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琳:
詩琳,詩琳,詩琳。寫這封信時,我已經頭痛了好幾天,我真想再不顧一切地大哭一場。就在之前,聽柯克說,你有了新的男友,新的男友。據說那人是湛江一間醫院的醫生,但柯克並不清楚你是如何認識什麼時候認識他的。或者是你去看病的時候吧。詩琳,我曾指望過你在一段時間的冷靜之後,能考慮與我和好的問題。因爲高中時你我之間也鬧過彆扭,也互相生過氣。但現在,此情此景此言,卻讓我倍加心寒。消息是柯克告訴我的,爲了掌握你的動向,他用幾件精美的禮物做爲報酬,暗中與你同寢的同學約定,只要你有異常的動向,那同學便會通知柯克。
我徹底地絕望了,詩琳。我也終於明白了,是因爲有了他,你纔會與我提出分手。其實也好,他能無時無刻陪在你的身邊,總勝於我這樣的如虛無空氣一般的男友。醫生這門職業還是不錯的,至少比一名軍人要好。呵,看來我應祝賀你找到合適歸宿了,儘管這祝賀是帶着心酸與眼淚的。
人生若只如初見,不羨鴛鴦不羨仙。詩琳,我不願多想你我之間的事情了,至少在人前不能。就像李珊然說的,作爲一名軍人就要剛強,就要把自已鍛鍊成硬漢,就要流血流汗不流淚,遇到傷痛時也要牙齒打落肚裡咽。我不知道那位醫生是否比我優秀得多,但我寧願把他想像成一位比我優秀得多的人物,想像他風度翩翩,想像他溫文爾雅,想像他細心體貼無微不至,想像他能全心全意地愛你愛你。詩琳,想到這些我只能苦笑了,也罷,當是一種自我安慰吧。
寫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離開了L城,與林區隊長和另外的35名同學一起,踏上了北行的列車。我們的目的地,是去往北海之濱美麗的M城,在M城艦艇學院進行爲期兩個月的艦艇生活與學習。這個跨度在12月初至1月底,一直到學院寒假。37個人和我們的行李,佔用了一整個列車車廂,雖然是硬座,但環境非常寬鬆,與上回坐火車的經歷不可同日而語。自離開學院時起,我們又換上了紅肩章橄欖綠的陸軍軍裝。胖子對此苦笑着說,在L城軍事學院做了半個學期的猴子又要在M城軍事學院做半個學期的猴子苦哇。
臨行前,我要把隊長那本《目擊西點》還他,我說謝謝隊長在這本書的閱讀中開拓了眼界學到了不少東西。隊長讓我留下,說一本書最好的歸宿最遇到能發掘它價值的讀者。他又另外給了我一本書,我沒來得及細看,直到在列車上無聊時才翻了開來。那本書叫做《亞太戰略格局與中國海軍》,98年再版的,作者叫做方永剛。名字很普通,我也沒怎麼留心,只是被序言中作者的經歷打動了一下。1997年5月8日,一場車禍造成該書作者的頸椎嚴重骨折,他前後住院共108天,在做牽引治療的情況下,仍然堅持看書學習。這段時間,他一共看了43本書,並完成了這部30餘萬字的專著。
我問林區一個人在頸椎嚴重骨折的情況下還能看書,還能在僅僅108天內,寫出30多萬字的著作?東方一千零一夜神話故事?林區沉默了一下,說這可能就是意志和信念的力量了吧。他看了下作者單位,說他也在M城艦艇學院教課以後說不定你們會見上面那時可以請教學習一下。
火車上一天一夜的時間,除了偶爾在椅子上睡會兒之外,我都在全心全意地讀這本書,我的思想裡已經完全沒有火車震動產生的不適,而是被作者那熾熱的愛國熱情完全感染透了。我想,那應該是個怎樣的人呵,簡介中的他戴着眼鏡,面孔清癯,溫文爾雅的學術派的樣子,但他的文字間充斥的卻滿是是戰鬥的鐵馬金聲,透露着不屈的軍人意志。
李珊然給我發來短信說嘿廣仔你在M城艦艇學院學習可別給咱L城陸校丟人可別一上艦艇就暈船晃得七葷八素的讓艦院的同齡人恥笑以後也讓我這當姐的臉上無光。我回短信說小丫頭片子別小看人你就看好吧。李珊然怒了說年輕人怎麼說話呢沒大沒小的。我說本來你年紀就沒我大還整天一副學姐樣教訓人。李珊然說誰讓你入門晚呢學弟認命吧。
火車上休息了一夜,第二天11點多終於抵達了目的地M城。M城一帶地區剛下過雪,看來下得還不小,鐵路兩邊的很多建築都蓋上了厚厚的一層。但是仍可以看出M城的城市建設很漂亮,比那L城好得多得多。詩琳,這美麗的海濱城市,讓我覺得非常熟悉,如果不是多了那些白雪,倒跟我們的珠城有些相像了。
胖子說這趟車時間趕得不錯正好到飯點。這時大將拿着行李往下搬,一邊搖頭嘆氣,我說張濤同志雖然我也理解你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的心情,但是我想,做爲一個大寫的中國人民解放軍軍人,他是應該有着更高尚的追求的。胖子瞪着眼睛問,比如說?胖子往窗外一努嘴,三個穿着深藍海軍冬常服的軍人正在與林區隊長握手談話,看來是來接站的。而其中一個,是個女軍官,個雖不高,但很漂亮清純的樣子。
大將失望地說一個上尉兩個中尉M城艦艇學院也太過分了只派三個小小的尉官來接站好歹我們也是鼎鼎有名的L城軍校海軍班學員,全軍也只有這麼36個人,就算看猴子也得拿出起碼的尊重不是?高手說我們也不就一個區隊長壓陣嘛連中尉還不是哪別扯了有那說話的時間還不如多搬幾件行李。胖子說高手你是校籃球隊體力好的多搬幾件我坐了一天的車怎麼感覺腦袋這麼暈啊我先休息下。高手瞪了他一眼,眼光中極盡蔑視之意。胖子受不了這眼光了,說得得我自己搬自己搬再說兩句你眼睛裡都要能吃人了。
下了車,林區給我們引見那三個尉官,一個身材比較高大的男上尉是M城艦院後勤部的洪助理,以後將負責我們的後勤供應與保障;另一箇中等身材方形臉的是M城艦院教務處的聯絡人樂幹事,負責聯繫我們的教學課程等事宜。惟一的中尉那個女軍官是M城艦院政治部組織科的揚珊揚幹事,主要負責一些爲我們做一些政工方面的幫助工作。簡單地寒暄了一下,他們便帶我們出站去坐艦院接站的大巴車。一路上大字有聊得極爲熟絡。
胖子三句兩句跟揚珊混熟了,然後故意惋惜地說,揚珊,揚珊,揚起巴掌就扇,光聽這名字,我看就沒哪個男的敢惹你。揚珊瞪起漂亮的鳳眼,生氣地說我這個珊是珊瑚的珊,又說她平時的性格很溫和跟大家都合得來。我想到了李珊然,便問她說是不是每個名字中有珊字的女孩,都喜歡大海。揚珊饒有意味地看了我一眼,說世事無絕對,但基本如此,因爲珊瑚是大海中最美麗的景觀,最神奇的生物。她說她的名字據說是當海軍的父親希望她未來能像自己一樣,揚帆出海,甚至去探索美麗的海底珊瑚,因此纔給取的。
揚珊一路上給我們講了很多M城艦院的光榮歷史,說它與新中國是同步成長的,說它前身是1949年11月成立的中國人民解放軍海軍軍官學校。1950年底海軍軍官學校分成第一、第二分校,第一分校即該校,1952年改名爲第一海軍學院,1954年改名爲海軍水面艦艇學校,1977年改名爲海軍第一艦艇學校,1983年改名爲海軍水面艦艇學院,1986年定名爲海軍M城艦艇學院。1999年海軍政治學院併入該院。她說自己原來就是海軍政治學院的學員,正好在合併的那一年畢業。因爲品學兼優吧,畢業後被學院留了下來。她說的很仔細,如數家珍,可見對於自己能身處這間學院中是多麼自豪。
大將不懷好意地說品學兼優啊?揚珊瞪着眼睛說你不信?洪助理說你們還別不信她畢業第一年還掛着學員肩章的時候就拿了三等功。大將說打死我我也不信我爸說多少人在部隊辛辛苦苦幹一輩子也未必能拿到一個三等功她一個剛畢業的黃毛丫頭又是搞政工不是搞軍事業務的憑什麼能拿到啊?
揚珊剛想說話,但被一名學員激動的聲音打斷了,看!是大海!大家一下子全激動起來,往他指的那個方向看去。透過車窗,可以看見在城市的遠處,一道寬廣湛藍的海岸線,陽光灑在海面,泛着輝煌的光彩。這大海的神彩把我們每個人都吸引住了。闊別珠城兩個多月了,我也是頭一次再見到海哪。而其他的學員,70%內陸地區,也都是第一次看海。而我也看到了,在城市的另一端,一道長長的船塢碼頭,伸入湛藍的海洋之中,那碼頭旁側,停泊着銀白色的幾艘軍艦,陽光下艦體閃閃生輝,那神聖的光芒把我深深吸引。大巴車越向前開,軍艦越顯得巨大,越顯清晰。珠城雖然靠海,卻是基本沒有海軍駐軍的,這次,也是我一生之中,首次看見,那些龐然的大國之劍,橫亙在自己面前。
大巴拐了個彎,進入高樓林立的城區,大海與軍艦這才暫消在我們面前。胖子和大將都見慣了大世面也不去看這美麗的城市風景,只是催問揚珊如何拿到三等功的。揚珊笑笑,說也沒什麼不過是她牽線讓中美兩國海軍的2艘艦艇結成了兄弟艦增強了兩國海軍互動罷了。大將不信,說你一個小小的中尉有這能耐?揚珊笑笑,在笑的時候,陽光正好照在她的身上,肩上的銀星閃動不已,這,倒讓我想起火車上的李珊然了。
揚珊慢慢地從上衣口供裡掏出一個扁平的盒子,從裡面拈起一枚軍功章向我們展示。陽光下那軍功章華麗的光輝讓我們都呆住了,我們的心都被那榮耀給俘虜着,看着那軍功章上的八一兩字的光芒,都有點像窒息。大將有點激動,哦,不,不止一點,像在看一件聖物一般,似乎想伸手去接過來,揚珊卻收回來了,小心地藏好。她說有一些人曾說她虛榮,走到哪裡都帶着這枚軍功章不離身,但這其實不止是對個人功業的肯定也是一名慈父授予女兒人生最後的禮物。這枚軍功章,爲她授勳的,正是她的父親,但就在九個月前,那個疼他愛他的人去世了。之後這枚軍功章,就她一直隨身珍藏。
胖子說你的故事還真多先給我們講講那個什麼中美兄弟艦的故事吧。揚珊說那是去年5月的事了,當時1艘美國“佩裡”級導彈護衛艦“保羅格拉斯號”準備前往我海軍北海艦隊長山島海軍基地進行正常的軍事交流和禮節性訪問。因爲剛跨入新的千年這也是新年來首批訪問長山島海軍基地的美國艦艇,所以基地上下都很重視。她也作爲一名英語水平很高的總體形象還不錯的政工口學員,被抽調去做前期接待準備工作。可正當大家在長山島海軍基地碼頭,擺好海軍軍樂隊,也做好了一切迎接準備的時候,這時卻出了個大問題。
她還沒來得及往下說,大巴車就減緩了速度。因爲,我們的目的地,M城艦艇學院的大門到了。最顯眼的,仍是大門上方那鮮豔的紅星。紅星下,六個衛兵身姿筆挺,向軍車敬禮。
進入這間與L城軍事學院同樣光輝的學院了。這段時間以來,我接受了很多平生所不知道的新鮮的東西,並且還將繼續學習下去。後面的生活以後再慢慢地告訴你。總之我現在有信心了,詩琳,看好吧。我能這爲這36個人裡面,最好的之一。至於別的方面,除了你,我別無牽掛。但其實,你現在,也不需我的牽掛了。呵。
詩琳,柯克總不解我現在的心情,當我告訴他我來到這間學院學習的時候,當我說我嫌貧愛富的心挺喜歡這座城市和這間艦艇學院能再看到大海的時候,他總是很不屑的說,阿城你覺得從一個地獄到另一個地獄區別大麼?他說我已經錯過並且仍要錯過人生最美好的賺錢的時光。他說30年之後當我這個一貧如洗的海軍軍官,見到他那挺腰突腹的商場大老闆的時候,那種自卑寒酸後悔心痛的深刻感覺他都替我想好了。他說人生不過匆匆數十年何苦跟自己過不去。他還說阿城後面的路我爲你想好了,就算你現在不想做逃兵離開學院,但畢業後分配在單位,一定要馬上鬧轉業,一定要,那樣的話你下半生的生活或者能有轉機。
他是如此的,一向如此。可你呢,詩琳,你呢。愛情之路總多風雨,總多波折。長途跋涉減低不了我的思念,甚至讓它更強烈更強烈。詩琳,一顆愛人之心貌似與軍校生活格格不入的,我又該怎麼辦怎麼取捨呢。我想得太多思想太複雜,我是這樣的人。其實生活還是過得簡單些好。是麼?
寫到這兒吧,詩琳,祝你快樂。晚安。
江城
2001年12月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