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飛虎聞言面上露出異色,抱着黃天翔的雙手不由自主地用了力,即便他的直覺已經知道周紀說這話的意思,卻仍舊固執的不想去接受那個答案。他動了動喉結,問:“你想怎麼做?”
不是“要怎樣做”,而是“你想怎樣做”,從這短短的一句話當中,周紀已經能夠看出黃飛虎的態度。若是平時周紀說出來的話便只是建議,但現在的情況卻由不得黃飛虎將“忠君”放在第一位。
周紀看向黃飛虎,眼中帶有不明顯卻不可忽視的逼迫,他道:“在朝歌城外叫陣。”
黃飛虎知道自己必須帶着這一大家子人離開這裡,但逃離和反,卻有着本質上的差別。黃飛虎爲了保全家人兄弟的命,同意離開朝歌即便不是他能夠做出的最大讓步,卻也差不多離底線不遠,於是周紀的話纔出口,黃飛虎便出於本能搖頭,道:“不行!”
雖然已經預見了黃飛虎的反應,周紀卻情願自己沒有在這種境況下,再一次認識到黃飛虎刻在骨子裡的忠誠。周紀心中暗歎一口氣,直視黃飛虎然後正了神情,問:“爲什麼不行?”
黃飛虎囁嚅道:“我黃家一門忠烈,即便如今因爲不得已的原因必須離朝,也絕對不能反了朝廷反了陛下。”
周紀道:“你的忠義於朝廷和紂王毫無意義,若非如此嫂子被申公豹逼迫的時候,怎就不見有人站出來說上一句?若非如此紂王怎會一心偏袒蘇妲己與申公豹,最後親手要了黃妃娘娘的命!”
要說不在乎那是不可能,不說黃妃與黃飛虎是親兄妹,賈氏與黃飛虎的夫妻感情也是羨煞所有人的眼,如此一來驟然失去兩人的痛,便不是言語能夠表知的了。
黃飛虎再次被挑開傷口瞬間就咬牙切齒,若是武器在手敵人在前,沒人會懷疑不會血濺當場,但他們之間到底隔了一個君王。黃飛虎瞬間動搖之後使勁搖頭,開口仍舊是那兩個字:“不行!”
“哈!”周紀聞言笑了一聲,短促得讓人聽不出笑意,但去看周紀,分明是眼角上揚,他不再看着黃飛虎,而是看向等在一邊的其他人,他道,“現在正是吃晚飯的時候。”
周紀這句話的跳躍性太大,但在場的人都知道周紀的腦中總有自己怎麼也理解不了,卻又格外有用的計策,好比前一刻他用幾句話就勸下了堅持要殺進王宮的黃飛虎,於是在他們明顯更贊同在朝歌城外叫陣的此時,附和周紀的話便是理所當然的事。
黃明道:“對,剛纔事情太急,我都忘了該是吃晚飯的時候了。”
黃明說着這話跟上已經擡腿往裡走的周紀,黃飛彪見狀連忙招了站在旁邊的另外幾個人跟上,還沒忘回過頭來問黃飛虎:“大哥一起來?”
黃飛虎搖頭,他雖然覺得周紀的反應不對,但他心中太過混亂,也沒心思去想他這番舉動背後的深意,只當周紀是變相的妥協。黃飛虎看向自己的三個兒子,道:“去看看有什麼要帶走
的東西,收拾好後我們就離開這裡。”
黃天祿十四歲,黃天爵十二歲,即便不多,卻也能夠理解離開朝歌的必要性,只有年僅七歲的黃天翔聞言怔了怔,他只知道自己的母親被奸人所害,倒是想不到這兩者之間的聯繫。
黃天翔環視一週,心中膽怯卻到底抓着黃飛虎的衣袖小心翼翼地開了口,他問:“爹,我們不能再住在這裡了嗎?”
黃飛虎聞言心中更酸,但他自知身爲黃家的支柱,在這種時候真的不能有更多的負面情緒,他搖頭,將黃天翔放開,催促道:“快去收拾東西。”
黃天祿見黃天翔還要開口,便先一步拉了黃天翔離開,黃天爵跟在二人身後,也回了自己住的地方。黃飛虎見長子與次子知事,心中安慰不少,叫來邊上小心翼翼觀望了有一會兒的一個下人,道:“叫管家收拾金銀,然後去帳房那裡,讓他給你們多發三個月的工錢,就當是遣散費。”
黃府的下人多半是子承父業,如此一來要說下人對黃府沒有感情當然不可能,但這名下人在這裡觀望了有一會兒,當然清楚現在不是能夠上演主僕情深的時候,他朝着黃飛虎跪了下來,誠懇道:“老爺此去一路小心。”
周圍其他下人見狀,全都走了過來,在黃飛虎面前跪下,即便有人語氣哽咽,說出的話也足夠清晰:“老爺此去一路小心。”
黃飛虎紅着眼眶點了點頭,道:“都散了吧。”
一衆下人聞言終於有人哭出了聲,這當中是對黃府的不捨更多,還是對前路渺茫的擔憂更多,卻也沒人能說得清楚。
黃飛虎看着眼前景象,聽着漸大的哭聲只覺得心中傷感,想說什麼又知道這時候說什麼都不合適,於是只得轉了身先行離開這裡。等着黃飛虎離開許久,終於有下人陸陸續續地站起了身,再看一眼生活了許久的黃府,三三兩兩的去了帳房那裡領錢,然後先黃飛虎等人一步離開這裡。
黃飛虎此番離開朝歌,說到底是逃難,於是他們能夠帶走的東西當然不會太多,陣仗也不會太大,除了舍不下的坐騎,必要的細軟金銀珠寶,黃飛虎便沒多收拾東西,而黃天祿三兄弟到底只是小孩,要帶的也不會是大件。
等黃飛虎將東西裝好車,等了片刻卻沒看見周紀等人出來,他心中疑惑,對黃天祿道:“你們在這裡等一等,我進去看看。”
黃天祿拉着黃天翔在車轅上點了點頭,應到:“好。”
黃飛虎以爲周紀等人是因爲要收拾的東西太多,才耽擱了這麼多的時間,但等黃飛虎進了周紀等人居住的院落,聽見的便是刺耳的勸酒聲。
黃飛虎的腳步頓了下來,他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才確定不是因爲自己的情緒大起大落而生了幻聽,但這勸酒聲來得着實不合時宜,明明前不久他們還在自己面前勸自己離開朝歌,此時怎會有心情推杯換盞?
但事實擺在眼前,等着黃飛虎跨進屋門,
看見的就是周紀、黃明、黃飛彪等人舉了酒杯,神色間盡是歡愉,齊道:“幹!”
不得不說黃府的下人還是有一點情誼,至少廚房的人在走之前將準備了一半的飯菜給準備齊全,甚至比平常做得更爲用心,在黃飛彪去的時候還幫着給擺上了桌,於是此時黃飛彪等人的桌子上面,除了美酒還有看上去便讓人食指大動的滿桌美食。
但黃飛虎現在一點都不餓,即便是想起撲鼻也引不出他的半分食慾。黃飛虎見面朝自己的周紀施施然地向自己舉杯,更是笑着對自己道:“大哥,來,咱兄弟再喝一場。”
黃飛虎見狀只覺得額角青筋跳動,但到底是按捺住了心中莫名的火氣,他道:“你們這是在做什麼?”
黃明聞言看向黃飛虎,道:“大哥不是看見了?”
黃飛彪接到:“我們在喝酒。”
其他人點頭應和,看那悠閒的樣子哪裡是要去逃命?黃飛虎只覺得火氣上涌,他看着面前的這一羣兄弟,喝到:“收起你們的閒情逸致,都給我滾去收拾東西!”
周紀笑道:“大哥你着什麼急,紂王現在應該還在蘇妲己的牀側,沒時間理我們,就算吃完這頓晚飯再走,也沒什麼問題。”
黃明道:“周紀說得沒錯,大哥也一起來吧。”
黃飛彪想要一起邀請,但黃飛虎卻已經壓不住自己的火氣,他紅着眼看向大吃大喝的衆人,終於將心中的不舒服吐了出來:“我今天才死了妹妹死了妻,你們怎麼能大吃大喝還笑得歡心?”
席間的氣氛爲之僵了一僵,黃飛彪張了一半的嘴又閉了回去,他看向周紀,面上的神色細看也不是那麼自然。
但黃飛虎當然不會注意這些細節,他以爲在場的人與自己出生入死那麼多次,對於黃妃與賈氏的死就算不是感同身受,卻也不應該是現在的神情與作態。黃飛虎的心緒本就不平靜,如今被眼前的景象一刺激,便是怎樣的話都能開口,他喝到:“我看你們就是看不得我好!”
現場的氣氛更陷僵局,有兩三個人悄悄地放低了舉着酒杯的手,連頭也往下垂了三分。周紀見狀再次開了口,他正了神色,道:“是大人你不讓自己好。”
黃飛虎下意識的就要反駁,但周紀擡手又打斷了他的話,他站起身來,視線與黃飛虎齊平,收了笑意的臉一片肅穆,他道:“我們都知道要拿回嫂子和黃妃娘娘的屍骨已經是不可能的事,但這仇卻是必須要報。”
黃飛虎見周紀收了那張礙眼的笑臉,道:“必須殺了他們!”
周紀知道黃飛虎說的他們是誰,他點頭,道:“但現在我們必須離開朝歌。”
黃飛虎道:“是。”
“但大人這一走,能帶走的人便只是我們,”周紀見黃飛虎在認真聽自己說話,道,“那時候就算朝廷不通緝大人,大人有的身份也不過是山野村民,無權無勢大人要拿什麼來殺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