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志遠,你在哪裡?”
婺城市公安局,一間辦公室中。
張逸傑站在窗口,喃喃低語。
外面,烏雲密佈,黑壓壓的一片。
一如此時此刻,他的心,沉重無比。
歡兒死了,死在荒郊野外,一個人,一把苗刀。
當初在渝城,香兒也是這般,孤零零,死在荒野之中。
她們的死,何其相似。
不同的是,歡兒死於高傲,香兒死於執着。
這對雙胞胎姐妹,可謂是絕代芳華,最後落得如此下場,可恨,可悲,可憐,可嘆!
這一切,皆因一個人,吳志遠。
他依然在逃。
此時此刻,張逸傑徹底放棄了吳志遠會投案自首的念想。
那個人,何等桀驁不馴,怎會自首?
他曾相信過一個人,項雲飛。
那一次,是他唯一一次有投案自首的意願,然而,陳曦沒有救出來,從此之後,自首這個詞,在他心裡,已經不復存在。
此時,張逸傑深深明白,把希望寄託在別人身上,不可取。
想讓吳志遠伏法,唯一的辦法,抓捕他!
只要吳志遠落網,這一系列的案子,也將徹底結案。
然而,一夜過去,他始終找不到吳志遠的去向。
全城搜捕了一夜,無果。
審了藍衣夫婦一夜,無果。
他也苦思了一整夜,同樣無果。
“咚!咚!咚!”張逸傑眉頭緊鎖,本能地,輕敲着玻璃。
他的心,越來越是煩躁。
忽然之間,他像是發現了什麼。
刷的一聲,他把窗戶拉開。
一時間,狂風肆掠,掠過他的臉。
“原來是沒有開窗!”
張逸傑深吸一口氣,他緩緩擡起頭來,他才發現,那黑壓壓的烏雲,已然漸漸散去。
“張隊!”正在這時,有人推門而入。
這是一個消瘦的青年,一如既往地陰沉着臉。
他是楊啓發。
“說……”張逸傑回頭,低聲說道。
“好消息!”
楊啓發走進辦公室,倒上一杯水,一飲而盡,“我們接到報案,昨晚凌晨一點左右,城北發生一宗車輛搶劫案,根據報案者的描述,這個案犯與吳志遠的樣貌,體特特徵吻合!”
“你確定?”張逸傑激動,抓住楊啓發的肩膀。
“兩個小時前,孫宇已經交代天網的兄弟們追蹤這輛車的去向了,在麗州世紀路發現這輛車!”
楊啓發說道,“我專門查過那附近租房記錄,從一年前的查起,沒有發現異常!我懷疑,吳志遠是故意把車停在那裡,他實際不住那裡,那一帶是麗州市中心,租客很多,品流複雜,這樣做,他可以分散我們的警力,藉此脫身……”
“那租房記錄在哪裡?我看看!”張逸傑說道。
楊啓發將一個本子遞給張逸傑。
“這麼多?”張逸傑眉頭一挑。
“十頁,幾百租戶!”楊啓發點頭。
張逸傑坐下身來,打開本子。
他目不轉睛,盯着每一行記錄,目光閃動間,不知不覺,本子翻了大半。
漸漸地,張逸傑開始失望起來。
正當他準備放下本子,忽然間,像是想起了什麼,心潮起伏中,他重新翻來本子。
突然,他目光一凝,落在一個名字上。
“世紀路132號,三樓,兩室一廳……朱榮,電話號碼……身份證號……2008年10月10日!”
張逸傑低吼起來,“查,馬上查,這個朱榮,是不是東北那個房地產商朱榮,是不是朱小雅的兄弟,是不是顧長風的那個小舅子!”
楊啓發聞聲,大吃一驚,急忙打開電腦。
他驚呼起來:“是他,張隊,真是他,身份證號吻合!”
“租房時間是一年前了!兩年的租約!”
張逸傑沉聲道,“吳志遠當初住在龍泉山的時候,被歡兒追殺,也不曾去過這裡,他已經算計好,總有一天,會回來!”
“張隊,下命令吧!”楊啓發喊道。
“那邊是麗州的管轄範圍,我們要是通知他們,手續程序都要走半天,再加上出警,也要半天……”張逸傑摸着下巴,頓了片刻,道,“通知孫宇,讓天網的兄弟們嚴密監控那套房子,我們這就過去!”
“好!”楊啓發拿出手機。
“等下!”張逸傑喊道,“你先通知楊子然上來!”
“啊?”楊啓發一愣。
“我們邊走邊說!你快點!”張逸傑擺擺手,率先走出房門。
兩人一前一後,急匆匆,走下公安大樓。
此時此刻,廣場上,一道靚麗的身影,正從一輛黑色的桑塔納裡走出來。
她二十出頭,眉清目秀,短髮齊肩,一舉一動間,精明而幹練。
“子然!”張逸傑揚手呼喊。
“張大哥?”楊子然眼睛一亮,舉步如風,很快,來到張逸傑面前。
“叫張隊!”楊啓發板着臉說道。
“哦!”楊子然瞥了楊啓發一眼,竟然有些害怕。
實在是,楊啓發平日裡,總是板着一張臉,陰沉沉的,她很不適應。
“別理會他!”張逸傑笑道,“子然啊,聽說你是方程式冠軍?”
“是呀!”楊啓發眨巴着大眼睛,嘟着嘴巴,“十六歲就拿了冠軍了,沒意思!所以我才考警校,這不?和張隊在一個部門,你可要多多關照我呀,我初來乍到什麼都不懂!”
“按理說,你是秋夢的門生,和我也算有緣,但我們公安人員,公私分明!”
張逸傑說道,“我現在給你一個立功的機會,但很危險,你願意去做嗎?畢竟你剛來……”
“子然服從安排!”楊子然昂首挺胸,行了一個軍禮。
“喲,這是要辦什麼案子呢?”正在這時,有大笑聲傳來。
這是一箇中年男子,溫文爾雅,意氣風華。
“劉天峰……”張逸傑眼睛裡,閃過一道精光,隨即消失於無形。
歡兒死後,他原本計劃抓捕劉天峰,但上頭命令按兵不動,因爲,他們現在計劃,抓捕幕後那位謀殺項雲飛的罪魁禍首。
那纔是真老虎。
很顯然,他們不想因爲這邊而打草驚蛇。
只要將那位抓捕歸案,劉天峰插翅難逃。
“以爲歡兒死了,你就高枕無憂了?等着吧,你的好日子到頭了!”心裡冷哼一聲,張逸傑面露笑容,迎了上去。
“準備去抓捕一個人,已經鎖定了他的位置,劉局要一起前去嗎?”張逸傑說道。
“誰?”劉天峰問道。
張逸傑笑而不語,做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而後,邁開腳步。
“子然,從婺城到麗州,一般來說,要四十分鐘左右!”張逸傑說道,“你是玩車高手,最快你要多少時間?”
“這車……”
楊子然看着黑色的桑塔納,不禁搖頭,“我剛纔檢查過這別性能了,還行,但……”
“有話直說!”張逸傑笑道。
“十五分鐘,最快,十三分鐘!”楊子然說道。
“好,上車!”張逸傑大笑一聲,拉開車門,鑽進副駕駛中,直接繫上安全帶。
劉天峰與楊啓發對視一眼,也先後走進車門。
“劉局,張隊,楊哥,你們坐好了!”
楊子然深吸一口氣,驅動離合器,而後,轟的一聲,黑色的桑塔納,化成一陣疾風,往東而去。
……
風聲蕭蕭。
婺城郊區,荒蕪的鐵路邊,有兩道身影,相依而行。
“小曦,你快看!”一聲輕呼,他指着數裡之外,一處雄偉的建築物,目光炯炯,“那是婺城高鐵站了,我們快到了!”
“遠哥,真的要去嗎?真的安全嗎?”陳曦很是擔憂。
她望着志遠手指的方向,心裡忑忑不定。
一路西來,他們走走停停,小心謹慎,天沒亮,他們就出發了,現在已經是下午。
越是接近,她的心裡越是不安。
那種焦慮感,又一次籠罩在她的心頭。
那雄偉的建築物,她看上去很是恐怖,那裡,仿若有無數的猛獸大蟲,張着森森大口,等着她鑽進去。
“沒事的!”吳志遠笑道,“他們怎麼着也想不到我們坐會高鐵!”
“可是,這是實名制的……”陳曦還是不安。
“那麼多人,他們怎麼會注意!”吳志遠抓住陳曦的手,輕拍着她的手背,“等他們發現,我們已經出騖州地界了!”
“嗯!”陳曦稍微心安。
她唯有相信他。
其實,她何嘗不明白,他們沒有選擇。
自從決定返回婺州後,他們註定寸步難行。
她只是害怕,害怕失去他。
“歇一會兒!”吳志遠扭開一瓶水,遞給陳曦,“你放心,到高鐵站後,我會注意環境的,如果有刑警,我們馬上撤離!”
“真的?”陳曦欣喜,抓住志遠的手臂,“遠哥,你不是故意來這裡的?你不是要計劃自首的,對嗎?你不會離開我,對嗎?”
“傻丫頭!”吳志遠撫着陳曦的長髮,柔聲道,“我怎麼會自首,沒人能抓我,唐風不能,張逸傑更不能!”
“好!”陳曦笑了,展顏之間,絕代芳華。
她捲起一縷秀髮,別在耳後,這時,纔想起喝水。
只要遠哥不是計劃自首,而是和張逸傑周旋,計劃逃離,那她就安心多了,對於遠哥,她有信心。
“到高鐵站後,如果確定安全,我馬上手機買票!”
吳志遠說道,“小曦,你知道嗎,現在手機能上網了,買好票後,直接去售票機取票,而且,這高鐵,檢票的時候,也是機器檢票,不是人工……我們只要安全上車,就能逃離騖州……
到時候,我們就可以回家了,回我們的家!”
“回家?”陳曦意動。
“現在我也想明白了,回到黔中,那裡畢竟是我成長的地方,我們同樣可以找個沒人知道的地方安居下來……我還記得,小時候,我在一片山嶺中,種了好多桂花樹,那裡有最乾淨的山泉水,你要是用那股水洗眼睛,最好了,我喜歡你的眼睛總是亮堂堂的……”
“真好!”陳曦依偎到志遠懷裡,撫着自己有些凸起的肚子,“那裡,纔是我們真正的家!我們的孩子也會在那裡出生,成長……”
“嗯!”吳志遠點頭。
他抱着她,兩人的目光,一齊往西南方向望去,那裡,山清水秀,峰巒雄偉,那裡,是家的方向。
……
“砰!”
麗州,張逸傑帶人崩開一道房門。
裡面,人去樓空。
“混賬!”一時間,張逸傑臉色鐵青。
他檢查每個房間,最後,從臥室裡,提着一把吉他出來。
“被子是新的,但明顯有人睡過,是他!”張逸傑嘆道,有氣無力,坐到沙發上。
楊子然面面相覷。
直到現在,她還雲裡霧裡,不知所以。
“你確定是他麼?”劉天峰走到張逸傑身邊,問道。
“這是他的琴!”張逸傑咬牙道,“我在內蒙古見過,不會認錯!又一次讓他跑了!”
“張隊……”
正在這時,一個魁梧的青年走進來,直接跑到張逸傑身邊,在他耳邊低語,“天網的兄弟報告,吳志遠和陳曦,出現在高鐵站!”
“什麼?”張逸傑大驚,驀然起身。
簡直是不敢置信!
吳志遠會蠢到去坐高鐵?就算他蠢,陳曦可是聰慧無比,怎麼可能?
“孫宇,你確定?”張逸傑問道。
“千真萬確!”孫宇說道,他也還在震驚之中。
“他在婺城高鐵站!”張逸傑轉過頭來,對劉天峰說道,“劉局,麻煩你通知婺城警方,嚴密監視,不可貿然行動,等我們到了再說!”
“好!”劉天峰凝重點頭,“我知道,你怕他走極端,出現傷亡!”
“不!”張逸傑搖頭,率先走出房門。
五人一起,匆匆下樓,再次鑽進黑色的桑塔納中。
“子然,給你二十分鐘,一定要趕到高鐵站!”車裡,張逸傑說道。
“好!”油門一動,楊子然握緊方向盤。
黑色的桑塔納,衝出麗州城,往婺城方向狂奔而去。
這時,遙遠的羣山上空,一縷陽光衝出雲層。
那是一輪斜陽。
漸漸地,烏雲散去,天邊仿若燃燒起來,血紅一片。
“開快點!”張逸傑說道,握緊拳頭。
此時此刻,他心裡悶得慌。
“小張,放心,他跑不了!”劉天峰輕拍張逸傑的肩膀。
“劉局……”張逸傑回頭,深深地看了劉天峰一眼,他的目光,我堅定起來,“你說的沒錯,只要犯罪,誰都逃不過法律的制裁,誰都跑不掉!”
“嗯?”劉天峰蹙眉,眼睛裡,寒光一閃,卻沒有多言。
“張隊,我第一次跟你們行動,這次是抓捕什麼人呀!”楊子然問道。
“吳志遠,貴州布依族人,一年前,來到浙江……”張逸傑娓娓道來。
“是他!”楊子然心裡一震,“果然是他,夢老師一直惦記着的那個他!”
“聽說,他身邊有個姑娘!”楊子然輕聲問道。
“哎……”張逸傑輕嘆一聲,悵然若失。
“還有五分鐘就到了……”
楊子然低聲說道,不由得地,她加快了車速。
黑色的桑塔納飛馳而過,路上,一地煙塵。
……
“遠哥,你快看,好美!”
婺城高鐵站,站臺。
陳曦伏在吳志遠的背上,指天邊的夕陽,歡呼起來。
“它在向我們告別呢!”
“斷送一生憔悴,只銷幾個黃昏……”吳志遠眼神一黯。
方纔檢票時,他已經注意到了,有刑警。
這次,無處可逃了!
他原本也沒想逃,他累了!
上天能給他一年時間,和她在一起,他知足了。
她應該回家,做自己喜歡的事,而不是和自己亡命天涯。
輕輕地,他將陳曦放下來,捧着她的臉,柔聲說道:“夕陽再美,也及不上你的一個笑容……”
陳曦嫣然一笑,很柔,很美。
正在這時,一聲長嘯,劃破長空。
列車緩緩而來,夕陽的餘暉下,車頭那“和諧號”三個大字,格外耀眼。
“走,我們回家!”陳曦挽着志遠的手,一瘸一拐,往車門走去。
“小曦……”
吳志遠停下腳步,爲陳曦整理好她的藍色禮貌,拿出耳機,爲她戴上。
他低下頭來,在她額頭上,輕輕一吻。
“小曦,上車吧!”吳志遠聲音沙啞起來,“你不是喜歡聽民謠嗎?我給你下載了好多蘇格蘭民謠,全是你最喜歡的歌……
你聽着啊,聽着聽着就到了,你到下一站就下車,有人在那裡等你,你不用害怕,那是我的好兄弟,你見過他……”
“不是說好了,一起走嗎?”
陳曦不斷搖頭,咬着牙,眼淚悄然而下,滴在站臺上,落在塵埃中。
“有人不讓我走啊!”吳志遠搖頭,“你記住,無論有多困難,你要活下去,堅強的活下去!”
“遠哥……”陳曦痛哭。
她的幻想破滅了!
遠哥壓根沒想逃亡!
她不想走,這一走,就意味着永訣!
“沒有你,我怎麼活啊!”
“我一直在這裡,不是嗎?”
他指着她的心口,“答應我,要活下去,把我們的孩子養大!告訴她,我不後悔!”
“上車!”一聲嘶吼,吳志遠掰開陳曦的手,將她推進車門。
“不!”陳曦大喊。
隨即一聲長嘯,淹沒了她的呼喊聲,她一直拍打着車門,拍打着,拍打着……
那道挺拔的身影,伴隨着夕陽西下,在她眼裡,越來越遠,越來越模糊,直至消失不見。
“二號線的列車也快到了吧!”吳志遠低喃。
“吳志遠!”正在這時,一道大喝聲傳來。
數十米開外,張逸傑匆匆趕到。
“雙手抱頭,蹲在地上,你被捕了!”
“哈哈!”吳志遠大笑,“張逸傑,半年不見,別來無恙啊!”
恰在這時,二號線上的列車極速而來,強烈的燈光照在站臺上,一片泛白,一如此時此刻,吳志遠的臉。
他動了,宛若一陣清風,往那氣勢洶洶的列車,狂奔而去。
“砰!”槍聲響起,在風中穿行,從吳志遠的耳邊飛過。
他受傷了,卻仿若未覺,一直跑,一直跑……
“誰開的槍!”張逸傑大怒,而後,目光落在劉天峰冒煙的槍口。
冷哼一聲,他緩緩轉頭。
“不!”
霎時間,張逸傑嘶吼,目眥欲裂。
所有人的目光中,那道狂奔的身影,一躍而起……
“嘭!”
一聲巨響,伴隨着人羣的尖叫聲,吳志遠的身體砸在車頭上,一瞬間不見蹤影。
列車呼嘯而過,車頭上,只留下一灘血,灑落在和諧號三個大字上,格外的紅,格外的刺眼,刺在張逸傑的眼中,刺在所有人的心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