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事不出門, 惡事行千里,宮外情形如何不得而知,可後宮卻是亂了套。風言風語颳起, 皇上要退回盛京, 怕是大多人要被拋下不管, 別說是人心惶惶, 簡直都快攪成了一鍋粥。
慈寧宮異常熱鬧, 女主子們成羣結隊紛紛跑到太后跟前問長問短,就連我的承乾宮也一改往日的清寧,來客盈門。大家無非就是一再確認皇上的決定, 如果真的要離開,誰也不願意被扔下, 那和自生自滅沒什麼兩樣。
雖說平日裡大家對我恭敬有禮, 可這時候大家對我卻是倍加親切, 好言奉承不說,好禮也是熱情相送, 特別是臨走時請求我的話都如同一轍,“皇貴妃,你人好心善,若是有什麼消息,千萬遞個話, 大家都是好姐妹, 有難同當, 行囊都早已收拾完畢, 隨時就可以出發。”
這樣的場面, 這樣的請求,我確實很無奈, 好話我聽着,好禮又都全部返回去。
聽從太后的指示,務必穩定後宮人心,所以一方面我挨個到各宮苦口婆心寬慰大家,一方面我帶頭做出表率,嚴禁承乾宮上下收拾行李,照常每日生活,不準討論那些流長蜚短。
好不容易慌張的情緒稍有好轉,太后與我都急切盼望皇上趕快回宮,如此更能安定衆人之心。
豈知人沒回來,倒是一道聖旨先傳來,皇上決定御駕親征。此驚人之舉驚住太后不說,同時也驚傻了我,他怎能轉眼之間就從一個極端飛向了另一個極端,他解決問題的方式從來就沒有折衷嗎?
眼前的太后仰天苦笑,“這就是哀家的好兒子,退回盛京,窩囊,御駕親征,狂妄,他能想到的就只是這些?哀家真是恨鐵不成鋼,祖宗的基業怎麼就交到了他的手中?”
我與索瑪姑姑扶住太后,“太后莫要生氣,皇上性子是急了些,可跟前有衆多大臣出謀劃策,還有議政王貝勒大臣會議。待皇上冷靜下來,自是知道如何退敵,相信皇上會處理好的。”
太后搖頭,“墨蘭,事到如今,就你還相信他,哀家簡直都不知該如何說他纔好。”
後宮又亂了,不是嗎?先前還只是流言,如今卻是聖旨,大家的緊張又開始此起彼伏地搖盪起來。這次我沒有精力再跑來跑去安慰衆人,我自己首先就失去了分寸。
太后的剖析句句壓迫着我,擾得我心亂如麻。皇上御駕親征,那就意味着他要帶領手中的上三旗兵馬離開京城,說不定還要分流駐守京城四周的下五旗將士。誰將坐鎮京城代他監國?現有兩位最具威望的親王,簡親王濟度及安親王嶽樂,太后一再搖頭,挑不出來,親王再不可輕易坐鎮掌權,太后於此十分忌憚。
再者,皇上不在京中,羣龍無首的京城落虛,莫說宗親內部存有居心叵測,就連蠢蠢欲動的蒙古部落或是反清的匪寇亦可趁機作亂。他若是大獲全勝贏了鄭成功,回頭卻失去京城,孰重孰輕,難道掂量不出來?
坐守京城,最壞的結果無非是鄭成功北進圍上京城,可鄭成功遠道而來,兵困馬乏,再者終歸是烏合之衆,人心不穩。而皇上內城是自己手握的精兵強將,京城四周的下五旗也隨時聽他調遣,京城糧草充足,兵強馬壯,兩軍對壘,皇上的勝算已然顯見。
其實只要他靜心思索,他肯定都能考慮到,不是嗎?
皇上要回宮的消息傳來,太后馬不停蹄就趕去乾清宮等着,兩人的碰面具體詳情不知,但是第二天,皇上御駕親征的佈告竟然貼到了京城的大街小巷。太后頹喪地讓我過去乾清宮勸勸他,可我人還未去,皇上就讓任公公過來傳話,他要和大臣們商議出征的事務,暫不見我,命我打理好後宮,免他後顧之憂。
太后接着動員王公、親貴、重臣輪番前去勸說皇上,他不見我,我只得按下自己的憂慮,奔波於後宮的每個角落,安撫衆人,表面鎮定自如地告訴大家,皇上成竹在胸,即便御駕親征,也必然是凱旋之師。
我從沒見過如此堅持不懈積極勸說絲毫不放棄的母親,我也從沒見過如此頑固不化消極抵制絲毫不接受的兒子。今日,被太后請來前去勸說的居然是皇上向來敬重的乳母李氏。
手裡做着針線活兒,可這心神卻是不能集中。針尖扎進手指,一激靈,疼,出血,放入口中吸吮,轉眼,心思卻又跑到別處,然後好幾次重複這個過程。
可憐的手指已是傷痕累累,我卻一心掛念李氏。好歹是他時常惦念的奶孃,他常在我面前誇讚李氏。特別是睿王多爾袞攝政期間,太后與皇上被有意隔離,數月難得一見,李氏暗中通傳消息,爲母子倆保持聯繫,同時對皇上悉心照料,疼愛有加,故太后和皇上對李氏一直心存感謝。
昏厥的李氏被太監背到承乾宮時,着實嚇壞了我,還好太醫說只是受了驚嚇。甦醒過來後,李氏一把鼻涕一把淚哭訴,“皇上他不聽勸呀,從前老奴說的他總是聽得進去。可今日他居然拔出寶劍怒劈御座,以示他親征的決心。老奴嚇得魂飛魄散,當即就暈了過去。”
遞給她手絹抹淚,同時好言勸慰,她也是有了年紀,皇上到底是如何的怒火中燒,竟然把她嚇成這樣。
“皇貴妃,這次老奴是辜負了太后的親切囑託,沒辦成這事,可我這心更是疼着皇上呀!皇上自小就在我手心裡呵護着,小小年紀他肩上就要承擔重負,一路走來,他真的很不容易。老奴雖是奴才,可皇上重感情,從來就把老奴當自己人。”
突然,李氏握住我的雙手,神情懇切,“老奴本是受太后差遣前去勸說皇上,可老奴醒來居然發現自己被送來了承乾宮。皇貴妃,皇上覺得把老奴交給您他放心,由此老奴算是明白了,除了您,怕是皇上再聽不進別人的話。難怪皇上一開始就下令不見您,他是怕您開口呀,您就是那能定他的心、也能亂他心的人。您是個聰慧的可人,若是覺得太后有理,就想想辦法,見他一面,勸他一勸,他可千萬別是太后說的心高氣傲、意氣用事啊!”
“心高氣傲”、“意氣用事”,如此形容他倒也不爲過。他性格激烈,太后也是居高臨下的氣勢,硬碰硬自然兩敗俱傷。我現在就是搞不懂,他到底是不明白其中的要害,還是說他懂得,只是因爲太后一而再再而三強勢的勸說惹得他充耳不聞,一概來者皆拒。
冥思苦想,總覺他雖易衝動,但絕不是那種糊塗的人,他應該懂。他若沒有真知灼見,親政這些年來,他提出的很多主張都利國利民,對於穩定人心、恢復生產都起到積極的推動作用。雖說免不了反對聲一浪涌過一浪,可他就是壓住怨怒堅持自己的正確主張,努力前行。
待李氏休息好後,給她包上銀兩、布匹、補品,親自攙扶她坐上備好的轎子,如此禮遇於她,她感激不已。臨去時,她再三殷切請求,“皇貴妃,好好照顧皇上,你們倆可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他肯定願意聽您勸。”
李氏走後,我不由自問,皇上真的願意聽我的嗎?這一次,我的內心真的選擇了太后一邊,我不希望他御駕親征,於國於民來說,確實需要他坐鎮京城纔是。
正琢磨着如何讓皇上見我一面,與他推心置腹地談一談,這時儲秀宮的主位惠妃派人過來請我速速過去儲秀宮,說是有要事急需我定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