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幽遠而漫長。
婺城,公安監管醫院,氣勢恢宏,俯視衆生。
門診大樓,急診部,燈火通明。
有排着長龍焦急等待着掛急診號的人羣,有急診室傳來撕心裂肺的吶喊聲,有穿着白大褂所謂天使冷漠無情的臉。
門診大樓後面,有一棟樓,不過五六層高,陰冷而森然。
這是一棟孤零零的大樓,夾在住院部和門診部之間。這裡,沒有燈光,沒有和諧,唯有的,是冷冰冰的屍體。
大樓門前,有一排陰森森的小字:停屍房。
停屍房,其中一個房間,有一箇中年男子,霸道絕倫,揹負着雙手,盯着一具屍體。
這是一具男屍,儘管已經有化妝師爲其專門整理過容貌,但依然遮掩不住,他頭上那血淋淋的洞口。
很顯然,他是被人用槍近距離射穿頭顱。
他臉色慘白,沒有一絲血色,顯然已經死去多時了,但他的眼睛,還一直睜着,他還保留着死前的恐懼與不甘,他死不瞑目。
中年男子面無表情,看着這具早已經冰冷的屍體,一動不動,但他的眼神,卻越來越陰寒。
死寂入水一般的房間,卻因爲他的沉默,變得更加森然。
過了半晌,中年男子終於動了,他只是微微上前一步,整個房間裡的空氣,仿若開始快速流動起來。
“看你多少有點能力,我才讓你幫我打理飯店,沒想到,你就這麼不明不白的死了!你死了,無關打緊,最重要的是,打我的臉了!叫我顏面往哪裡擱?”
中年男子伸出右手,把男屍的眼睛閉上,他也隨之閉上了眼睛,忽然之間,他又睜開了眼,眼睛裡,閃出一道冷芒。
他的左手,緩緩伸開,他掌心裡,有一張卡片,上面有一行血紅字:“生而爲人,對不起!”
“查清楚兇手的身份沒有?”
中年男子低聲說道,他仿若是在對空氣說話,自言自語。
這時,他的身後,一個黑暗的角落裡,有一道黑影,慢慢顯現出來。
“暫時還沒有!”這是一個女人的聲音,她被黑色包裹着,她的語氣,不帶一絲感**彩。
“要快!”中年男子隨口說道,他的語氣卻不容置疑。
“這……”女子猶豫片刻,想了想說道,“海哥,我們目前還不清楚兇手的殺人動機,還需要……”
“夠了!”中年男子擺擺手,打斷了她的話,“我是問你,要怎麼找到兇手,而不是問你,怎麼找不到兇手!我只看結果,記住,下不爲例!”
“是!”女子恭敬說道。
“吳志遠呢?有消息了嗎?”中年男子繼續問道。
“沒……沒有!”女子額頭上,已經有汗珠滲了出來,“不過,我按照歡兒小姐的吩咐,已經派人盯着葉小雯了!”
“葉小雯?什麼人?”
“金都匯的脫衣舞女郎,之前和吳志遠接觸過,歡兒小姐的意思,是通過她,把吳志遠引出來。”
“結果呢?”這時,中年男子緩緩轉身,回過頭來,盯着女子。
“今晚跟丟了!”女子低着頭,不敢看着他。
“呵呵!”他伸出手來,托起她的下巴,“那你說說,我留着你在身邊,還有什麼用呢?”
“海哥!”女子急忙說道,“我查過吳志遠的底了,吳志遠還有一個繼母,叫楊倩梅,在安城開了一家餐廳,我們要不要……”
女子說着,臉色猙獰起來,比起掌刀,在自己的脖子上,示意一劃。
“你啊!枉費我苦心栽培你了這麼多年,怎麼歡兒的一點皮毛,你都沒學到呢?”
中年男子搖搖頭,看着她,很是失望,“你查過吳志遠的底子,我就沒查過嗎?你想動楊倩梅?你知道她是什麼人嗎?吳邦龍雖然殺人進去了,可他還有個兒子吳志遠,他還有一幫死心踏地的兄弟,一直保護着她呢!”
中年男子繼續說道:“那邊終究不是我們的地盤,還有,你知道那個寨子叫什麼名字嗎?龍潭寨,全是布依族人,民風彪悍,就算得手了,我怕你們都走不出那個寨子!”
他捧着她的臉頰,用力地捏了一下,輕笑一聲:“陳曦在我手裡,不必去惹招惹楊倩梅,回頭你吩咐下去,各行就職的人員,動起來,吳志遠太好認了,我就不信,他不會出現!”
“是!”女子低聲說道。
“精神點,想繼續跟在我身邊的話,記住,我喜歡自信的女人!”
他輕拍着她的臉頰,轉過身去,把那具男屍推進冷藏櫃裡。
“走吧,歡兒中了一槍,去看看她,要不然又生氣了,從項雲飛的辦公室出來,一直折騰到現在!”
他說着,再不停留,往門外而去。
毫無疑問,此人陳定海,而冷藏櫃的那具男屍,便是夜京大飯店的總經理。
女子亦步亦趨,跟在陳定海身後,來到一樓,剛要走出去時,一個消瘦的中年男子,突兀地冒出來,攔住了他們的去路。
“你幹什麼!”女子一閃身,橫在陳定海面前,把他死死地護在身後。
“我是這裡的負責人,麻煩你們登機一下,再走!”消瘦的中年男子面無表情,不冷不熱地說道。
“你!”女子眉頭挑起,卻被陳定海止住了她。
“鍾主任是吧!”陳定海上前一步,“聽說前不久,有人闖進停屍房來,查找婺江那幾個女屍的資料?”
“是有這麼回事!”
鍾主任漫不經心地回了一聲,拿出一個本子,“剛纔你們忘了登記了,請在這裡籤個字!”
陳定海瞟了他一眼,這種人,整天跟屍體打交道,他也不願意過多接觸,他既然不願說,陳定海也不想再多問,頓時覺得晦氣,頭也不回,往外面走去。
他身後的女子,草草的在本子上籤了字,跟着陳定海,走出停屍房大樓。
剛到門口,陳定海頓住了腳步,伸個懶腰,他長呼了一口氣。
在裡面呆了半天,這種滋味,實在難忍,他本不想來,但又不得不來。
死者是他手下的經理,那麼多人看着,於情於理,他也要來走一遭,而且,他有一種直覺,兇手是衝着他來的,他要親自來看看,他的人,是怎麼被殺的!
陳定海把那張紙片拿出來,上面有一行血紅的字:“生而爲人,對不起!”
這張卡片,是他在死者的西裝裡找到的,警方沒有察覺。
“我到底是殺了你爹,還是你媽了?你是不是覺得生無可念,找我報仇來了?不管你是誰,我等你!”
陳定海把紙片撕成碎片,扔進垃圾桶。
“車停在哪?”陳定海隨意問道。
“就在門口!”女子指着保安亭外面,那裡,有一輛黑色奔馳車。
陳定海皺眉,沒多說什麼,往車的方向走去。
夜黑風高,今夜,很是寂涼。
來到車旁,陳定海欲將打開車門,這時,他突然感覺到,有一股陰冷刺骨的寒意,直逼他的面門而來!
透過昏黃的燈光,他擡眼望去,他終於看清,那是一顆子彈,在茫茫夜空裡,高速旋轉,在他眼裡越來越無限放大……
“小心!”
千鈞一髮之時,有一道黑影閃過,擋在陳定海的面前。
“噗!”子彈穿過女子的肩膀,一串血花飛灑。
“海哥!快上車!”
女子用力一推,把陳定海推進車裡,她緊緊地靠着車門,目光掃視着四周。
“嗖!”
又一顆子彈,從未知的黑暗中呼嘯而來,直接射進她的大腿。
“海哥,快走!”
她大喊一聲,跪在車旁,鮮血染紅一地。
“小……”
陳定海想說什麼,他現在才發覺,他竟然不知道她的名字。
“走啊!”
女子回頭,悽婉一笑,她這是告訴他,我是有用的,至少,我能爲你擋子彈。
“噗!”又一顆子彈飛來,這一次,直接穿進她的心口。
她的眼神漸漸渙散起來,她倒下了,倒在血泊中。
“啊!”陳定海怒吼一聲,還未來得及看躺在地上的女子一眼,砰的一聲,車窗玻璃,硬生生地吃了一顆子彈。
油門一動,黑色的奔馳車,極速消失在停屍房門口。
正在此時,停屍大樓對面,有一道微胖的身影,慢悠悠地走過來,看着氣若游絲的女子一眼,他微微搖頭。
“可惜了,又只差那麼一點點!不是玩槍的料子啊!”他的語氣中,充滿了失落與悲哀,“我之所以殺了那個飯店經理,就是爲了把陳定海引出來,沒想到,冒出一個擋槍眼的!害得我又功虧一簣!”
他舉起槍,對着女子的頭顱,扣動了扳機。
女子死了,死在停屍房門口。
今夜的風,很涼,她的血慢慢風乾,她的身體,慢慢冰冷。
“倒是個好女人,可惜了,你跟錯了人,一開始就註定了!”
他俯下身來,在她耳邊輕語。
“既然你這麼捨身忘死,重情重義,我告訴你我的名字,我叫餘多多,到了陰曹地府,麻煩你轉告我叔叔,我替他報仇來了!”
他掏出一張紙片,放在她漸漸冰冷的屍體上,紙片上,有一行血紅的字:“生而爲人,對不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