。
詩琳,真的,那天,站在“太倉艦”的甲板上,望着那廣袤的海域,我想到了很多很多。想到了我們舢板訓練目的地的劉公島,想到黃海海底湮沒的北洋軍艦和無數忠魂,想到了崇武以東海戰,想到了一江山島戰役,想到了千帆競渡百萬雄獅過大江,想到了解放海南島戰役……
我想到了揚珊口中所述的那位畢振東艦長,美國西點軍校的明星與驕傲,想到他乘着世界上最先進的導彈驅逐艦,輕易地出入着太平洋及全球各海域,想着美利堅和衆國的海軍旗幟,頻繁地在世界各地飄揚。
中美兩國伸出手來,可以主宰世界。
究竟是強大的朋友,還是強大的敵人?
想到了很多很多。
詩琳,我知道你又要笑我了。文人治軍的缺點在於思慮太多,優柔寡斷,我便是這樣的人了吧。
勞動節假期才讓我稍得喘息,得以寫下這一篇長篇大論。行吧,羅羅索索,這封信也寫得挺長的。就到這吧。對了,柯克說有可能這兩天來看我,哈,我勸他還是別來了,他不聽。到時候再說吧。
祝早日康復,詩琳。
阿城
2002年5月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