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起了小雪,飄飄搖搖,美麗卻寒冷。
今日沫館未曾營業,只因夜沫的身體狀況。
初雪一至,她就會覺得通體發涼,指尖猶如被冰封一般,無法診脈。過了初雪那日,自己也不能見到雪,見到雪就猶如服食了DOV一般,讓她窒息,讓她恐懼。
這大概是那個飄雪冬天的後遺症吧。
沒想到,這個症狀竟然跟着她延伸進了新的身體。
以前這個日子,她總是縮在白前的別墅裡,將暖氣調到最高。紅磚砌成的壁爐,折射出耀眼的火光。只是,這樣的溫暖依然阻擋不住自己體溫的流逝。也只有這天,她會被允許待在家裡。
這份變異,凌虐般的父愛如同窒息般讓人生厭。
這天她不用出診,不用手術,只在家沉裡寂。
今天她不想瑟縮在屋裡,想要出去走走,看看十幾年未見的初雪。想要戰勝那些遠去的往事,畢竟過去的一切已經遠離。
沫館的後院很小,比不上離府更比不上將軍府。小小的院子裡,稀稀拉拉中了幾棵梅樹,傲雪的紅梅在紛飛的雪中嬌媚異常。
夜沫站在迴廊裡,靜靜的看着院子。厚厚的白狐皮斗篷,將她裹緊,只看的見一張蒼白的小臉和滿頭濃墨的青絲。
風起,雪花被吹到了她的臉上。
冰涼的雪花卻讓她有種灼傷的感覺,一種麻痹般的鈍痛從心口蔓延開來。
恐懼?寒冷?疼痛?!不行,還是不行,不能去觸碰這些雪。
夜沫渾身開始不自覺的顫抖,想要後退一步卻無能爲力,猶如被釘在了原地。
墨香,墨香人呢?這個時候他應該已經來醫館了,只要發出聲音,他就會來帶走自己。她不能接觸這些雪,不要被這些雪吞噬。
對,墨香。
“墨,香……”顫抖着開口,聲音沙啞而輕微,如蚊子嚶嚀。
墨香會聽見嗎?他,有武功,應該會聽見的!
還想要繼續呼喊,雖聲音沙啞,也要做出應對的反應纔是。
嘴脣抖動,聲音還未出口。
就在這時,一件斗篷忽然劈頭蓋臉的蓋在了自己的頭上,繼而一個強而有力的胳膊攬住了她的肩膀,將她一把帶回迴廊。
這感覺,好熟悉。似乎已有很多次?!
“有我在,沒有什麼好害怕的。”溫潤的聲音從背後響起,如黑夜裡的一縷曦光,劃破寂靜的死氣與恐懼。
這聲音?!是離洛!
可是,他怎麼會在這裡。
透過斗篷,夜沫感受到一陣一陣暖意,正從圈着自己的手臂傳遞而來。她斂眉,深吸了一口氣,將斗篷撥開一個縫,露出有些蒼白的小臉。
離洛看着撥開斗篷的夜沫,心底咻然收緊。
他從帝都趕來,日夜兼程,終於趕上了渭城最美麗的初雪。滄國的雪景尤爲稀少,一個冬季恐怕也只有幾場,屈指可數。
沒錯,他想要在雪花飄落的時候與她共賞美景。
沒曾想,卻看見她在雪中瑟瑟發抖的樣子,一雙冷然沉靜的眼中夾雜着些許深沉的恐懼。
她在他眼中,是什麼樣子的?
冰冷,淡定。
嫺靜,優雅。
執著,聰慧。
而剛纔的那一刻,卻異常清晰,那是與記憶中完全不同的她。
她,白衣烏髮。寬大的披風在迴廊上輕輕飛揚,猶如一朵在寒風中瑟縮的小花。明亮若星辰的眼睛,寒意散去,卻蓄滿霧氣。貝齒緊咬,原本便不怎麼紅潤的脣色,更是一片慘然。
“你怎麼會來渭城?”夜沫輕啓薄脣,聲音中夾雜着一些掩飾很好的瑟縮。
她是想掩飾自己的害怕嗎?既然她不肯說,自然也沒有必要追問。
離洛溫柔的看着那雙暗含着霧氣與恐懼的眼睛,露出溫暖的微笑。他輕輕的鬆開了圈在她肩膀上的手臂,又將搭在她頭上的斗篷拉低、掩緊,將她包裹住,只露出一雙澄澈無比的眼睛。
“這裡風大,進屋再說。”溫柔繾綣的聲音,如春日裡溫煦的暖陽,正驅趕着凜冽張揚的寒風。
“嗯。”夜沫輕應。
恐懼已經漸漸變淡,可她仍然不願意繼續留在這個地方。
離洛一把抱起夜沫,讓她的臉頰靠在他的肩膀處,徐步走向內室。
屋內有些冷,碳爐並未起火。
“放我下來。”進到屋內的夜沫,很快便恢復了往日的沉靜。她一臉冷清的看着面前丰神俊朗的離洛,淡淡說道。
“夜美人,下雪了,看我給你帶了什麼!”離洛還未動,便聽見門外傳來墨香的聲音,正準備動作的手也一時沒了反應。
墨香推開門的瞬間,正對上離洛抱着夜沫,眼睛驟然睜大,一秒的停頓過後露出招牌般的邪笑。
“公子。”痞痞的聲音喊道夾雜着一絲慵懶,輕笑一聲後道:“公子嬌貴,照顧夜美人這種辛苦的工作還是交給我來做好了,而且夜美人也已經習慣了我的照顧不是?!”說完,將手伸了過來想要接過夜沫。
夜沫無視墨香,不說話。而是看向離洛,示意自己要下去。
離洛沒有鬆手,反而將環繞夜沫的雙臂微微收緊。
夜沫被離洛收緊的手勒的有些難受,不明所以的看向離洛,微微皺眉。
他這是要幹什麼,勒死自己?
離洛轉身感受到夜沫探究的眼神,微微鬆手。轉身將夜沫放在了一邊的軟榻之上,走向站在一旁的墨香身前,儒雅溫和的說道:“墨總管,今次給夜掌櫃帶了什麼好東西?”
“女孩子的小玩什而已,暖手爐。”墨香揚了揚手中的物件,是一隻銅鎏金鏨花海獸嬰戲圖手爐。雕工精細,邊有寶石點綴,甚是可人。
爐子外還套着一個袖籠子,灰白相間的狐狸皮製成。毛色亮澤,蓬茸柔軟,讓人看見就想要抱上一抱。
“果然是好東西,這裡天氣寒冷確實用的上。”離洛微笑點頭,黑色的眼睛溫柔如波,溫柔繾綣。
“公子此次來所謂何事?是否有任務安排?”墨香將手爐放在桌上,斜着身依在了屏風之上。眼睛靜靜的看着離洛,與往日比起來,眼神裡多了一種異樣的情緒。
“到也沒有特別的事,過來看看店鋪。而且薄荷糖吃完了,想找夜掌櫃再討要一些,不知可否?”離洛將手中的錦囊微抖,示意裡面空空如也。謫仙般俊美的容顏上,笑意斐然。
夜沫微頓,從懷中掏出又一個錦囊。
這包薄荷糖已經做了很久,原本是打算給上次沒有吃到的墨香的。可近幾日雜七雜八的事情太多,也就耽擱了。
現在離洛既然開口,她也沒有理由不給。
薄荷糖只是小零嘴,又不金貴。
離洛伸手接過,點頭道謝。
墨香眼睛微挑,看向夜沫,不滿的說道:“我的呢?”
“沒了,就這麼多。”夜沫理直氣壯的說道。
墨香嘴巴輕輕翹起,不滿的說道:“第二次了,夜美人也不用如此厚此薄彼吧!”
夜,沉色如墨,只有那漫天飛舞的雪花提醒着世人時間沒有靜止,一分一秒的正在流逝。
一抹白色的身影飛身潛進客棧的小院,院內是一片竹林,沒有竹葉的竹枝掛着些銀白的雪,蕭索寂寥。此刻一個黑色的身影正倚在竹林前的紅色的柱子上,漫不經心,似乎等待着什麼。
“終於來了?等你很久了,不知公子深夜到驛館來所謂何事?”墨香脣角的笑意無限擴大,黑色的衣衫隱藏行跡,此刻一說話彷彿潛行在黑暗中的鬼魅。
“既知我要來,又怎會不知所謂何事?”離洛抖了抖身上的雪,神色依然如風般清逸。一身白衣塞雪欺霜,與滿地的銀白混作一團,如同藏匿在純淨下的暗涌。
“直覺而已。”墨香順手拈來一枝竹枝輕咬在嘴中。
“你的直覺倒是相當的敏銳,我只想告訴你,白將軍已經回府,你想要的東西可以在將軍府中拿到。至於靠近夜沫,與你並沒有好處。”
“敢問公子,我想要什麼?至於夜美人,與那將軍府又有什麼關係?”墨香反問,語調微微上揚,夾雜着幾分邪氣,帶着明知故問的意味。
“你是否夜探過木槿林,我知道你找到了一些有關於我的東西。”離洛呼出一口氣,在這寒冷的夜裡全部化作白煙飄散開來。
“是,那又如何,公子可是要鎖我回府,大刑伺候?!”墨香挑眉,言語中再沒有了往日佯裝出來的謙遜,桀驁的氣息表露無遺。
這纔是真正的墨香!
桀驁,邪魅,帶着一絲狡黠!
“我也已知曉你身份,你不必如此,現在我們不是對立的,或許還稱的上同盟。”離洛淺笑,絲毫沒有因爲他的反差而不適,似乎早已洞悉一切,星光照耀在潔白如玉的臉上熠熠生輝。
“彼此彼此!不用說白,我們自可如從前般相安無事。”墨香慵懶的眼神裡帶着幾分邪魅的誘惑。這種魅惑不來自那張清秀白皙的臉,而是來自他的眼睛,眼底藏匿的靈魂。
“好,但我說的事你可以考慮。夜沫就是夜沫,不是白薇,與將軍府再無關聯!”離洛點頭,算是應允了墨香的話,但隨後話鋒一轉帶着幾分強硬。
墨香聽罷,轉身隱入黑暗,面上夾着幾分戲謔的笑。
哼,自以爲是夜沫的保護者嗎?離洛,你越是如此說,越是能證明夜沫的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