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曹氏在,皓月居的人自然不會攔着他們,一行人很快就進去了。
皓月居石階上的廊子很寬,原本是許嘉嵐喜歡在夏日裡觀星,特意請了工匠重新建的,這時候倒是成了一個臺子。兩邊各坐了幾個舞樂師傅,古箏悠揚,琵琶爽利,還有那鼓,鼓聲陣陣,聽得人心裡也跟着跳了起來。
許嘉嵐一身豔紅胡服在“臺子”中間隨着那飛快跳動的樂聲旋轉着,她笑靨如花,經過這一番禁足還多了幾分沉靜的氣質,回眸之間有一種特有的魅惑。
許孝祖灰暗了多日的老目裡重新流光溢彩,連連叫好,就是林氏在旁邊與他說話,他也只是嗯嗯啊啊地含糊應了幾聲。
一曲終了,許嘉嵐蠻腰一扭,玉臂一展,美不勝收,此刻那份美麗不要說是男人,就是女人看着也不能一點不動容。
“好,這是什麼時候練的?我就說,這西都城裡有誰能比得過我的嘉嵐。嘉嵐,你的腿傷都好了?”許孝祖顯然又重燃了希望。
“好了,有了這鞋子,還有了張氏教我,便有父親剛剛看到的一切。”許嘉嵐裝作剛剛纔看到曹氏和許嘉彤的樣子,驚訝地看了過去,“祖母,四妹妹,這些下人真是該死,居然不通報一聲。都是我失禮了,沒有相迎。”
“母親。”許孝祖和林氏行了禮。
林氏看看許嘉彤,笑道:“嘉彤,你是去過宮宴的人,一定欣賞過宮裡的歌舞,你看你三姐姐方纔那一舞,相比之下如何?”
“我怎麼會拿舞姬、宮女和三姐姐比,自然是三姐姐的好了。”許嘉彤笑道,既然林氏不提張玉娘如何來到府中,她也不會提。
“母親,您看,嘉嵐的腿好了,舞姿更勝從前。我之前還在擔心她日後的前程,沒想到這還不用擔心,沒了項王,還是能找個顯貴的夫婿。”許孝祖忙着顯擺,這西都的高門貴戶是不敢娶許嘉嵐了,可是誰說顯貴之人都在西都?
林氏和許嘉嵐對視了一眼,神色有些尷尬。許嘉嵐上前去,撒嬌道:“父親,若是女兒心裡還有殿下,殿下心裡也還有女兒呢?”
許孝祖臉色微變:“這……”
“嘉嵐,你是個女兒家,不要總是把殿下掛在嘴邊兒,被人聽見了,要怎麼說。”曹氏不滿地低聲呵斥。
“母親,話可不能這麼說,從前嘉嵐常在殿下身邊,也給這個家帶來了許多榮顯,那時候也沒有人不許她提。”林氏看了曹氏一眼,不軟不硬地道。
時至今日,林氏的名字都沒有上族譜,她雖說拉不下臉來給曹氏磕頭認錯,可也沒少給畫園送東西,明裡暗裡地討好曹氏。可是曹氏偏偏油鹽不進,這麼些日子了,都沒有再提族譜之事。
如此以來,林氏便也懶得討好她了,等到許嘉嵐入了項王府,她就不信許家能讓項王妃的生母是上不得族譜的繼室。
是的,她從不想說什麼側室、側妃,項王側妃又如何,這正妃的位子早晚都是她的寶貝女兒的。
曹氏有些怒了,說話也不客氣起來:“那是從前,如今這話傳到宮裡去,你就不怕給你女兒帶來殺身之禍。”
“項王妃入府也有段日子了,沒有身孕就不說了,殿下甚至很少臨幸於她,這也就不說了,她還不會打理家事,整個王府鬆散不說還多了許多雞鳴狗盜之輩。項王納側妃是早晚的事,嘉嵐的事兒已經過去了,娘娘又對嘉彤寵愛有加,她總不會想讓嘉彤有一個那樣的姐姐吧?我們運籌帷幄,這件事上總會有轉機。”林氏不死心地道。
“祖母,這件事您先不要管了,就給二孃吧。三姐姐是她的親生女兒,她總不會害自己的女兒。”許嘉彤笑了一下,與林氏爭起來,卻不是與林氏是一樣的人了?
“嘉彤,從前我也有不對,你可原諒我?你總不會要我給你下跪斟茶賠罪吧?”許嘉嵐笑着上前。
“怎麼會,我和姐姐是一家人。”許嘉彤笑着托住她的手。
“這就對了,都是親姐妹,以後你們一條心,總歸錯不了。”許孝祖道。
從前許孝祖怎麼看都覺得許嘉彤不順眼,如今也喜歡不起來,可是搭上了許嘉彤,許嘉嵐的處境會好起來。這樣也罷,當年那般的難堪,如今就算是補償了。
曹氏不像許嘉彤,這時候不管心裡怎麼想,面上都得順着自己父親和嫡母的意思。在這府裡,曹氏是最大的長輩,至少在族譜之事了了之前,許孝祖和林氏都不敢明着拂了她的面子。
“三丫頭,還有你,還是顧着點兒面子。如今在府裡也就罷了,這一舞若是讓外人看去了,恐怕會說三丫頭一身的教坊之氣,再丟了臉面。你們自己折騰就好,不要拖累了嘉彤和嘉杏。”曹氏冷聲冷氣地道。
“祖母,您心裡只有四妹妹,就是六妹妹也比我強了,您就是偏心。”許嘉嵐不敢罵曹氏,可是這樣的抱怨卻是要有的。
不單如此,許嘉嵐還打算把話傳出去,曹氏這個當祖母的偏袒自己帶大的孫女,打壓她。這樣以來外面人也就不會對她那般嚴苛,她曾經陷害許嘉彤的舉動,也會變成被逼無奈,被人錯待之下,做出的衝動之舉。
“做好你自己,沒人會偏心。”曹氏冷冷地看了過去,許嘉嵐那剛剛跳躍起來的小火苗就被撲滅了。
林氏趁着這個機會,語聲委屈地道:“母親,您若是不偏心,就不該只想着嘉彤的臉面,卻不想想我們嘉嵐的。這族譜上,她直到如今都還是妾室之女,從前前半錯萬般錯,都是我的錯,總不能連累到她身上。若不是您偏心,讓她這個嫡女當的名不正言不順的,王后娘娘也未必就會那般嚴厲地懲戒她,總還得給咱們定安侯府留幾分臉面不是?這說不準,嘉嵐和項王殿下的婚事也早就成了呢。”
這言下之意,若是許嘉嵐是名正言順的嫡女,她應該早就是項王妃了。而吳王后一直不喜歡許嘉嵐,是因爲她名不正言不順,嫁入王室爲正妃有失體統,這纔對許嘉嵐痛加打壓。
“住口,不能這樣跟母親說話。”許孝祖到底是曹氏撫養長大的,還是維護曹氏的臉面的。
“讓她說。”曹氏一點兒不氣,臉上還帶着笑。
曹氏繼續道:“那會兒嘉嵐出事的時候,您知道外面的人是怎麼說她的麼?說她是個連庶女都不如的人,從小缺乏教養,這纔會行差踏錯,幹出那樣的事來。這得有多冤枉,這……這些話用在您親孫女兒的身上,您都不心疼,您還說自己不偏心麼?”
許嘉嵐也來了勁兒,曹氏邊說她就邊抹眼淚,抽噎着道:“祖母,母親當年有錯,我也有錯,可是那都是過去的事了,如今事已至此,您若是還在怨懟我們母女,那就都衝着我來。我願意承擔我和母親所有的錯,只求祖母能夠平了心結,不要想起這些事的時候心中難過。”
“住口,都像什麼樣子。”許孝祖色厲內荏地呵斥了一聲,轉身面對曹氏時卻又不得不爲她們母女說話,“母親,她們說話沒有分寸,您不要往心裡去。可是她們說的也在理,這千錯萬錯都是過去的事了,若是一味地揪着不放,只會耽誤將來。咱們許家多一個前程遠大的女兒,總是好的,爲什麼一定要少一個呢?何況當年,也有兒子的錯,您要責罰就連兒子一起責罰。”
“都說完了?”曹氏冷笑着,“都說完了,就到我說了,不過這樣淺顯的道理,也用不着我說。嘉彤,你說說,我爲什麼不答應把她記到族譜上。”
“不敢猜測祖母心思。”許嘉彤客氣道。
“那就還是由我來說,看看你的女兒,這纔是給你面子。”曹氏目光冷冽地看着許孝祖,“嘉嵐比嘉彤還長一歲,那時候你的正妻是你的結髮妻子杜氏,那嘉嵐又怎會是你的嫡女?你自己想想,這朝中有誰沒了髮妻之後,是將自己的側室扶正的?不單如此,還將她的女兒捧得比髮妻所出的嫡女更高?孝祖,你不想要你的前程了麼?”
“這……只要您答應了,過上一兩年,人們淡忘了,總不會怎麼樣吧。”許孝祖有些遲疑了。
許嘉彤從身後拉了許孝祖一下,輕聲道:“父親,您捧起了三姐姐,卻毀了自己,您當真要這樣做麼?您毀了自己,我和三姐姐、六妹妹,還有二孃,還有整個許家,又該如何自處?”
即便是許嘉嵐得了嫡女的名分,許孝祖失了位子,那定安侯府只會被砸得比如今還低,那這個嫡女的名位又還有什麼重要的?
“老爺,若是嘉嵐有了好歸宿,甚至做了項王妃,又有誰敢把您怎麼樣。”林氏眼看着許孝祖又要被說動了,連忙一句話把他“拉”了回來。
“你這個女人,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我不管別的,先讓嘉彤出嫁再說。等到嘉彤有了好歸宿,我由着你們折騰。”曹氏道,他們要瘋,就讓他們瘋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