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心不下, 再三問詢,嫂子叫來隨侍奴婢,拿過一個盒子, 氣鼓鼓放到我跟前, “皇貴妃小姑, 你自己看着辦吧!我這是倒了什麼黴, 竟招來這些個惱人的事情。”
話還沒說完, 那淚珠子已崩斷線噼裡啪啦疾落下來,可讓我莫名其妙,當即打開盒子, 看個明白。
一對小金碗閃閃亮撲入我的眼中,我的雙目瞪大。第一眼看到盒子就覺得面熟, 如今又裝得這對金碗, 這不是巧合, 它們本就光臨過我的承乾宮,如今兜兜轉轉一圈, 又回到了我面前。
那日花園裡的衝撞雖然嫂子並不介懷,可公主覺得不好意思,親自把嫂子送回府上。大娘受寵若驚,和公主寒暄了好一陣兒,只是公主和嫂子心照不宣, 絕口不提公主府上的事情。
誰知, 第二天鈕伊圖母親鈕夫人的登門造訪讓風平浪靜的家裡掀起了驚風憤浪。
在鈕夫人有聲有色的描述中, 嫂子猶如仙女下凡從天而降出現在公主府花廳, 驚豔四座。然後仙女嬌羞含笑匆匆而去, 只留下一堆驚呆的男人們。
正當浩奇特糾纏嫂子,與嫂子拉拉扯扯時, 嫉惡如仇的伊圖出現狠狠教訓了浩奇特,把浩奇特三兩下就打翻在地,嫂子得以脫離魔掌。
大娘當時的臉色可想而知,浩奇特的拈花惹草可是出了名的,可他怎麼敢把髒手動到了自己兒媳婦頭上。不看僧面看佛面,就算他不念舊,可好歹這也是皇親國戚,實在是欺人太甚。
當然伊圖的見義勇爲頓時就讓大娘感激不盡,接連催促一旁雲裡霧裡不知該如何辯解的嫂子趕緊給鈕夫人行禮感謝。誰知鈕夫人拿出這個盒子,說是有個不情之請。自己的女兒在宮中尚需皇貴妃多多照應,只求皇貴妃念着這份情,收下這份禮,該是如何,皇貴妃心裡有數。
大娘當時只覺不好意思,哪兒有得了別人幫助,還領受別人禮物的道理。可想着嫂子的事情,當即滿口答應轉呈皇貴妃,鈕夫人心滿意足告別而去。
事後大娘回想,總覺有些不對勁。鈕夫人不是大娘常來往的人,何況,鈕夫人的身份不在大娘眼中,大娘對鈕夫人也不太瞭解。今日見過鈕夫人,臨了就彷彿自己被別人掐住脖子,氣非常不順。不是因爲浩奇特調戲嫂子,而是鈕夫人最後的舉動,說不清道不明,就是讓她不舒服。
嫂子自從嫁給洛舒大哥以來,大娘從來都是和顏相待,真的是把她當成女兒一般看待。可這一次,氣不打一處來的大娘不僅臭罵一頓嫂子,口口聲聲強調她是洛舒的妻子,激憤難耐之下,甚至還數落嫂子不知檢點、招蜂引蝶。
這不大娘遣嫂子進宮給我把事情說清楚,順便把盒子交給我,我自己看着辦,反正鈕夫人說了,我心裡有數。大娘的責斥讓嫂子很難受,同時也非常厭惡鈕夫人的誇大其詞,就怕自己說不清楚,於是她再次去到公主府,請求公主爲她證明清白。
“墨蘭,依我看這鈕夫人純屬興風作浪。莫說浩奇特這事有誤會,即便真有其事,也不是她這樣顯擺的,就怕別人不知道,非要弄得世人皆知似的。兒子英雄救美,她趕緊着就上門領受感謝,還主動送禮,怎麼着,想着你們家欠了人情,你這個皇貴妃是不是該做點什麼呀?鈕依凡不是都快要生孩子了嗎?還要你怎麼照顧?”公主年齡與嫂子差不多,可如今身爲人母的她顯然要比嫂子多出考慮。
我沒有說出依凡那晚相求之事,我只是提出了自己的疑問,“公主,煩你回去問問額駙當時的情形。既然浩奇特才入公主府往花廳而來,伊圖本該與大家都在花廳,他怎就未卜先知先跑出來英雄救美?如果是額駙先行出來,可以理解,他是主人,又認識嫂子,出來問候一聲,理所當然。”
公主瞪圓雙眼,立即起身,“墨蘭,我這就回府,詳細問問應熊,你這一問我反倒生疑。”公主這聞風而動的急脾氣真是和皇上有的一拼,閒話不說,人就奔出承乾宮而去。
嫂子收止哭聲,傻了眼,“公主怎麼走了?皇貴妃小姑,我是清白的,你相信我。”
“嫂子,我信你,半點不疑。鈕夫人是外人,她的話我自然不信,放心,過些日子,大娘肯定氣消。”
嫂子放心地點點頭,如釋重負,接着手指金碗,“小姑,這個怎麼辦?”
我把金碗的盒子蓋上,是呀,怎麼辦?如今受了依凡家的恩,鈕夫人送來金碗,不就是要我知恩圖報嗎?怎麼報?我當然知道,可我不願在皇上跟前開這個口。
皇上既然定下嚴令,自有他的道理,豈能自打嘴巴首先破例,日後誰還會認真執行,他絕不會答應。他時常召我陪他,很多政務也不在我跟前避諱,那是因爲他相信我,即便我心知肚明,我也謹守規矩,不幹政,不影響他。這種默契與信任建立於彼此的真情實意,無論身處什麼樣的複雜環境,我依然只想求一份簡簡單單的相知相守。
“小姑,我看這東西似乎讓你爲難。倘若小叔在家,也生不出這些個事兒來,他隨安親王去了半個多月都不見回來,這個家有他在我才覺得安穩些。”
費揚古時常跟在嶽樂身邊,倒也長進許多。雖不過十五歲,可這位年輕的侯爺卻也讓人忌憚三分,嫂子說得對,偏巧他不在府上就出麻煩。
我自是安慰嫂子,我能處理好這對金碗,她的笑容有些牽強,卻也不想再談與鈕夫人有關的話題。
我起身把金碗拿走放置好,回來時,卻見安靜無語的嫂子呆坐在那兒,落寞一點一點爬上她的臉容,直至愁緒完全佔據她,我忽然覺得這件事對她的打擊遠遠不止鋪於表面。
“小姑,公主與我年齡相仿,可如今她卻已做了額娘,而我······”一聽這話,我更是覺得嫂子想的恐怕要多得多。
“還是你有福氣,我們一樣,卻又天壤之別。”她這樣的感慨,更是糾集我的疑惑,只勸着她有什麼心裡話統統說出來。
“小姑,你大哥走了,那時的我不以爲然,自以爲陪着婆婆也如同在家一直陪着額娘一般,就這樣過下去。赫楨走了,你進了宮,你做了皇貴妃,皇上對你疼愛備至,你身邊站着關心你的男人,我們的際遇迥然不同。”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不再是那個剛剛嫁過來嘻嘻哈哈的純真小姑娘。時光的流逝同樣在她心上刻下印跡,也在她的眼眸中撒下期待。
“小姑,婆婆嘴裡從來都是念着有我這樣的女兒陪着她,她覺得寬慰。可昨日她口口聲聲喊着你大哥,一再強調我是洛舒的媳婦,那一刻,我不得不面對現實。哪有這麼大的女兒還不出嫁,原來我是兒媳婦,我已經嫁過了。”
我們的視線連成一線,她的眼中開始漸漸漫起霧水,“小姑,洛舒他爲了別的女人而死,他可以不顧一切去追尋他的雙宿雙飛,而我卻要爲他而活,被縛住雙手雙腳孤獨終老,爲什麼?”
面對她的質問,我啞口無言。這對名正言順的夫妻,一個苦求自己的“雙宿雙飛”,一個被迫“孤獨終老”,爲什麼?我無從回答,勞燕分飛或是比翼雙飛,從來就不是自己能決定的。
“嫂子,”才喊出這一聲,我卻不知該如何繼續,但這一聲的嫂子卻是真真正正把她當成了長輩,之前在我心裡,我一直當她是不諳世事的小姑娘。
“小姑,今晚容我在宮裡宿一晚,爲難嗎?”我搖搖頭,這樣的請求我這個皇貴妃還能做主。
“小姑,蓮芯是誰,你心裡很清楚,今晚你就全都告訴我。你大哥爲了她要死要活,如今他可算是得償所願,留下我這種對愛一竅不通的人獨自活着。我這輩子什麼都甭想,什麼也得不到,那就聽着他的愛,想着他的愛苟且活下去吧!”
“嫂子,”再一聲心疼地喊她,再說不出多一個字,這一生註定與寂寥爲伴的慕蓉嫂子徹底嗚噎住我。
有情難成眷屬的蓮芯和洛舒曾讓我發出無數嘆惋,豈知嫂子今日的這番辛酸更加觸動我哀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