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時光轉覺長,如霧如煙迷遠岫,微微的風帶着落葉,在空中起舞着,有些落在了地上,有些貼在了玻璃窗上,窗外的石榴花已經開了,映在了紗窗上,甚是好看。
這有些悶熱的日子裡,我一直呆在了萬物生桔宛逸香的空間裡,探索着香的韻味,如行走在光線幽暗的森林般。空間裡擺滿了各種棕色的玻璃瓶,瓶子裡裝有各種精油,如檀香精油,葡萄籽精油,天竺葵精油,等等,這些精油怕光,所以整個空間顯得暗沉,這才充滿了某種神秘感。
我並不懂這些五花八門的器具是用來做什麼的,來到這個空間,多數時候,我是一個學習者,導師是萬生。一直是他在擺弄着這些器具,也不給我解說。我偶爾能看見一兩位其它調香師踏入這空間裡,也匆匆而來,匆匆而去了。
我每天準時上班,準時下班,不會早一分鐘,也不會晚幾分鐘,清晨,門總是打開的,萬生坐在各在器具堆裡,搗弄着我各種我叫不出名字的液體。
我每天只有一個任務,就是“觀看”,靜靜的觀看,他什麼也沒教給我,一直都是沉默不語的。講真,這日子一天天的流逝着,我左看右看,左觀右觀,也沒觀出什麼門路來。
若不是這個空間暗淡,我的心早就如熱鍋上的螞蟻了。唯有在渾暗中,別人看不見我的神情,我纔有點安全感,些許能安靜一會兒。
其實我很理解萬生,他爲什麼什麼也不教我,只是讓我觀看,我雖沒有進修過大學,但有些做事的道理還是明白的,無論從事哪個行業,都有它的道,茶有茶道,香有香道,等等,觀物觀心,首先要把飄浮的心安頓下來,才能把事做好,誰也沒有捷徑可走的。
真正調香是不難的,最難的是調香前煉心的過程。
很明顯,不管我的外表看起來多麼平靜,但我的內心始終是飄浮在空中的。有時候很躁動,有時候又像被什麼東西束縛住了,這也不敢碰,那兒不敢碰,深怕弄壞了什麼東西。
我想,心如明鏡的萬生肯定看出了我內心的狀態的。他依然很少說話,只是專注着他自己的事兒,當我不存在似的,就如一個玻璃瓶擺在那兒。
僅管如此,我的心依然沒有找到着落點,完全進入不了工作的狀態,我讀過的那本《萬物生香草集》也不知如何去用上它。
我早就跟萬生說過,我是一個能安於事的人,只要手裡面拿着一樣東西,有活幹,我的心就能沉下來。
而這一天天無所事事的,又像是回到在電器公司做維修工的那種狀態了,站在這個空間裡,就如一隻孤魂野鬼似的,魂在空間裡飄蕩着,無處安放。
心境一天不如一天,這樣下去,萬生對我這樣的狀態,肯定失望的,然後就把我從他的身邊支走了,這是很有可能發生的事情,還是早點做好最壞的打算吧。
當下,還是看不出什麼變化,他始終是那種專注而又冷漠的狀態。
一點兒也不像在戶外時,還能逗我開心。
我突然發現了一個現像,一個優秀的人與一個無能的人分界點在哪兒了?
一個優秀的人無論在怎樣的環境中,他關注的是自己手中的事,面對物時,能沉迷於物中,面對人時,他能將自己抽出,從而能準確的讀懂對方。
而一個無能者,比如我此刻的狀態,我明明身處在一個如此安靜的環境中,可我沒辦法觀物,更沒有辦法去觀人,我在意的是身邊的人怎麼看我,怎麼想我,爲什麼不關注我?這樣子,又如何做好一件事呢?
可我拿自己無可奈何,這個任務,對於我來說,真是有點難度了。
滾滾紅塵中,我們都帶着各自的缺失,去完成自己,所以我選擇暫時諒解這樣平凡的自己。
一個人真正的底氣,恰恰是自己什麼也不是,什麼也沒有時,依然可以在紅塵中從容淡定的行走,這纔是我想努力的方向。我說了,我活着不是爲了追求價值,是爲了體會活着的意義,爲了體驗到愛的真諦。
何謂體驗愛的真諦?對於我來說體驗愛的真諦就是學會與此時此刻不完美的有缺陷的自己和平共處的同時,去逐漸的改變自己,讓自己越變越好。當人生走到晚年時,再學會與自己的過去,現在,將來握手言和,直到生命的最終點,不管這一生是成與敗,好與壞能與自己徹底和解的過程。
有時候我在想,爲什麼我會喜歡這個人,而不喜歡那個人,除了志趣相投以外,我們肉眼看得見得優點之外,肯定還有其它原因的。就拿晨星來說,是因爲他長得帥嗎?根本不是的,比他長得帥的人多的是。
最主要的原因還是愛他身上那種拼搏向上的精神,因爲一個人只有喜歡自己,纔會想着讓自己越變越好,當一個人不喜歡自己時,一看到自己身上那麼多的缺陷與不如人的地方,他要麼選擇放棄自己,根本就不想努力了,要麼選擇在人前故作完美,要麼變得急功近利去追逐一些自己根本抓不住的東西。
而我們愛的,恰恰是一個人身上的那種無所畏懼的精神與坦然的品質。
我老覺得,要喜歡別人,是件很容易的事情,我總是能發現別人身上可貴之處。可是要喜歡自己,卻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一入紅塵中,總是這樣,那樣的問題,像一座座石山擋在自己的面前,推也推不走。
所以優秀,根本就不是我想追求的目標,要讓我變得優秀,就如要推掉自己面前的一座座石山,那是一個多麼大的工程。
還不如反其道而行,我真正要做的事,是隨時隨刻能把自己自以爲好的東西,通通都可以放下它。比如美貌,比如能力,比如金錢上的富足等等,如果這樣一個什麼也不是的自己,在混亂的紅塵依然能安然自處,那麼往後餘生,就沒有什麼好恐懼的了。
內心無恐懼時,便可以隨意創造了,美麗的圖畫,都是在白紙上塗起來的,不是嗎?
這?應該就是“香道”的入門票了。
如果人世間是一個很大很大的遊樂場,其實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入場券,有的人有很高的學歷,有的人有超人的口才,有的人有迷人的外貌,有的人有健壯的身體等等,但這只是一張入場券而已,如果已經入場了,我們還拿着它不肯放下,它反而成了我們的障礙。
目前,我的能力是清空的,爲零。我的財產,是清空的,剛離開父母身邊時,我什麼也沒帶走。
我拿着‘迷人的外貌’這張入場券,在人世間瞎逛着,被人關注習慣了,求關注的心態原來也會上癮的,總是想着讓別人以自己爲中心。
它讓我暢通無阻,也讓我心生恐懼。
“夢寒,你這雙眼睛滴溜溜的轉來轉去的,這麼多天了,你看出了什麼門道了嗎?”萬生總算開口說話了。
我連忙搖搖頭,表示什麼也沒有看懂。
“不着急,我去找一樣活給你幹。”
“什麼活。”我終於鬆了口氣。
“你等着。”當他從專注而又冷漠的狀態中走出來時,身體裡又散發出了讓人可親可敬的能量,我繃緊的神經也隨着他狀態放鬆了。
期待着他的吩咐。
過了好一會兒,他搬來了一臺電子秤,放在了方桌上,電子秤上,有好幾袋應該是中藥材磨成的粉沫。
“你還記得,你第一次去萬物生香療管那邊沐浴,我給你配的香藥包嗎,浸到水裡面的那種,對失眠有一定效果的。”
“記得,浴水和沉香。”
我回憶着,神經完全鬆懈了。
“對的,就是這些中藥材配成的,咱按這紙上標的比例,調配,然後裝到香藥袋裡,把它紮緊,就可以了。”
說着,他用勺子舀出了一勺粉沫,裝到了玻璃杯內,顯得小心翼翼的,深怕粉沫被風吹散了。
沒想到,他一個大爺們的,真幹起細活來,還挺細心的,像個小姑娘似的。
看到他如此小心翼翼的樣子,我真想搞一下破壞,對着勺子上的藥粉,我用力一吹,粉沫全都飛了。
“喂,你這壞蛋,別吹呀。”他氣急敗壞的。
“還是我來裝吧,這活本來就適合女孩子來乾的。”我說。
就這樣,我的心再次找到了着力點,從飄浮的狀態中沉下來了。
安於道,談何容易,那是他們歷經了多少大起大落,多少磨難才獲得的一種心靈境界,我這還從未經歷事世的黃毛丫頭,當然先安於手裡活就好,我很知足。至於調香,那是急不來的事。
我也不希望萬生急我,一急,我知道自己會什麼也幹不好了。
反正,我覺得自己還需要太多的歷練,纔可能在無所事事時,心也能定得住,而現在,此時此刻,我很難做到。
但唯有心定下來後,才能享受調香的樂趣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