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越發涼了,在渭縣這樣一個多水的小縣,只要一下雨,便格外冷清。昏灰的天,蕭索的街道,夾雜着冷涼的清風。
夜沫擱下手中的毛筆,手已微酸。輕出一口氣,閉上眼睛,準備休息一下乾澀的眼睛。
醫館的門被輕輕推開,一陣冷風順着打開的門灌進屋內。
“吱呀”一聲,厚重的木門被推開,風隨着門縫一擁而入。
他來了,今天來的真早。
夜沫沒有睜眼,只是靜坐養神。
墨香入門。
剛剛踏進屋內。便感覺屋內的炭火燃盡,一片冰冷。
轉頭看向正坐在書桌前閉眼休息夜沫,一雙脣竟然比他還要慘白幾分。他直接將自己身上的披風輕輕解開,小心翼翼的披在了她的肩膀上,又替她將帶子繫緊。
“不燃炭火,你不冷麼?看來我不該叫你夜美人,而應該叫你冰美人。”輕聲戲謔,卻夾雜着溫暖的關心。
他的手指不經意的觸碰到她的臉頰。
輕觸摸之間,一片冰冷,就像一塊冷玉。
微妙的感覺猶如觸電,有那麼一秒鐘他想用自己的手去溫暖那張冰冷的小臉,但看着那雙淡然睜開的冷清眼神,還是老老實實的收了回來。
“什麼時候你也能像照顧病人一般照顧自己就好了。”墨香勾起一邊嘴角,仿若在調侃,卻又似關心。
夜沫靜靜的掃了他和他手中的東西一眼,淡淡的說道:“謝謝。”
墨香:“……”
這女人,總是要跟他這麼客氣嗎?!他們都這麼熟了,有必要嗎?!而且,這句謝謝似乎只是一句敬語,無關感情。
墨香將手中的食物放在了夜沫的桌子上,他在想如果自己不定時送飯過來,以夜沫不推拒病人的個性,會不會餓死在一堆病患之中。
這個女人會不會純真善良,大公無私的有點過頭了?
桌子上的食盒正散發出濃郁的香氣。
輕輕打開,裡面是兩葷一素一湯,在渭縣如今剛剛擺脫水痘侵襲的情況下這樣的伙食算是很好的了。
夜沫端起湯碗,觸感溫熱,一口湯下肚,人也暖和不少。
她快速的一小碗湯全部喝盡,拿起筷子問墨香道:“伙食費又超標了吧。”
伙食費?這些相處的日子他已經習慣她蹦出來的這些新鮮詞彙了。
“不會啊,還有不少呢。”墨香輕笑,嘴角一揚。
夜沫也沒再說什麼,只是她很清楚,自己給墨香的伙食費甚至只夠買一碗這樣材料充足的胡椒肚片湯。
她太忙了,忙的根本什麼也顧不上。
滄國竟然從未有過水痘這種病症,也難怪這裡變得人人自危,只要是傳染的疾病,統統當做疫病一般可怕。
茉莉的水痘並不可怕,甚至可以自愈。可怕的是她因爲一直外出吹風,治病拖延,長期發燒所導致的肺炎。
還好她來的及時,若是再晚上幾個時辰怕是這個可愛的小姑娘也能會有性命之憂。
那名在醫館駐守的老者名叫何老三,夜沫稱他爲何伯。那日起他便每日幫自己抓藥,打打下手,晚上返回去自己的家裡居住。主要是因爲沫館很小,內裡只有一間房,只夠一個人居住。
疫病面前是人都會害怕,何伯雖然閉門不納慧娘,也只是一時膽怯。他從門縫裡扔出的那二兩碎銀也印證了他對小茉莉的憐憫之心。
比起故意拖延病情的張家,已經好上太多了。
張家?想到張家夜沫不禁眯起了眼睛,眼睛裡發出懾人的寒光。
當年她和爺爺就是因爲沒錢看病被拋在了醫院門外,慧娘和小茉莉的情況不由的讓她回憶起了那段並不愉快的往事。
這個時候墨香已經將碳爐生起,木炭剛剛點燃的味道有些輕微刺鼻。
放下手中的碗筷,想要將剛剛還未寫完的一張藥方寫完。
“過來烤烤手。”墨香沒有給她去書桌的機會,而是不着痕跡的伸手輕輕握住了那雙冰涼的小手。
夜沫手腕微轉,便從他手中輕巧拿開。
對於夜沫跟自己保持距離的態度,墨香顯然已經習慣了。
他漫不經心的笑笑,將手微微靠近炭火汲取溫暖,一條秀眉微挑帶着幾分慵懶開口說道:“夜美人,渭縣的老百姓倒是將你當做了普度衆生、贈醫施藥的觀世音菩薩,可公子這家店鋪的盈利你打算如何交代?”
夜沫沒有執著去寫方子,而是坐了過來。她也將白皙的小手放到碳爐附近,聽見墨香問話她微微擡頭,微亮的紅色火光在她有些蒼白的皮膚上鍍了一層紅霞,煞是好看。
“你可以將開業花去的這筆錢當做醫館開展的宣傳費。”夜沫烤着手,不鹹不淡的回答道。
宣傳費?
墨香抽動嘴角,他是否可以理解這是夜沫大大方方敗了離洛的家當後隨便找來的藉口?!但其實銀子還是小事,重要的是……
“你做出這樣大的動作,不怕渭縣的張家找上門來?畢竟你先是治好了這裡的小疫病,又不取分毫的贈醫施藥已經嚴重影響張家的生意和地位。”墨香好心提醒。
跟離洛在一起混了那麼多年商場,對於同行鋪子之間的惡意競爭他還是很清楚的。夜沫如此緊逼張家,怕是要遭到張家的惡意報復。
夜沫也不回答他,看向窗外皎潔的明月:“還有五天便一個月了。”
一個月?有什麼說法?
一個月!
一個銅板一個月!
墨香瞳孔微微放大,猛然間明白了什麼!夜沫這些天來如此高調的行醫濟世是就是要張家找上門來,然後有自己幫忙。
墨香:……
她也太精明瞭吧!恨不得榨乾自己身上的每一份利用價值。
可是,她的話顯然還另有一層意思。
想要趕他走?!
墨香嘴角輕笑,正所謂請神容易送神難,他會這麼容易就走?
顯然不可能!
不過這個女人也太無情了點,自己倒貼銀子每日爲她送飯,怎麼就沒有點感謝他的心?或者是像別的女人那般,對自己心生愛慕。
“夜美人這是要過河拆橋嗎?我們這樣朝夕相處我發現自己已經離不開了,你就忍心將我拋棄?”墨香挑眉,一個電眼拋來,脣角的笑意帶着幾絲漫不經心。
“你……”夜沫剛要說些什麼,卻看向墨香的眼睛定向大門。
有人?
果然,門被狠狠的撞開。
一個身穿褐色小襖的男子囂張的闖進門來,還帶着7、8個類似家丁打手的人。
男子神色輕慢,一副高人一等的模樣。他帶着幾分地痞流氓的氣息打量着夜沫,眼底有一絲淫光,隨即開口:“夜大夫是嗎?我們渭縣張家張老闆有請。”
雖然他說了個請字,可他的態度裡卻沒有一絲尊重的意思。
墨香看着他這樣盯着夜沫,心底沒由來的騰起異樣的不爽,眼底閃過一絲不悅。正要開口,卻聽見夜沫冷清的聲音。
“抱歉,沒空。”
直截了當的拒絕,沒有絲毫的迴轉餘地。
褐衣男子似乎沒想過自己會被拒絕,眼底閃過一瞬間的呆滯。
待到反應過來後,感覺到一絲丟人,立刻惡狠狠的說道:“小娘們,老子勸告你最好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我們老爺在這渭縣,就好比天皇老子!”
墨香聽見他罵罵咧咧的話,手腕一動,將桌上的一隻橘子整個丟進了男子嘴裡。
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呵成。做完這些他轉而用指尖捏住自己的鼻子,扇着風:“嘴巴這麼臭還在這裡叫囂,正好來點橙皮去去臭味。哎,真是可憐了夜美人這滿屋的馨香。”
褐衣男子瞪大了眼,似乎還沒反應過來面前的狀況。他只感覺嘴巴一陣痛,被塞進了什麼東西。直到這會纔回過神來,沒想到“兇器”竟然是一隻沒有剝皮的橘子。
死命的扣出橘子,急紅了眼說道:“得罪小爺,純粹是找死,兄弟們上!”
幾個打手迅速圍了上來,想要對墨香左右夾攻。
夜沫涼涼的瞥了一眼面前的烏合之衆,淡淡開口:“小心東西。”
墨香嘴角微揚,笑道:“好叻!”
這幾個小雜碎自然不是他的對手,僅僅一分鐘的時間,全部躺地!
他意猶未盡的看着地上倒地不起,嚎啕一片的人,感覺很沒趣。走向夜沫的時候,特意將每個人的屁股都狠狠的踹了一腳。
“回去告訴你家老爺,面子是人家給的,人是自己丟的。要想見夜掌櫃,自己乖乖的三跪九叩前來拜見吧。”墨香輕佻的說道,他轉身坐下,拿起桌子上的橘子。
褐衣男子一看橘子,立馬下的魂飛魄散,撒腿就跑。
走之前還大聲的喊了句:“你等着,下次爺一定要你好看。”
似乎無能壞人被打敗後,總是喜歡撂下這樣一句廢話。
“你故意激怒他的?”夜沫問道。
“是。”墨香將手裡的橘子慢慢撥開,向夜沫遞來一半。
“爲什麼?”夜沫接下,放至脣邊淡淡說道。
“幫你合理利用剩下的五天啊,希望下個月夜美人能憐惜我的才能,繼續僱用我呢!”墨香扯下一瓣橘子拋入口中,一雙妖孽般晶瑩的眼愜意的眯起,猶如天上的月牙。
這隻橘子似乎甜了不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