潼關位於關中以東,乃是雄踞秦晉的要衝門戶。欲入甘陝,先就得過潼關,因而潼關自古就是兵家必爭的咽喉要地,歷朝歷代都駐着精兵強將。這些人上馬爲兵、下馬爲民,代代繁衍。因而潼關的住戶,其實多是古時軍屯的後代,民風自然也就十分的彪悍。
太子朱標微服簡從,帶着張昺、黃子澄、胡延平、錦衣衛副指揮使蔣瓛、以及三十名便衣裝扮的錦衣衛,先去了臨沂、濟寧巡查了山東的賑濟,再從菏澤入新鄉,又巡查了洛陽等地,這才西行,走運城,下潼關入秦。
太子這次出巡前,洪武皇帝朱元璋其實早已經將徐輝祖、李景隆、藍玉等一干太子近臣以備邊陝西爲名調往了秦晉之地,又遣葉弄練兵甘肅,並早早地將秦王朱樉召回應天,如今的秦晉之地可以說全在太子朱標的掌握之下,大的亂子或是兵變是不可能的了。只是太子此次微服於江湖,張昺、黃子澄、胡延平這些人都是文官,身上沒有功夫,也不懂市面上的那些事。因而算下來太子一身的安危,就全繫於那位悶葫蘆似的錦衣衛副指揮使了。
蔣瓛一路上都拖在最後一言不發,朱標也聽說過此人的一些事,所以並不爲奇,因他是錦衣衛的人,是護衛自己還是替洪武皇帝監視自己都還說不清呢,太子朱標也不願去招惹他,他隱形一般地不說話,那是最好不過。
只有白麪御史胡延平興致倒是很高,一路上喋喋不休、討巧賣乖,剛下了船便隨在太子跟前引路,因見朱標臉色不怎麼好,有意說些閒話解悶,堆着笑道:“公子,下了這渡口就是港口鎮了。這港口鎮在漢末便就設了縣,至今已近兩千年。從此處往北,可抵晉地的門戶風陵渡;往西則入秦地;往東則是河南。別看他這麼一個彈丸之地,卻捏着三地的門戶呢,所以古人又將這裡稱爲‘三秦鎮鑰’。”
朱標此次西巡本就是爲了考察秦晉之地,聽他說得如此詳盡,倒也覺得新奇。一旁的黃子澄卻見不得他滔滔不絕顯擺學問的做派,眉毛一挑,斜眼瞟了一眼胡延平:“胡大人,學生倒有些不明白了。你說此地叫港口鎮?可又說它自漢末便設了縣,那不就應該叫港口縣了麼?怎的只是鎮又是縣的?既是鎮,那所謂漢末便設爲縣一說便做不了真。若是縣,怎的又叫港口鎮?你這豈不自相矛盾?”
胡延平其實於地誌並不熟識,因要跟隨太子朱標西巡,臨時抱佛腳,轉撿着秦晉之地的地誌強背了下來,不想被這位探花郎一語就問住了,不禁尷尬得臉都紅了,支支吾吾了許久,竟硬是答不上來。
張昺見了不禁暗笑,就連太子朱標也忍不住莞爾,扭頭看着黃子澄笑問:“探花公,你覺着這裡面有什麼情由?莫不是御史大人記錯了?這裡本就只是一個鎮?既然你把這個題目引了出來,那就請君入甕,還是由你來解吧。若是答不上來,回去京師我倒要讓禮部的人好生查查,你這個探花是怎麼考取的?莫不是你賄賂了考官,探花是買來的不成?”
一席話說得衆人都笑,胡延平得太子解了圍,這才舒了一口氣,嘴角高高地翹着,冷冷地掃了黃子澄一眼,只等看他的笑話。
豈料黃子澄滿不在乎,附在朱標耳旁說了幾句,引得朱標一愣,旋即卻哈哈大笑起來。張昺看着稀奇,忙也湊了過來,拉着黃子澄悄聲問:“你個道學,竟也會說笑話?快,快說,到底這裡頭有什麼可笑的?”
黃子澄見張昺滿腹狐疑地瞧着自己,只得忍着笑,湊到張昺耳邊又說了一遍:“其實這裡頭並沒有什麼學問,只是此地的地名便叫‘港口鎮’,說起來,可說是此處縣城名曰港口鎮罷了。難道張大人忘了,京師秦淮河畔有間酒家便叫‘有間酒家’麼?其理與這港口鎮並無二致。嘿嘿,在下只是隨口一說,不想還真難住了胡延平這個書呆子。”
“哦?哈哈哈,原來如此”,張昺聽罷也是失笑。
只苦了胡延平,明知道他們在說方纔題目中的奧妙,想問,卻礙於面子問不出口。不問吧,可明擺着黃子澄幾人背地裡在說自己,心裡又如何能咽得下這口氣?胡延平本不是笨人,學識也極好,如今只是貪功心切,被黃子澄打了個措手不及,所謂“算勝不算”也。論起本事來,黃子澄未必便能及得過胡延平的。
胡延平想發作,可太子在場,他又哪裡敢?便低頭乾笑了幾聲,當頭開路去了。黃子澄等人見終於將這個圍在太子身邊的哈巴狗趕了開去,也覺得解恨,幾人這才興致勃勃地說起這秦晉之地的風土來。
衆人一路說笑,才見這黃河渡口之後原來是一處山坡,村落聚集於兩側。想是因爲正值正午,天太熱,路上連個人影也沒有。幾條瘦狗熱得伸長了舌頭,哈喇子直流,喘着粗氣,眼見朱標一羣陌生人迤邐而來,竟連犬吠的精神都沒了,只是耷拉着腦袋望着衆人,眼中似乎有些無奈,又似有些幽怨似的。
眼見烈日曬在黃土上,熱氣更盛,張昺和一衆錦衣衛早除了冠帽,只簡單地紮了一根頭巾,袖袍也都脫了下來,不住揩着汗。黃子澄和朱標卻都是聖人門徒,極爲講究,饒如今熱得汗流浹背,衣冠仍舊是一絲不苟。
張昺看了看天,只覺得日頭就像頂在頭頂似的,說不出個憋悶,忙搶上幾步來到一步三頓的朱標跟前:“公子,咱們還是找個地方歇一歇喝口水吧。這麼走上去,只怕沒多少時辰,咱們都得熱暈了過去。”
朱標也覺着口乾舌燥,加之黃土面上不住泛起灰塵撲面,渾身都已是十分不自在,只瞧着四周家家戶戶都門窗緊閉,沒個去處,一時間也找不到個合適的歇涼的地方。偏在此時,那開路的胡延平忽然在山頭大汗漓淋地冒了出來叫道:“公子,公子,快,前面有個茶攤——”
見這陰魂不散的胡延平吃了方纔的釘子,才半刻不到,便又跳了出來討好,黃子澄和張昺只覺得膩味。只是這一行人在這烈日黃塵下走得委實辛苦了些,一聽說有個茶攤可以歇腳,頓時都來了精神,快步踱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