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薇倚在窗前,右手捧着一卷書冊,左手托腮。神色淡然,如春風拂面的舒展。白色長裙飄渺似仙,黑色青絲自然披散,輕輕下垂,如懸空瀑布。頸間一串由相思子串成的紅色鏈子,中間點綴着一顆滄國特產的金色貝殼,爲畫面平添幾分詩情畫意。
就在這溫婉寧靜之時,一道不和諧的聲音打亂了詩情畫意。
“小姐,他們太過分了!”綠柳氣嘟嘟的闖進門來,手中只端着一碗清粥,一碟青菜,外加兩個鹹蛋。
白薇皺眉,將手中的書卷輕輕放下。來這裡已經半個月,漸漸的習慣了身邊這個單純可愛的小丫頭。十年的禁閉生活,總算有了一絲人氣,最近還學會了開玩笑。
這丫頭,每天說着相同的話,就不覺得膩味。
“小姐,你明明已經完全康復了,還是每天要你喝清粥。小姐都這麼瘦了,要是在清減幾分,身體會更不好的。這伙食,連府裡的小廝都不如,他們太欺負人了。再過兩個月,將軍回來了,一定要告他們的狀!”綠柳嘟着嘴,兩頰通紅似乎受了很大的氣。
“將軍要回來了?”白薇自動過濾出最重要的信息,反問道。
“是啊,將軍回來了他們便不敢這麼囂張了。將軍雖然對別人冷冰冰的,卻公平正氣,現在小姐的氣質很像將軍,將軍一定會更喜歡小姐的!”綠柳只顧着抱怨,卻沒意思到自己誹謗了自家小姐。
“那你是說我冷冰冰的?”白薇淡淡垂眸,望着她。
果然,小丫頭的臉瞬間通紅,鱉了老半天才說出一句話:“額,不對,不是,不是的!我絕對不是那個意思,我的意思是,是……,小姐大氣沉穩,端莊秀麗有將相之風。”
……這丫頭的比喻好像很奇怪,白薇也不再糾結,直接出聲問道:“將軍什麼時候回來?”
“下下個月初九,就快了。”
也就是說,還有六十六天。看向窗外微垂的黑雲,有股風雨欲來的氣勢。會不會有人耐不住寂寞,想在這短短的幾十天裡平地起波呢?
白薇轉身,將手中的書從新擺回書架之上。
這書架上書籍繁多,卻沒有她最最需要的醫藥類書,這是最讓她頭痛的一件事。既然額上的傷已痊癒,沒道理繼續窩在這將軍府中。思及至此,開口淡淡道:“我每個月可有月錢?”
綠柳眼睛不停眨動,好似特別委屈,良久才癟着一張小嘴說道:“自從將軍出征之日起,大夫人就沒在給小姐發過月錢。她說小姐每月的月錢還不夠自己買藥的。”
“那我有沒有值錢些的首飾?”
櫃子裡的東西她都看過了,除卻兩件白色長裙外,其他的衣服和府裡丫鬟的衣服一般。首飾盒裡只有一支白玉簪,一對小巧的翡翠耳環,其他的首飾全部都是假貨。
“以前夫人有些,只是後來都被五小姐用差的換走了。”
白薇眼波微轉,看來這四小姐真是被人踩在了腳底下,連自己孃親的首飾都被人換了去!
“綠柳,你說說被五小姐換去的首飾價值大概多少,有沒有孃親特別喜歡的。”白薇漫不經心的問道,晶瑩如玉的指尖輕輕滑過那對翠綠通透的翡翠耳環。
“那些東西加起來少說也有好幾百兩銀子,將軍以前寵愛夫人的時候賜給夫人的。至於剩下的這兩個都是夫人進府的時候帶來的,值不了多少錢,所以五小姐也沒看上,但卻是夫人最喜歡的。”
綠柳聲音越來越小,似乎在爲沒有保護好自己自責。
而白薇卻覺得綠柳跟在自己身邊也定然吃了不少苦頭。既然沒有特別意義的,那麼那些東西就全部折現好了。屬於自己的東西,不拿回來怎麼對得起自己,但現在顯然還不是時候。
“綠柳,我一個月月錢有多少銀子。”
“按府裡的規矩,小姐一月有十兩銀子。”
十兩銀子不少,按照這裡的物價絕對夠平頭老百姓豐衣足食的過上一年。而現在,她正需要一筆錢。
“走,我們去青煙苑,領月錢去!”
綠柳去拉住了她的衣角,不停搖頭:“小姐,不要啊。每個月月錢只有十兩,可每次你病發大夫給你開的藥都至少三十幾兩,算起來不虧。大夫人說過,若是你領了月錢,就讓你自己請大夫。還說,還說,將軍府養不起你這尊大神。”
治療急性心臟病突發而已,需要開三十幾兩的藥材?難道她吃的是銀藥材,金藥材不成?
“以前大夫的方子還在嗎?”
綠柳想了一會,說道:“方子沒有,但上次黃大夫給你開的藥,還有一包沒有煎。前些日子事情多,我就給忘記了。”
“那你拿給我看看。”
“咦,小姐,你識得藥材嗎?”
這丫頭問題真多,白薇不得不繼續撒謊:“我從小就是藥罐裡泡大的,分不清藥理,認個大概還是可以的吧,快去。”
“小姐又聰明又漂亮,若不是因爲身體不好,將來提親之人一定會踏破將軍府的門檻。”綠柳咧嘴笑,露出一排整齊的小牙。
“……”
白薇一陣無言,古代的女子結婚真是太早了。感慨過後眼底微光一閃,既然她的將軍老爹快要回來了,也許是時候利用這一點拿回自己應得的東西了。
“綠柳,先陪我去找一樣東西。”
……
“你說你要領月錢!”沈氏打量着身前站立的白薇。
自從上次醒來就感覺她哪裡不同了,雖然還是守着荷苑不出門,與人說話雖然任舊微垂着頭,不敢直視。可那渾身散發的氣質截然不同,嫺靜從容,淡定自若,不卑不亢。這種清冷氣質與白鴻極其相似,思及至此臉色變得越發難看。
“你要月錢我的確可以給你,但你要想清楚。你每次犯病藥錢最少可有30多兩,即使你三個月才犯一次,這月錢也是不夠花的。”
“薇兒知道,以後薇兒會自行尋醫問藥。”聲音鏗鏘有力,卻又不失溫婉。
她當然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這下卻輪到沈氏着急了,她曾經聯合黃大夫高報藥價,多抓貴重藥材,從中謀取私利。順便連帶本應發給白薇的月錢,一起收入囊中。
要是依着白薇所說,這筆錢恐怕是拿不成了。不過仔細思量一番,將軍就快回府,若是這小賤人前去告狀,那就不好辦了。正好現在她要支出月錢,區區十兩而已,她一條錦德宣的上好金絲押梅手帕也不止這個價錢。
最好這小賤人突然病發,無錢求醫問藥,尋她那個倒黴老孃去了更好!
“既然你如此堅決,我也不勉強。來人,給她支銀子。薇兒,你要記得今天的話,若是哪天無錢醫治,別怪大娘我心狠就成。”
白薇沒有擡頭,心底卻一片冷然。
就是不要月錢,她不是依然對自己不聞不問?她算過了,大夫開出的藥錢單據和她的月錢確實相差不多。只是這藥材中的貓膩,她看的清清楚楚。不過既然藥材她也吃了,就不在追究了。但其他方面嘛……
“薇兒知道!”
“行了,你跟着下人去領錢吧。”沈氏揮手,就像趕瘟神一樣,看都不想多看她一眼。
“大娘,還有一事。”
沈氏擡頭不耐煩的看向白薇,示意她說。
白薇倒也不客氣直接說道:“我記得每房每年都有新衣新鞋,胭脂水粉分配。而我荷苑三年都未發放,我想大娘定是不小心忘記了我荷苑?又或者哪個下人偷偷私吞了這份物質?”
沈氏看着面前垂頭的少女,有些怪異的情緒升騰而出。
她這是要做什麼?
白薇故意停頓了幾秒讓沈氏思考,繼而接着說道:“若是大娘不小心遺漏,還望摺合成現銀悉數發放。若是有下人私吞,過些日子我一定會稟報爹爹,讓他查個清楚明白。”
說完一切她突然昂首,水晶般璀璨的瞳仁裡激發出一抹凌烈的光芒。那光滿銳利瞭然,攝人心魄。
沈氏被這突來的光芒嚇了一跳,一時半會忘記了反應。她怎麼也想不到,一個總是縮在角落怯怯張望的少女,竟突然變得如此有氣魄。
她手指微抖,穩了穩心神。
白薇倒也沒有直白的說她私吞了錢財,而是給了她臺階下。只是這筆錢數量之大非同小可,有誰願意把吞進肚子裡的錢財再吐還回來。所以此刻沈氏的臉上烏雲罩頂,黑如鍋底,煞是好看。
“大娘,薇兒只是想要回自己應得的東西,多的分文不取。若是爹爹回來得知大娘管理不好府中的事物,致使府中生了家賊,或是操勞太多以至於心力不濟。你猜他會不會心疼大娘,而請二孃代理打理?”白薇徐徐道出,語氣不溫不火,故意將代理二字咬重。
沈氏氣的說不出話,一隻手指顫顫巍巍的指着面前的白薇。這是威脅,赤果果的威脅!
青嬤嬤皺眉,思量之下爬在沈氏耳邊一陣耳語:“夫人,未給荷苑發放衣物之事知道的人不少。若是這丫頭存心要告,後院的人人多嘴雜怕是會出問題。不如隨便折折算算,給個百八十兩於她。”
這百十兩銀子和當家祖母的位置孰輕孰重自然不必明說,沈氏還是咬着牙應下了這件事。
白薇不動聲色,從袖筒你拿出一張自己列好的清單。將沈氏這三年來利用府裡的款項購置的衣服鞋襪,胭脂水粉,珠釵首飾全部一一列舉,數據精良齊全。再清單末尾的還列出了所有款項的綜合,共計八百七十五兩八錢。
“薇兒自是不能與大娘相提並論,薇兒只要其中四分之一便可。”
原本打算隨便敷衍一下,給個百八兩銀子了事的沈氏徹底崩潰。這丫頭,如此厲害,竟然私下查清了她的所有賬目,還列出了清單,看來是早有預謀。
面前這個淡然自若,沉着嫺靜的女子究竟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