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伴鮮的心情不太好。
剛一進宮就撞上太子這尊瘟神,還被他在耳朵邊陰惻惻地威脅了一句,換做誰,恐怕都高興不起來。
雲伴鮮雖然沒有親身體會過這位太子爺的陰狠手段,但根據她對他不算透徹的瞭解,他似乎不是在危言聳聽。
只是,他要如何達到他的目的呢?難不成還準備把她迷暈了,然後對她施暴?
想想就覺不寒而慄,女子誇張地打了個哆嗦。
依她所見,太子應當不會如此蠢笨纔對。要知道,在他的父皇面前,他可是一直都保持着潔身自好、公正不阿的良好形象,怎麼可能爲了她一個小小的御廚娘而節外生枝?
搜腸刮肚都想不透對方究竟會怎麼做,雲伴鮮索性不再多想,只提醒自個兒要多加防範,便面色如常地去了御膳房。
一進伙房,她就瞧見她的死對頭——範簡已經領着一羣蝦兵蟹將在那兒忙活了,她也不同他打招呼,只管自己戴了袖套、穿了圍兜,就自顧自地拿了今日的菜譜翻看。
可惜,她不去招惹別人,別人卻不肯放過她。範簡原本正在專心致志替主子們預備早膳,冷不防擡眼注意到了她的身影,他便把手裡的傢伙遞給了手下,噙着那妖嬈的笑意靠了過去。
於是,闔上菜譜的女子好巧不巧地撞上了男子曖昧不明的視線。
“雲妹妹,好久不見,新婚燕爾,可還愉快?”
雲伴鮮笑得明媚:“本來是挺愉快的,可一進宮見到某張臉,就不怎麼愉快了。”
範簡自然聽得懂她所言何意,卻也不氣不惱,而是徑自湊近了些,低聲道:“雲妹妹有所不知啊,你在家裡是樂呵了,咱御膳房這幾天,可是雞飛蛋打的。”
雲伴鮮聞言,面色微微一凝。
這範簡說話雖然時有誇大其詞,但還不至於無中生有,他既然用上了“雞飛蛋打”一詞,想來她不在的這幾天裡,御膳房裡定是發生了什麼意外。
“出什麼事了?”是以,身爲御膳房的半個頭目,她姑且放下了個人恩怨,好整以暇地問他。
“三殿下不肯吃飯哪。”範簡也不賣關子,直接就道出了一句令人聞之色變的話來,“整個御膳房絞盡了腦汁,給他送去了各種各樣的菜式和點心,結果統統都被他扔了出來。得虧萬歲爺是個明理的主,也沒有降罪我們這些廚子。”
範簡抑揚頓挫地說着,雲伴鮮的一顆心則業已“咯噔”一沉。
三皇子不願用膳,原因在何,知情人皆心中有數。
她忽然覺得有些頭疼。
這個二世祖,事到如今,緣何還是不願放過?
估摸着自己這一回來怕是沒好果子吃,雲伴鮮略有忐忑地等待着新一輪風波的到來。果然不出所料,才幾個時辰的工夫,據說這些天只勉強在皇帝的命令下喝了些白粥的少年就遣人來尋她了。
雲伴鮮不敢動,更不敢不動。她不介意煮一鍋麪糊去糊那熊孩子的臉——叫他好好清醒清醒——可人家皇帝老子介意啊!
正左右爲難着,她“惦念”的那位主子也派人傳來了口諭,說是三皇子殿下近來食慾不佳,命御廚雲伴鮮寸步不離御膳房,日夜悉心備膳,直到皇子恢復如初爲止。
寥寥數語,卻當即就叫女子聽了個明明白白:這是讓她趕緊做吃的,卻不准她出現在他寶貝兒子的跟前。
行,她還求之不得呢,最好連吃食都別叫她做。畢竟於她而言,說對那孩子沒有丁點感情是假,可她卻也不會慣着他——她又不是他娘!
本是埋怨的一句話,倒是讓雲伴鮮忽也生出些許同情來:倘若那孩子未曾年幼喪母,興許如今也不是這般模樣。
思及此,她心底的怨懟也就少了幾分,專心下廚了。
三皇子對食物的喜惡,她很清楚,是以,她沒多久就搗鼓出了三菜一湯——韭菜炒蛋,家常豆腐,三鮮乾絲,菌菇雜湯——還特意將米飯煮得爛了些,把它們逐一放在食盒裡,讓人給他送了去。
那邊廂,面色蒼白的少年左等右等,終於等來了他要的東西。然而,打開精緻的食盒後,他卻差點哭瞎。
這這這……這都是些啥玩意兒啊!
看着滿盒連油水都撈不着的素食,少年淚流滿面。直至他提起筷子吃了兩口,纔是真的哭了。
脣齒間那熟悉的味道告訴他,他嘴裡嚼着的,的的確確是雲姐姐親手爲他做的吃食。可叫他忍不住潸然淚下的,卻是這滋味所帶給他的回憶。
彼時,他年幼無知,鬧了脾氣,掉進湖裡,染了風寒,不肯進食,更不願服藥,是她忍着對韭菜味兒的厭惡,替他熬了整整三天的韭菜香粥,親自哄他喝下,然後陪着他你一口、我一口地喝藥,以至於他的病有了起色,她卻回頭吐了個底朝天。
也就是那一次,他幼小的心田裡播下了要一輩子和她在一起的種子。
可是爲什麼,這顆已然長成大樹的種子,卻沒法開花結果?他不甘心……不甘心啊!
看着鬧騰了好幾天的主子對着幾盤菜又哭又笑,屋裡侍奉着的太監快要嚇呆了:他們的殿下,莫不是得了失心瘋?
於是,知曉其此舉定是與雲伴鮮有關,這太監擅自做主,讓去御膳房送還食盒的小太監將三皇子的反應傳給了她。
雲伴鮮心下喟嘆,面上也只能裝傻了。
接下來的幾天裡,她仍是恪盡職守地爲三皇子做飯,菜式沒有一天重複,卻從未落下能把她薰得犯暈的韭菜。好在那邊很快傳來消息,說是三殿下已經願意按時用飯了,人也冷靜了一些,這才叫她鬆了口氣。
看來,她這幾日的苦心並沒有白費。
日子就這樣漸漸趨於平靜。時至五月,豔陽高照,整個皇宮都是懶洋洋的,能不動就不動。雲伴鮮也恨不能抱着冰塊躺在牀上,可惜她沒這個福分,御膳房裡的很多事情都要靠她安排。更何況,她這三個月還得勤快着些,入秋後好跟皇上告個假,陪沈復回一趟黔州。
心裡盤算着,手上自然不能馬虎,雲伴鮮賣力地幹着活,弄得連共事的範簡都有點看不下去了。
“雲妹妹,你這是又要減肥呢?”這天辰時剛過,面目妖嬈的男子優哉遊哉地打量着滿頭大汗的女子,坐在那兒袖手旁觀。
雲伴鮮抽空看他一眼,不予理會。
他的意思,她聽得懂。去年這個時候,她在伙房一邊煮菜一邊“蒸桑拿”,他諷她這麼拼命給誰看,她被他這人前努力、人後偷懶的“兩面派”惹煩了,隨口回了一句“我減肥呢”,並以一種少見多怪的眼神鄙視了他一番,沒想到,居然被他記下了。
果然是個記仇的小心眼。
“我說,你已經夠苗條了,再減下去,可不得風一吹就倒了?”
範簡繼續大大咧咧地說着,雲伴鮮依舊對其置若罔聞。
“你要是倒下了,這御膳房可如何是好?”
不是有你範簡範大廚嗎?
心裡道“我看你是巴不得我倒地不起,你好取而代之吧”,雲伴鮮掀開鍋蓋,就着滿目的白色水汽,不着痕跡地翻了個白眼。
“說起來,你相公就不嫌你太瘦了,這骨頭磕得人肉疼?”
突如其來的話鋒一轉,總算是叫女子眸光一轉。
範簡眼瞅着雲伴鮮終於提着個鍋蓋朝他走了過來,霎時笑得顛倒衆生。
“雲妹妹,你可算是理我……”
豈料話未說完,他的臉色就不由自主地變了。只見雲伴鮮腳底生風地走了過來,眼看着就要將那碩大的、尚冒着熱氣的鍋蓋往他腦袋上招呼。
此情此景下,範簡也顧不得去推斷對方是不是真想拿它砸他的頭了,本能的自衛意識令他二話不說就抱着腦袋彎下了身子。
只聽“哐當”一聲,他沒有感受到分毫的疼痛,只因睜開雙眼而目睹了女子的裙襬。
“範大廚,你坐在這裡太礙事了,我都沒辦法掛鍋蓋了。”
範簡一骨碌從女子的右側“逃出昇天”,迅速站直身板,他回頭瞧見了牆上的掛鉤。
這女人就是故意嚇唬他來着。
眼瞅着女子波瀾不驚的面孔,緩過勁來的範簡似笑非笑。雲伴鮮也沒打算同他糾纏,這就掛好了鍋蓋,拍了拍手中莫須有的灰塵,若無其事地轉身走了回去。
這個嘴賤的範簡,連別人的閨房之事都敢拿來取樂,也不曉得還有什麼話是他說不出口的。
幸虧她雲伴鮮一旦面對外人——尤其是敵人的時候,那就是個面不改色心不跳的狠角兒。若是換做其他姑娘家,還不被他調戲得羞憤欲死?
“喲,兩位都在哪?雜家真是來得早不如來得巧。”兩人各懷心思之際,御膳房外突然走來了一個人,一男一女聞聲皆是側首望去,映入眼簾的,乃是皇帝身邊的大太監——福壽公公。
二人自是忙不迭改換了先前的神態,各自言笑晏晏地迎了上去。
“公公怎麼來了?可是萬歲爺有什麼吩咐?”雲伴鮮離門口近,故而搶先一步行至來人的身前,恭恭敬敬地向他行了禮。
“是呀,”來人笑眯眯地應下,不忘衝着後來的範簡點頭示意,“雜家特地來傳皇上口諭,懷安公主進宮,皇上要設宴款待,今兒個,可得辛苦二位了。”
話音未落,範簡仍舊是那副笑吟吟的樣子,雲伴鮮卻情不自禁地變了變臉。
那個女人?她怎麼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