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祝家三傑
祝家。
白日裡見了祝家爲小姐祁福,晚上就跟着公孫到了祝家裡面喝祝家小小姐的祁福酒。正好了了我這樁好奇心事。
張燈結綵已經是說得委婉,可以說是樸素極至,簡單的宴客廳,坐滿了城內的商賈官員,席開20桌,據公孫的意思是,這祝家爲小小姐祁福,大有文章,新近祝家出了趟鏢,押的是進皇都的銀餉,竟然一路平安順利的押鏢到達,皇帝大悅。賞了長興鏢局一塊天下第一鏢的金匾,這一回宴請城裡大小人物,就有點揚匾立威的味道。
我半信半疑的跟着公孫與大小人物寒暄,就見正門進來一行人,領頭的正是那個曾來紫霞山莊的錢大人。
我想起上回見後,一直疑惑此人是什麼身份,不及我詢問公孫,祝家已有僕人揚聲叫:左衛大將軍,杭州刺史錢大人到。
我看看公孫,公孫絲毫不爲所動,正享受着手裡的美酒。我悄聲問:這錢大人的官大不大?
他根本都沒停了手裡倒酒的動作,懶散的問,大將軍,你說官大不大?
我思索着回答,我不知道,以前看電視,大將軍應該是很大的官,不過,一般手裡若沒了兵符,怕是大不了哪裡去吧?
他笑,杭州現任的衣食父母,你說大不大?
我裝出崇敬的樣子,甚是厲害。因爲我看見錢大人正往我們這桌來。
錢大人一身灰衣。雖說之前已經見過一面,但今日我才得仔細端詳了這位五代十國的父母官,上回只顧着玩茶了。臉略黑,線條剛毅,特別是嘴角的肌肉,咬得很緊,眼神內斂,看不出一點鋒芒來,身形健碩。
他在我們這桌落座,我不自覺的往公孫處略微挪了一下椅子,這位錢大人,正好坐在我身邊的空位,他看了我一眼,似是對於我挪了挪椅子有所不滿似的輕哼了聲,道:公孫公子,別來無恙。
公孫笑,一切都好,勞大人記掛。
公孫小姐也來了。他淡淡的說。
我抿笑,公孫小姐,這個名字真特別。不作聲。
公孫道,舍妹姓秦,閨名一個伊人的伊字。
秦伊?他頷首。
我納悶,上回在莊裡相見,他似乎聽見公孫喊我秦伊的吧?爲何……還明知故問,演戲般?我似想到了原因,看着錢大人,好奇的問,大人,可曾聽過這個名字?
他喝酒,面不改色,不曾。
我愣了愣,突然覺得顏面上有點下不來。
公孫微笑,大人日理萬機,怎麼有心思在小兒女的名字上/
不然也,我說,既是父母官,這些小細節自然要記得清楚,成敗往往被一個小細節決定啊。
他眼睛看向我,我回視他,以爲他要發火了,不想他問,秦伊是麼?本官受教了。
我訝然的看着他,沒有忽略的是他眼裡的戲謔之色。
我悻悻,罷了罷了,我乃小小女子,哪那麼大的面子要大將軍受教於我啊!心想,平白被這個錢大人耍了一道,分明是在嘲笑我麼!
祝家家僕又在揚聲喊,祝老爺攜小小姐謝各家長輩來爲小小姐祁福。
自廳的另外一扇門,進來一堆人。真是一堆人,我暗笑,這好幾十個人花團錦簇着一箇中年男子進來,不說一羣已是委婉了。
祝家老爺當是那位被簇擁着的中年男子了。
他身後站着一位略老的婦女,着喜氣洋洋的紅色衫兒,手裡抱着一個襁褓,自然是那位新出生的祝家小小姐了。
祝家老爺朗聲,祝某多謝各位朋友大人等賞臉來府上做客,祝某有今天這般,多虧杭州府裡各位的幫助,今日爲小女祁福的放天燈儀式半個時辰後進行。
衆人皆起身,祝大人言重了。
唯獨公孫與錢大人穩如泰山的坐着。
我亦無起身之意,左右於我無關的事情,我來此還人生地不熟呢,今兒也就是來看個熱鬧,公孫是要我多見了些杭州府裡的人,好早日適應了這個社會這個世界。
想起這個我就說不出的難受,好好的看場展覽,自小到大,這博物館不是頭回去,這越王劍也不是頭一回見,偏偏出了這個鬼事情,我到現在都不記得自己是怎麼來了這裡,更扯的是,我到底觸動了什麼機關纔來了這裡?莫不是……
我當時看着越王劍,青銅劍在玻璃展櫃的射燈照耀裡,我惆悵無比的想,千年前,你的手握此劍,噬血無數,今日我在這裡,看着這劍,恍然間就如相距千年的你我,在此處相見。
我啊的叫出聲,回神,幸而喊得不是很響亮,也就是我身邊的兩位,公孫,錢大人聽見,而已。
公孫問,喊什麼?
我心跳得厲害,緊張萬分,說不出話了。
錢大人笑,秦伊甚是可愛,舉止灑脫得無分場合。
我正說不出話的當口,聽得他這樣說,只得拿眼睛瞪着這個錢大人,古人說話,特別是罵人,真是一流殺人不見血。
這邊祝家老爺不知說了什麼,僕人等擡起了一塊紅布的長形物體出來,假如公孫所說不差,那麼接下來便是公孫所言的那個揚匾立威了。我原本是因爲了好奇祝家老爺的重女輕男而來,如此一來,便覺得無趣之極,心思自不放在這些“主角”身上。我四顧起這個大廳來,這一四顧,倒四顧出個興趣來,這祝家的賓客裡,有幾個素衣男子,眼神非常不對,我挑眉,我看到了什麼?居然是殺氣,凌厲得很呢。
祝老爺在前面說,蒙皇上錯愛,賜御筆牌匾一塊,是祝家天大的光榮,今朝趁大夥都在,順勢親睹聖蹟。
紅布徐徐揭開。
天下第一鏢五個大字金光閃閃。
就在此刻刀光,劍影,四起,廳內驟然大亂。
我來不及看清,一個素衣男子居然直撲往我們這桌。公孫一側身,那一劍擦過我的髮梢。
不過幾秒而已,錢大人一把抓住我把我推到身後,另一隻手抽出了一把青色長劍格開那素衣男子的長劍。這麼倉促的時間之內,我還是驚奇的發現了錢大人手裡那柄劍,是我熟悉得如自家水果刀一般的越王劍,其先並未注意他的佩劍,現在一看,我捂心,我的心臟,怎麼那麼難受!
……
我暈倒了。很丟臉,暈倒在了祝家好戲上演的時候。爲此我已經呆在紫霞山莊整一個星期,鬱悶難消我心中的遺憾啊!
我醒來以後,公孫講述了當日的情景,煞是精彩,其中最爲精彩讓我扼腕的是,我沒有見到公孫口中祝家老爺的三個人中蛟龍的兒子,祝天祺,祝天銳,祝天翔。杭州府裡頂有名的祝家三傑啊!
紫霞山莊,書房。
要說生活在古代有什麼好處,唯一的好處是,養尊處優。比之在現代事事親歷親爲,要簡單許多,同樣,這樣的生活過慣了,以後回到我自己的世界,估計會受不了。
我坐着看周易,陸元一旁陪着,婢女倒了兩杯上好的普洱茶。我長嘆。
陸元道:長吁短嘆,小姐至今沒有爲在下想出一個法子報仇。
天大的仇,也不可能一擲而蹴。我說。實際上,我心裡有虧,這幾天除了因爲鬱悶沒有見到精彩的祝家三傑生擒了潛入宴席的搗亂者之外,納悶錢大人手裡那柄劍,幾乎忘記了我答應了陸元的事情。
煩惱。自作孽,不可活。
我問,你之前在淮安,可有照顧過家裡什麼生意?
陸元問,不曾。
我懷疑的看看陸元,諾大一個家族,底下的產業必然龐大且定在別人眼裡是肥肉一塊,若非此故,何來淮安一霸故意生事,滅其滿門的慘劇?
你不用欺瞞我,我又不是蠢人,竟拿這樣的話來答我的問話,欺人太甚了。
陸元正經的放下書,我自小習武不關心家族裡的生意,是以纔對於裘海無能爲力。
你身懷武功,要取他性命不是方便之事?
他嘆,忽地慘笑。要取人性命自然容易,但我不想裘海死得如此方便痛快耳。
我心中一躁,罷了,今天也看不進書了,我要出門去。
小姐。
我擺出嚴肅的樣子,今日我出去走走,不叫老張送我去了,你自然無須跟着我,愛幹嘛就幹嘛去吧?
小姐,這個,不行。
我思索了一下,怎麼個不行法?
他愣,顯然沒有料得我會有此一問,答不上來。
我笑,你比公孫更羅嗦,這個不許,那個不行,上回也是你說我與閨秀相差甚遠,既然不算什麼大家閨秀,自然也不要強迫我做什麼大家閨秀吧?要我出行隨身帶個大活人,我可過不慣,不如讓我死了算了。我把書放回書架上,低下眼,陸公子須記得,你說自個兒是我的僕人,那麼你也得聽從我的,主人之命,你可會違反麼?
陸元凝視我許久,嘆:是,小姐。
獨自出門。
一個人沿着北山路,散漫的走着,裘海,錢大人的劍,來回在腦子裡轉着,無法集中思想。我有挫敗感。
要怎麼樣才能幫到陸元呢?我現在才明白裘記是多麼大的一個棘手活計,近幾日斷斷續續的也聽聞了一些關於裘記綢莊臺下面的事情,無外乎勾結□□人等,欺壓蠶農,欺壓織戶。公孫名下是有間綢莊,那生意也不過是維持綢莊裡夥計的生存而已,公孫這個人,考古出身,經商可說是半搭子的人,平日也不知在做什麼,才得以維持了紫霞山莊的這麼多口人。
前方行來一隊人馬。
我讓道,走到邊上的草地上。
那隊人馬自身邊疾馳而過,不料又轉了過來,爲首的一個男子駕馬擋在我前面,上下打量了我一番。我反感的看了這個男人一眼,背光,看不真切,但看形象,是個彪悍的男子,我小心的向草地裡走去。
那男人竟駕馬跟着而來。
我不明他有何意圖,索性停步。
只聽得這個男子道:這位大嬸,請問水雲庵在何處?
我聽大嬸二字,不禁惱,莫非今日我穿得像大嬸一般模樣?
這位大嬸,請問……
我冷冷道:勞什子的水雲庵,愚婦不知。
他似驚訝,停了停,再問,大嬸,那請問此處可有庵堂?
我沒好氣的看了這個男子一眼,不再應答,頭也不回的向前走去。
走了一些時間,忽然聽見後面有些響動,因爲距離已經頗遠,又被曲折路上的樹木所擋,看不清狀況,我在現代養成的習慣,天塌下來也有高個子擋着,更何況那響動有點像以往電視劇裡演廝殺時的聲響,我一不會武功,二與我無關,三便是我懶得回去看個究竟,自然是不會去管那些響動。
一路上也遇到一些農夫,在湖邊耕地施肥,春日裡的湖邊長滿的是綠油油的油菜花。煞是好看,我隨意的摘了一支開滿黃燦燦的油菜花,手裡拿着進了杭州城。
馬市街。
我現代的家是在馬市街,進了城就一路問着,終於到了。
眼睛眨了數次,不敢相信雖然相隔千年,但這條小小的繁忙街市,格局竟與我兒時記憶相似,那街口的圓角房,低矮泥牆,門窗木雕黑瓦檐檐。不同的是,這裡是一個販賣馬的集市。
馬糞味道濃烈,我微掩鼻,好奇的在做買賣的人羣裡頭穿梭。
人們說着我似懂非懂的鄉音,聽來怎麼覺得親切許多?
我感慨。
忽然看見兩個馬販子正在極力向一個藏青色織錦長衫的男子推銷自己的馬,似乎有些同行相競過了頭,起了口角。
藏青色男子面帶微笑的聽着兩個馬販子在言語上計較,並不做聲。
我留意的看了看這個藏青色男子,他衣着雖然貴氣了點,但是容貌平凡,眉眼間有股子的溫文爾雅,隱隱的似乎是在哪見過,面善得緊。
想了想,應該沒有遇到這個人過,笑自己,舉步向別家賣馬的走去。
此時,我不及鬧明白,一匹黑馬脫繮向我衝來。我腦子裡只閃了兩個字,倒黴。
一人影抓着我的衣領,拖着就往旁邊一躲,我外衣內衣皆被拉脫,出來時,看着天氣隨便的穿了單衣,裡面自然是穿着一件肚兜而已,這一抓,露出了我半個肩頭,抓着我的手猛然一縮,是那穿藏青色衣衫的男子,他楞了幾秒,連連道歉。
我整理衣衫,不語。真不知何時何處,我竟練就了處世不驚的神功。
姑娘家在何處,爲表歉意,在下祝天銳願送姑娘回府。
這次倒要換我發愣,呆呆的問,公子說自己叫什麼名字?
祝天銳。
祝天銳……公孫說,祝家老爺有三個看比人中蛟龍的兒子,當日在宴席上,以高強武功生擒了搗亂者的人正是老大祝天翔,老二祝天銳,老三祝天祺。
你竟然就是祝天銳。
他點頭。
我繼續呆呆的看了幾秒,神奇,心想,此人竟然是祝家老二。轉念,想象與現實的差距,真是不小。後世的小說,電視劇莫不是在寫到一些人中精英時,相貌都是無一例外的出類拔萃。可是眼前活生生的人中蛟龍,更像是一個書生,完全看不出有什麼武功,要說看起來有武功,還不如陸元那傢伙,眼裡總透着一股子和常人不一樣的眼神。
姑娘認得在下?
我忙搖頭,諂媚的笑,杭州府裡,誰不知道祝家三傑啊!
他皺眉,沒說什麼。叫了身邊的一僕,小六,去府裡調車,送這位姑娘回府。
我忽然道:祝公子不需要那麼麻煩,我本是無根之草,並無可居之所,浪跡天涯慣了,現在只是路經貴寶地而已。
他似乎也沒留意我說什麼,轉過頭去詢問馬販子適才的黑馬多少銀兩。
我暗暗翻白眼,莫不是見我笑的諂媚,說話的神態又諂媚而起了厭惡吧?這人忒有趣,看起來紳士,實際上似乎自說自話得很。
我拍拍衣服,打算偷偷溜走,孰料,才走了幾步,他像背後有眼睛似的說,姑娘留步。
他轉身,作爲適才失禮的賠禮,請姑娘笑納。馬販子牽來那匹衝撞了我的黑馬。
我目瞪口呆,這匹馬是賠禮?
正是。
我搖頭,我不要。
這匹畜牲衝撞姑娘,現在它是死是活,單憑姑娘一句話。或者,姑娘的意思是要在下當下宰了這畜牲?他言語的意思是……我不接受賠禮,這馬就得死?
我看着這馬,黑色,瘦骨嶙峋。大眼側着,烏黑,正看着我。
他突然抽劍,大聲,姑娘的意思我明白了,現時我就宰了這畜牲罷。
我想都沒想,就衝到了他與馬之間,看着他手裡鋒利的劍,嘴裡聲音都走了音,這個賠禮……我收了,便是。
可怕,這個男人舉着劍指着黑馬時,眼裡沒有一絲熱氣,寒冷得與剛纔溫文爾雅的君子樣貌簡直天差地別,我懼得渾身不禁抖了抖。
無奈的接受了祝天銳的賠禮,遣人把馬送到紫霞山莊。祝天銳深思的看着我,良久,問:原來姑娘是公孫莊主的妹妹?
我訝然,你知道我?
他嘴角一撇,家妹祁福宴上,能有錢大人與公孫公子共護周全的姑娘,僅此一位……他沒說下去,只是看着我。言下之意就是不知道有我這個人才真叫出鬼了。
想起那日在祝家,我慚愧得想掩面。
見姑娘似江湖中人,可有師承何處?他問。
我搖頭,不曾。
他疑惑的看着我,似乎是不相信,不曾?他重複了一遍。
是,不曾習武,不曾拜名師,不曾走江湖。我答得順口。
他忽然笑,蒙我來着,就姑娘這等豪放性格,和處世不驚的模樣,怎麼可能是大家閨秀,自然是江湖中逍遙兒女。
我臉黑一半,又一個說我不是大家閨秀的人,還說我豪放!不悅,輕描淡寫的說:我便是我,你若不信,大可不必繼續與我說話。
他奇道:姑娘可是誤會了在下,在下並無它意。
我僵着臉,行禮,我還有事,就此別過,祝公子,還請多多保重。
多謝,他亦行禮,後會有期……我擡眼,與他眼神相遇,隔着垂紗,我隱隱覺得一股不安瀰漫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