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幾日離府進入了一級防疫狀態。
夜沫自我隔離進了竹園,以方便每日爲何嬸施針問藥。
那日,王大夫來了之後她便拔出了何嬸喉嚨裡的吹箭筒,用銀針刺激她喉部的幾大穴位,這使得她的喉部肌肉微微擴張,能夠勉強恢復呼吸。
看着她的舉動紅妝氣的差點背過氣去,自己的吹箭竟然被塞進了一個纏喉風病人的咽喉!
夜沫針法如神,手指輕點。
幾針下去,讓那些生長起來緊緊粘附在何嬸咽喉的假膜也都暫時性脫落,讓她能夠喝下藥湯。而這些只是治標不治本的方法,只要是疾病未愈,那些假膜過幾個時辰依然會瘋狂的恢復。
在場人中最最激動的可能要數王大夫了,他從未見過如此利索又有效的針法,心底對夜沫沒由來的多了幾分崇拜。
不僅爲醫術,也爲她的醫德。
在疫病面前有幾個人敢如此接近病患,更別說直接用手將幫助病患呼吸的東西直接塞進病患口中。
突發的纏喉風,窒息而死的病人並不少見。若是他前來,他也不知怎麼將湯藥灌入病患口中,怎麼幫助病患呼吸。若說伸手去掏病患喉嚨,更是想到不敢去想的。
——是夜,此刻夜沫正坐在窗前看書,夜有些涼。一輪皎潔的明月正掛在天空中,沒有繁星的點綴似乎有些寂寥。
獨處竹園的日子讓她感覺又回到了白前的別墅,陪伴她的除了每帶着布巾日來送飯和打掃消毒的丫鬟,就只剩下書。
好像也不完全是如此,這裡似乎還有一縷不知從哪裡來的瑤琴聲。
每當日落西山,明月升空的時候她都會聽見一陣悠揚的瑤琴聲。
嫋嫋琴音,繞樑三日。就好像一場春雨,悄然無聲的傾灑在大地,滾落在碧綠的荷葉上。音色溫潤清雅,如流水潺潺,卻又透露出難以言喻的孤寂。
正是那種孤寂,她似乎能夠找到微妙的共鳴。琴聲每日都會彈奏整整一個時辰,有時候她甚至枕着琴聲入眠。
疫病的陰霾並沒有持續太久,除了何嬸整個離府也就只有一個小丫頭輕微感染,三劑湯藥下去便恢復了健康。
今日的竹園又恢復了往日的健康生機。
“去,將病人住過的房間多灑些醋,消毒。”王大夫正指使者丫鬟們幹事,這些日子他也沒有回過家,夜沫在竹園照顧病人,他便在離府小心的督促防治工作。
也許是夜沫的無私無畏的醫者精神,竟然讓他心底埋藏多年對行醫濟世的嚮往又爆發出來。
夜沫踏出竹園,看見的便是一身紫衣倚在迴廊上叼着竹枝的墨香。
墨香那日外出,一回離府便聽說府中爆發纏喉風,夜沫爲治療也住進了竹園。今日疫病已然消失,自然不可錯過來調侃她的機會。
既然疫病已過,她要從竹園中出來。一大清早片了卻了差事,收拾整齊守在了竹園門口,甚至還特地換了身新衣衫!雖然依舊是一身黑。
“夜美人,今天的你更加容光煥發、美麗動人了哦。”他一臉笑容,猶如春花般燦爛,只是看上去似乎有些……欠扁?!
夜沫沒有理會他的調侃,淡淡的看了他一眼,開口便問:“你嘴裡的竹哪來的?”
墨香被她突然的發問問的有些懵,兀自的覺着,這思維,也太具有跳躍性了吧!
他指了指竹園延伸出來的幾隻竹枝,老實的回答:“順手摘的。”
“王大夫,將墨總管隔離起來,拉他去消毒!”夜沫扭頭,便對着正在張羅到處潑醋的王大夫說道。
王大夫正忙的不可開交,聽見夜沫說話便過扭頭來。從頭到尾將墨香打量了一番,待看清墨香嘴裡叼着竹枝,小心翼翼的對着周圍的兩個護衛使了個眼色。
兩個帶着簡易自制口罩的護衛對望一眼,一左一右的架起墨香就往竹園裡面拖。
“喂,你們兩個造反啦!”墨香惡狠狠的瞪着自己兩個手下,顯然被拖的有幾分狼狽。
“墨總管,俺們這也是爲你好,進去泡個藥浴消消毒,沒什麼事的。”其中一個開口勸說道,眼神裡透露出一本正經的光澤。
“是啊,是啊,這纏喉風可是很可怕的。走,回去竹園喝點藥湯也沒害處不是。”另一個也開啓孜孜不倦的模式跟着勸說。
墨香一邊被護衛拖着漸行漸遠,一邊深深的看了夜沫一眼,銀牙一齜,露出一副算你狠的表情。
夜沫看着墨香的表情,臉上添了一抹微笑。
離洛站在一邊已經安靜的看了很久,夜沫含笑的眼睛在陽光下明亮閃耀,有一種清醒純然的味道。
儘管他也覺得這個笑容很美,很甜,可還是忍不住想要出言打斷它:“夜管事。”
夜沫瞬間斂去笑容,輕輕回身,正好看見一身風塵僕僕的離洛。
他一身素淨的白衣不染纖塵,臉上的笑容乾淨明朗,只是眉宇間多了幾分倦意,墨色的眼睛裡有了一絲難言的疲憊。
他嘴脣微動,蠕澀了幾下後文雅的笑開,淡淡的說道:“夜管事,辛苦了。”
夜沫不動聲色的看向他。
他這個樣子,看起來應該比自己要辛苦很多吧?!
——暮色漸近,調皮的月兒悄然爬上柳梢頭。
悠揚的琴聲又起,今日的琴聲與往事似乎有了一些不同,在孤寂的基礎上又多了一絲離愁別緒。
夜沫放下手中的毛筆,將正寫了一半的東西放在了一旁:“晴空,你知道這些日子是誰在彈琴嗎?”
晴空正拿着繡框,一雙手不停,好像在繡着什麼。
聽見夜沫發問,想了一會回答道:“我聽府裡會音律的人說這好像是瑤琴。至於是誰彈得,我也不是很清楚。那琴聲好像是從公子的洛亭裡傳出來的,以前從未聽說過府裡誰會彈奏瑤琴。”
離愁別緒?!
似乎能想到什麼。
或許是應該有個正式的告別吧。
旋即起身,踏着夜色,披着星光,一路走向洛亭。
洛閣,是離洛居住的院落,這裡除了紅妝與墨香其他下人在夜間不可隨意進出。洛閣並沒有人把守,只是府裡的下人都很敬重離洛,嚴守着這裡的規矩。對於夜沫,自然不會知道府中的規矩。
離洛一早便交代過晴空,不必告訴夜沫府中的一切規矩,任她來去自由。
洛亭便是在這洛閣之中。
琴聲一路指引,很容易便可找到。
一池瀲灩的月光,一盞白煙裊繞的香爐,一個孤立水中傲然的涼亭。
這個亭,沒有通往的路,只有輕功很好的人才能踏水而入。
亭中渺渺白衣的謫仙,雙手撫琴,正帶着溫柔淡然的微笑看着自己。月光鋪灑,波光粼粼的池水閃爍在他的白色衣衫上,有種羽化登仙的韻味。
“你,來了。”溫文爾雅的聲音響,沒有一絲驚訝只是安靜的陳述,起他似乎知道自己會來,而去正在等着自己。
如她所料,彈琴之人便是離洛。
離洛足尖輕點踏水而過,將夜沫打橫抱起又飛回到洛亭之中。一到洛亭,便將夜沫輕輕放下,讓她坐在了自己的身側。
夜沫不是古代女子,沒有那麼封建傳統,抱一下並不會少塊肉。
她沒有掙扎,或許是因爲信任離洛,又或許是因爲即將別離。
“過幾日,我送你離開帝都吧。”優雅的笑容如故,看不出其他情緒。“在渭縣我買下了一間醫館,你去幫我打理可好?”
渭縣,距離帝都不遠也不近,是一個稍顯偏僻安靜的小縣城。
這樣的地方也正是夜沫離開離府後想要去的地方,她不知道離洛爲什麼爲什麼會問她這樣一個問題,就好像完全是針對她的想法說的一般。
在此之前也是,似乎她的每一個想法似乎都能夠被他看穿,然後提前爲她準備好一切。就好像今天這首曲子中的離別之意。
“好。”既然離洛開口,又與自己的意願相同,自然大大方方的應了下來。
“我將墨香租給你當護衛可好?”看着她乾脆的應下,離洛又溫潤開口。
“我可租不起他那樣的大神。”夜沫想起墨香不由得撇了撇眉毛。
“一月一個銅板。”離洛笑容加深,修長的手指比劃出一個一,就連平日溫潤優雅的笑容也多了一絲狡黠。
正在洗澡的墨香突然感覺到一陣寒意,接着連續打了兩個噴嚏,摸了摸浴桶裡的水有些納悶:“這水還很熱啊,我怎麼感覺渾身一涼?怪了。”
可憐的墨香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經被一文錢一個月賣掉了。
“成交!先租一個月。”夜沫從懷裡摸出一個銅板,擱在了離洛放琴的石桌上。
離洛呵呵一笑,難得聽他笑出聲音。笑過後,他開口說道:“我再彈一首曲子給你吧,就當提前爲你踐行了。”
夜沫點頭,離洛的琴聲她很喜歡。
對於離洛,夜沫毋庸置疑是感激的,只是這小小的離府似乎不像看起來那麼簡單單純。不論是墨香天衣無縫的易容,離洛從不表露的武功,紅妝暗伏殺機的吹箭!他們似乎都有一些不能說明的東西,正深深隱藏在黑幕之下。
即使她同意墨香隨行也只是爲了安全離開帝都,雖然已經很久沒有殺手前來,但還是謹慎一點好。
琴聲響起。
悠揚淡泊,寧靜致遠,好似高山上微微淌下的流水,讓人心曠神怡。
斂眉,她聽得出神,思緒飄的很遠很遠。
是的,行醫濟世,閒淡度日纔是自己的心之所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