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夜秋風蕭蕭, 涼透每一片樹葉,涼浸每一寸土壤。而我卻因爲疼痛折磨,蜷緊一團, 大汗淋漓。清晨恢復平靜時, 不免嫌棄自己一身濁氣。
浴桶搬來放置在我牀邊, 菱香倒滿熱水, 準備爲我沐浴。
不巧皇上過來, 我面露尷尬,舌頭也打結,暗自琢磨着是不是該說點什麼解釋一番。沒曾想他不問緣由, 二話不說,撩高衣袖, 自告奮勇要爲我沐浴。不止如此, 菱香把東西都備好後, 連充當幫手的機會都沒有就被皇上趕出門外。
我靠坐牀沿,他探過水溫, 過來坐到牀沿靠近我,雙手接着就落在我寢衣衣釦。
我扶住他的手,“皇上,不可以,讓菱香來。”
爲我擦臉, 給我洗手, 餵我吃藥, 嘗粥冷熱, 品湯濃淡, 我自己能做的,我不能做的, 他都要搶着做。可今天就連沐浴,他也要兼差。我過意不去,也覺得彆扭。
他拿開我的手,“別搗亂,水涼得快,朕不熟練,你就湊合着。”
我再次拉住他的手,“皇上,我會不好意思。”
他再次拿開我的手,衣釦解開,“那就把眼睛閉上,朕也不想讓你看朕手忙腳亂的笑話。”
我急忙揪住敞開的前襟,“皇上,我如今已經不成樣子,我不要你看,我要菱香。”
他用上了勁一手握住我兩手,另一手三兩下連拉帶扯解開所有釦子,“菱香只是奴才,你要她做什麼。朕是你的男人,你是什麼樣子,朕不知道嗎?”
除了嘴上逞能,我手上何來氣力把他推走,只能是扭開頭氣乎乎不理他。他不以爲然,把我抱進木桶,熱水中浸泡的薰蘭隨着繚繞的白煙吐露芬芳。
我的頭靠向木桶邊緣,薰薰笑意,發號施令,“先洗頭髮,再洗身子。”
他抄起水直接從我頭上嘩啦啦淋下,我抹向雙眼、臉龐,拂去水,氣得直喊,“我要菱香。”
“把眼閉上,嘴也閉緊,再叫菱香,朕就把你按進水裡。”
緩和水侵襲後的雙眼半開半合瞄向他,怎一個“溼”字了得。衣袖挽起也未能倖免,胸前至下一大長片也接連遭澇。認真的眼神,沒轍的苦笑,我一一看在眼裡,也放在心上。
拉過他的手,貼在我臉上,綣戀纏繞,“等我病好了,我也給你洗。”
他頓住,隨即抽回手,又是水流從我頭上潑下,同時傳來他的含混不清,“朕盼着這一天快點到來。”
沐浴後,菱香剛爲身着中衣的我挽好髮髻,他提前吩咐備好的明黃色牡丹紋繡錦緞外袍送到我跟前。我這副病病殃殃,還用得着如此光鮮嗎?於是我果斷拒絕,堅決不穿。
黑眉高挑,他花言美語,“朕的愛妻花容月貌,朕喜歡你光鮮亮麗。”
我喚過菱香扶我上牀休息,不過是去園子裡溜溜秋風,曬曬秋日,他未免高調隆重。反正我是豁出去了,不從就是不從。
“阿嚏,”響亮的噴嚏聲從他口裡打出,吸吸鼻子,他有些委屈求全,“你不是答應朕了嗎?那你說,你要穿什麼,可不許太素,今兒個朕要你豔若桃李。”
雖說他這些日子留在了澄心園,可也不是一天到晚與我一起。成堆的奏摺要批閱,大臣不時過來面奏,他的緊眉蹙額堆積重重心事。
得了閒空,來到我屋裡,菱香照顧我的活兒他又要親歷親爲。他本就身肩重負,可我覺得他似乎還嫌不夠忙。他不想讓自己停下來,他就想讓自己一直處在忙碌中。
看着他憂慮勞神的樣子,我婉約妥協,“皇上,如今已是金秋絢爛,桃李春日已過季,倒不如應景楓林拾落雁。妾妃穿另一件,皇上給評評,也不知那南飛的大雁願不願意停下來瞧一眼妾妃。”
小聲在菱香耳旁提醒,她給我取來橙黃丹楓紋繡錦緞外袍。穿整完畢,扶住菱香站立於他前方,他驚喜含笑,撫掌歎賞,“果有落雁之姿。”
有了妍姿,自然不能缺麗容。菱香往我臉上薄施香粉,又挑一點胭脂膏勻開,經她修飾之後,我的臉頰頓時霞暈羞醉。
菱香本欲拿起青黛,豈料皇上眼疾手快,“輕掃娥眉這種事,哪兒能光在詩詞裡讀別人的卿卿我我。朕來描畫,朕也體驗一回。”
他小心翼翼專心致志的表情凝固在我眼中,好幾次我都想忍不住輕薄他的認真,卻又告誡自己,忍耐再忍耐。雖是初出茅廬的手法,竟也獲得菱香由衷的讚歎。他要我照鏡,我故意扭頭不看。他端正我的臉龐,我索性閉上雙眼,他捏住我下巴,“朕忙活半天,你居然無視朕的好意。”
笑眉眼開,接過菱香遞來的脣脂,對鏡,雙脣一抿,石榴花紅。覽視鏡中的自己,原以爲自己病得不堪入目,沒想到收拾一番後,我竟還能灼灼閃耀。
他的雙手不知何時探到我耳垂,如同給我變了個戲法,那對碧瑩通澈的水滴型翡翠耳墜又掛在了我耳垂。手指輕輕托住,難以置信卻又真真切切。
扭頭看向他,停泊在他眼中的深情正投注在我臉上,風情難抑,我柔情細語,“皇上,我想說與您一句悄悄話。”
他俯下臉龐,貼耳我脣邊,我沒有出聲,而是託過他的臉,在他臉頰印下深深紅脣印跡。視線移開我得意的紅脣轉向他的眼眸,卻見淚光依約閃動。一剎那,逆流而上、抓住紅塵的慾念在我心底吶喊,我多想與他攜手終老。
***
這一季的風,它是色彩鮮明的精靈。挑選自己偏愛的橙黃,渲染自己寵愛的秋林,勾勒自己熱愛的秋山,撫摸自己憐愛的秋水,淨空自己摯愛的秋藍。
他攬過我的腰身,握住我的雙手。我的頭斜靠着他,身體也依偎着他,雙眸卻隨着步輦的行走漫遊藍天、慵掃紅楓、繞眼流泉。
林間小路穿行,和煦風吹,樹葉竊竊私語,搖搖曳曳。忽然,風偏橫行兩陣,霜葉離枝紛飛,一片楓葉拂過我的臉頰往前飄去。我擡手想要抓住,可惜遲鈍半拍,只能眼睜睜看着它落向地面。
“朕給你抓一片。”
我搖搖頭,心頭有些沮喪,“就想要我自個兒拿的。”
一簇風過,再次楓葉飄飛,他照準一片臨近跟前的楓葉抓去。誰知,好一陣促狹風,繞過他的快手,卻把楓葉推到他臉上。性急“啪”地一聲拍在自己臉上,楓葉得手,可卻像是自己賞了自己一巴掌。
擡輦的奴才們視線整齊劃一朝向前方,前後隨侍的侍衛也都是看向別處。大家的表情無不明示,專心本職,其餘的什麼也看不見。我也低下頭,眯上眼,嘴裡小聲喃語,“風迷了眼,看不見了。”
“給,朕得了一片。”他遞過楓葉,知道這楓葉來得霸道,我哪敢拒絕,趕緊接在手裡。
仔細端詳手中這片掌狀三裂的紅葉,手指緩緩撫畫基部的心形,“謝皇上,這紅葉很漂亮。”
擡頭看向他,“皇上,讓奴才們歇會兒吧。”
“不用,馬上就到楓宛閣,朕都安排好了。”
楓宛閣位於半山腰,這裡的位置既避免了山頂的風聲呼嘯,也兼顧了楓林美景的遠眺近賞。
他抱我上到二樓,把我放到正對外景雕欄邊內側的躺椅上,雖無法站立眺望,卻也把層林盡染的美景攬入眼底。
“遠一層,近一層,霜染綠林橘黃橙。”
口中唸唸有詞,手臂往扶攔外伸長,皇上方纔給我的那片楓葉在我手中,我捏住葉柄搓轉,葉片來回旋身。
他就坐在我身側,爲我的即興發揮續上一句,“玉露捻丹楓。”
聽他接得有意思,回眸一笑,不料手指一鬆,陣風過來捲走楓葉飄落。急煞人,卻也沒轍,只能懊惱在心。
他好言安慰,說他等會兒就給我尋片最漂亮的楓葉給我。
這時,小碌子上來稟告,安親王來到樓下,等待召見。
聽他吩咐小碌子帶安親王上來,我目驚口呆。他見我這副模樣,“你這是什麼神色?不知道?還是緊張?朕明明問過你,你說好。”
扭扭我的臉蛋,“朕的愛妻今兒個可真是位美嬌娘。”
問過我什麼,有關岳樂的嗎?腦子裡怎麼沒有殘留一絲痕跡。那我今天這一身靚麗,這一臉妝容,難不成都是因爲要見嶽樂?他是怎麼了?不介意,不吃醋,還積極安排?
拾級一階一階而上的腳步聲清晰傳來,我把耳朵留在樓梯口,卻把目光轉向外面景緻。聽得腳步聲到達樓梯口,往裡走進幾步,又聽得低沉聲向皇上請安、朝我問安。
我轉頭輕聲應他一句,溜他一眼高大健碩身形襲寶石藍團龍紋繡錦緞王袍。儘快回過頭,若無其事再放眼楓林。
見嶽樂,本不是臉紅心跳羞對面,就是皇上在此我覺得彆扭。如果說,他如此安排表明他坦然自若,但我於此情況下,總是渾身不自在。
“堂兄你傷勢還未痊癒,快坐下。”
“謝皇上賜座。”
“騎馬過來還是坐轎子?”
“謝皇上關心,尚不能騎馬,乘轎子而來。”
“今天天氣很好。”
“謝皇上抽空召見嶽樂,今兒個秋高氣爽,玉泉山更是景色宜人。”
“堂兄你餓嗎?這桌上的點心都還不錯?”
“謝皇上關心,嶽樂不餓。”
“那,你渴不渴?”
“謝皇上,倒是有些渴了,我喝點水吧。”
嶽樂落音,皇上不再發問,兩人的關懷型問答似乎暫告段落。這番對話聽在我耳裡,就覺拘謹的氣氛在屋裡盪盪悠悠。
“堂兄,墨蘭今天好看嗎?朕親自給她拾掇,還給她畫了眉,你給瞧瞧,朕的手法怎麼樣?”
緊接聽到嶽樂嗆水咳嗽的聲音,“皇上見笑,嶽樂粗淺,從未給女人畫過眉,不懂這個。皇上本就擅長文墨繪畫,只要是皇上出手,必定是錦上添花。”
一直故作欣賞外頭風景的我面部擠作一團鬱悶,早知道他是被驢踢了腦袋的瘋言瘋語,我肯定是死活賴在牀上不來。
“墨蘭,快回過頭來給堂兄瞧瞧。堂兄想見你,你老盯着外頭做什麼?”
他不開口沒人當他是啞巴,他一開口怎麼就那麼招人想砸暈他呢?
“皇上,別,”嶽樂又是乾咳兩聲,“是嶽樂唐突,真是爲難了皇上。”
“不爲難,瞧堂兄還衝我客氣什麼?墨蘭身體確實大不如前,但今天氣色不錯,精神也好很多,無妨。朕要是連這點胸襟都沒有,朕枉費堂兄的期望。”
聽聽他這話,說得很大氣,只是語氣聽起來充斥着一股酸溜溜的在意。
“墨蘭,快回過頭來,剛纔你不是還挺有詩情畫意的嗎?堂兄的漢文詩詞可不是浪得虛名,把剛纔那首詞的下闋乘興完成,如何?”
真是咬牙切齒都不足以表達我此刻對他的“鄙視”,他就不能正常點嗎?轉念一想,也許不正常的人才是我,我就不能厚着臉皮落落大方些嗎?
深吸一口氣,我緩緩扭頭過來,莞爾而笑面向他們。皇上端坐正椅,嶽樂坐於下首凳子,“妾妃失禮,請皇上見諒。原本想着皇上與安親王談話,妾妃一女人家不該插嘴,這纔不敢言聲。”
皇上站起三兩步過來坐在我身旁,拉過我的手握住。我與嶽樂目光相視,他面色略顯蒼白,臉頰也瘦削許多。
“方纔隨性說的詞令是《長相思》,不知安王是否也有興致?皇上興趣正濃,倒叫我這三腳貓的水平丟人現眼了。”
嶽樂還未開口,皇上迫不及待就把上闋說出,接着拍拍我的臉蛋,“墨蘭這些年經朕的□□,也是有些才情,堂兄趕緊着給露一手。”
嶽樂沉聲含笑,“嶽樂恭敬不如從命,請皇貴妃先來,嶽樂接上最後一句。”
思忖片刻,我有感而發,“高一聲,低一聲,荻花秋瑟雁南鳴。”
嶽樂眉宇間滑過憂傷,他不假思索給出,“葉落送金風。”
我在心裡默默復念,陷落回首中。
皇上興致盎然朗朗有聲合併上下闋,
“遠一層,近一層,霜染綠林橘黃橙。玉露捻丹楓。
高一聲,低一聲,荻花秋瑟雁南鳴。葉落送金風。”
兩遍重複過,皇上的聲音漸慢漸消,也放開了我的手。秋風逛進閣內歇歇腳,三人都默契無聲不敢打擾,視線不約而同看向外面。
直到風拂過我臉龐,道別而去,我鼓足勇氣向皇上開口,“皇上,妾妃可以和安親王說會兒話嗎?”
眉頭一皺,不悅一閃而過,他又故作輕鬆,“當然可以,朕今日的安排不就是爲這個嗎?你與堂兄相識在前,認識朕在後,肯定有話說。你們儘管說,暢所欲言。”
嶽樂不吭氣,低下頭。
我微微笑看着皇上,他就這樣坐在我和嶽樂之間,我確實不方便說。
皇上環顧閣內一週,站起身,“堂兄,你過來坐近些,朕坐過去。”
說完,皇上走到正椅前,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而嶽樂還是低着頭,一動不動。
我始終面帶微笑,目光跟隨皇上,他怎會不明白我的話。我想要單獨和嶽樂說兩句,他不願意,可他不好回絕,他只好在那兒坐立不安。
“皇上,方纔妾妃手裡的楓葉飛跑了,您不是說要再爲妾妃尋片漂亮的來嗎?”
他瞪我一眼,乾笑兩聲,“朕正想着下去吩咐奴才們備些好吃的招待堂兄,那就順便給你找片好看的楓葉來。”
嶽樂就是坐直身子,俯着腦袋,一言不發。皇上則是三兩步一回頭,慢慢吞吞磨蹭去到樓梯口。下兩級臺階,又跳上來,叮囑一句,“朕去去就來。”
皇上下樓後,我默默看着嶽樂,然後輕聲喊他坐過來。一則我確實氣短,上氣不接下氣,二則我也有心裡話想要說與他。
嶽樂並未馬上過來,呆坐片刻,他才把目光移向我。站起身,一步一步靠過來,立定我跟前,他從懷裡拿出一片楓葉。雖說滿山楓葉形態相似,可爲何攤在他掌心的這片楓葉也是掌狀三裂?
“剛纔來時在樓下等待皇上傳召,忽地落下一片紅楓,我接在了手裡。這不會就是你口中飛走的那一片吧?”
如此說來,分明就是,我情不自禁就往他手上拿去,他立刻收回。
“墨蘭,我還記得你那時寫過‘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可惜,金風玉露轉瞬即逝,從此再不相逢。既然皇上要爲你尋片新的楓葉,這個就留給我吧!”
我的手停在半空,雙眸掉進他眼中的悽迷,“只要王爺身體無恙,年年秋來都有金風玉露。”
他淒涼一笑,“無所謂春秋冬夏,我已經不想駐足而看。”
緩緩坐在我身旁的凳子上,他專注地打量了我一番,“你今天很美,皇上描的眉挺好,兩彎翠羽,映襯水露明眸。”
他眉尖聚攏,泛紅的雙眼淚擁滿眶,可他還是定睛注視着我,“你都不吃飯嗎?怎麼瘦成了這樣?”
哽咽聲聲,“李延思說每次發作都是疼痛難忍,墨蘭,是這樣嗎?很疼嗎?”
我點點頭,“疼,是很疼。”
淚眼朦朧中,我傻傻笑着,“有時疼得我想要大喊大叫,還想把屋子裡的東西砸個粉碎,我很可怕吧?”
他狠狠閉上雙眼,句句悽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墨蘭,都怪我,我本可以救你,我本可以阻止事情的發生。兩次把你從危險中救回來,我就該救你第三次、第四次,我不是你的救命恩人嗎?可爲何這次我竟然昏了頭。何中向我稟告雯音受脅迫,我怎麼就放任不管。怨我,都怨我,我不該生出貪念,我不該覬覦那個位置。”
急忙出手捂住他的嘴,截斷他的話,“不要說,不能說,沒有做的事情就是沒有發生。嶽樂,與你無關,你還是原來的你。想或是不想,永遠爛在心裡。你就是清白的,你就是皇上信任有加的好兄長。”
他圓睜的雙目淚流不止,溼向我的手指,滑進我的掌心。他的手顫抖着扶住我的手背,觸碰的一剎那,我“倏”地快速收回我的手,緊緊交握在自己懷中。
“嶽樂,不要自責,有時候該發生的事情一定會發生,誰也阻止不了,這不是你的錯。”吸口氣,壓住自己的泣淚聲,“皇上他待我很好,最近他在我跟前都不像是皇上,變得像是可以認真、專一照顧我的男人。雖來日已不多,他能做到這些,我已經很滿足,真的。”
哀悽的痛哭聲從他暗啞的嗓音中壓抑不住迸出,“墨蘭,把我的心帶走吧。如果真是救不了你,那就把我的心帶走。這一次我決不再放手,我一定會牢牢抓緊你的手,絕不讓你再受到一絲一毫的傷害,我一定會好好守護你,永遠永遠愛護你。”
嶽樂的哭聲撕碎了我的心,他要守護我的心更是把我推入無盡的痛苦煎熬。雖已是哭成了淚人,但我把手指含入口中使勁咬住,就是不讓自己哭出聲。
他把我的手指從我口中奪出,被咬破的口子鮮血滲出,他趕緊拿出他的手帕給我包上,“對不起,墨蘭,對不起。”
我受傷的手又一次從他手中掙脫出來,“嶽樂,我不要你的心,我要獨自離開。從此天高任我飛翔,海闊憑我遨遊,我是最自由自在的那陣風,誰也留不住我,誰也追不上我。”
不間斷的淚水滾落他的臉頰,滑進他緊閉的雙脣,他雙眼一眨不眨呆呆地盯着我。
“嶽樂,我能求你一件事嗎?”
見他點點頭,我淚中帶笑,“我想把費揚古託付給你。”
滿目悽清,他不甚理解,“皇上好似要重用費揚古,正白旗日後也會交到他手上,你應該把費揚古託付給皇上纔是。”
我搖搖頭,“董鄂氏與蘇克薩哈的家族爭奪正白旗的主導權,你不是最清楚不過?外戚干政,是大忌,因我是皇貴妃,董鄂家族都仰着費揚古。他雖然年輕可他氣盛也好勝,他就算能挑起董鄂家族的繁榮,但也不是現在,他憑什麼?暗地裡的爭鬥只會讓皇上厭惡,戰場上的功勳、百姓的愛戴纔是他立足的根本。我還活着,皇上尚且體恤我,所以費揚古和董鄂家族這次能倖免。等我不在了,費揚古極有可能被對手反撲,天長日久,我變成了一道殘影,皇上再難念舊。費揚古若是要取代蘇克薩哈掌管正白旗,憑的就是他自己的本事,還有他一腔對皇上效忠的熱忱。”
淒寒在他眼中凜冽,我不由一個寒顫,他步步追問,“我還是不懂,爲什麼反而是我能提點費揚古,爲什麼不是皇上?皇上就是因爲對你情深,纔會對費揚古另眼相看。”
我婉晦而言,“費揚古非常崇拜你,比起皇上,他更樂意追隨你。你的話,他願意聽。”
精明浮出,他心神領會,“墨蘭,你可真是靈心慧性。”
他聲音略顯氣怨,“爲什麼不信我,我如今早已是悔恨交加。一念之差把你害成這樣,我怎麼還會?”
吐出長長一氣,他嚴肅認真,“墨蘭,我向你保證,只要福臨他勤政愛民,全心光大我大清基業,好好坐在他的龍椅上當他的皇帝,我嶽樂必定一心一意效忠於他,絕不背叛他,我以性命擔保。如此,你把費揚古託付給我,是不是可以放心了?”
笑不出來,眼淚又開始打轉,“謝謝你,嶽樂。宗族王親裡,你是皇上最得力的幫手,你要永遠支持他,這樣我也才能放心而去。”
他的手探過來想幫我拭淚,我往後縮了縮,他又無可奈何收回去,“你呀,想要爲所欲爲的人還操這麼多心做什麼?吃了這許多苦還是學不乖嗎?”
我嘀咕反對,“是自由自在,怎麼被你說出來,倒好像我要去爲非作歹似的。”
他斜睖我一眼,“有什麼區別嗎?誰讓你不讓我護着你,非要自己去橫衝直撞。”
賭氣地扭開頭不理會他,卻聽得他念念有詞,“總之,不到最後一刻,本王絕不會放棄。李延思尋他的解藥,我也會努力查出下毒的人,說不準能下毒就能解毒,我還是抱着一線希望。”
我從未想到這一點,雖然在眷戀和離開的情緒中反反覆覆,但更多的是放手的打算。可突然聽到嶽樂這樣說,我還是馬上轉過頭看着他,在他萌生希望的眼眸中找尋活下去的奇蹟。
“墨蘭,再疼也忍住,就算是疼得想要把屋子砸了、拆了,你也要忍住。你既然不要我的心陪你去,那我就要留下你。”
雖然顯得淒涼,也覺得迷惘,但我還是忍不住朝他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