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乾清宮,大臣們明顯分成三四堆,第一波自然是輔韓鑛一羣人,接着是鄭三俊帶着那些表過態的臣,後面是溫體仁他們三人,走在後的卻是成基命一人。今日成基命是把大部分人都給得罪了,他站在了皇上的那邊,鄭三俊肯定要排擠;而成基命搶了溫體仁等人的風頭,這也讓溫體仁大是嫉恨。韓鑛雖隱約明白成基命的苦心,但他此時急着去宣旨,所以隊伍後邊就只剩下成基命一個人形影相弔!
此時午門外前邊站滿了文武百官,後邊則跪着京師的學。當韓鑛他們出現後,立刻引起一陣騷動!
“諸位安靜,安靜!”韓鑛高聲穩定局面,大臣們見是輔,都噤聲等他話。
韓鑛環視一週,等衆人安靜後高聲喊道:“傳皇上口諭!”
“萬歲,萬歲萬萬歲!”午門外所有人都跪了下來。
“朕今日陡聞宮外傳言,論及朕要廢除科考,此乃無稽之談。朕再重申一次,明年科考依舊按往年成例。午門外學即刻散去,不得聚衆喧譁,違者嚴懲。百官不問事實真相,盲目上書奏事,其心不正。朕特令停朝一日,除當值大臣,文武百官皆歸家自省。朕所議天工學院之事,不日將有詔書公佈天下,文武百官不得妄議!”
“臣等遵旨!”
學們見輔傳皇上口諭,科考並不變化,都歡天喜地的散去了。文武百官可沒有這麼容易打,廢除科考當然是無稽之談,但內大臣跟皇上商議天工學院的事情無疑被剛的‘口諭’證實,那麼結果如何呢?此事不僅關係到天下學,還關係到大明下幾代的官員,他們不能不問!很就有人對韓鑛爲的內提出了置疑,先出場的是御史毛羽鍵。此人喜言事,在整治閹黨的時候多有諫言,後被倪元璐所看中,調任到都察院做了御史。
“衆位大人,皇上召集內及六部堂官商議天工學院改制,不知結果如何?”
韓鑛此時不想跟官員們糾纏,只是敷衍道:“皇上口諭已說:“不日將有詔書公佈天下,文武百官不得妄議!’,你還詢問什麼?!好了,大家都散去吧!”說着便要轉身回內。
“輔大人!”毛羽鍵上前一步攔住韓鑛道:“天工改制,胥吏將要爲官,此事關係重大,本應召開百官廷議。皇上僅憑內及六部堂官的意見便詔書,豈不草率?!”
“你等怎知天工改制的事情?”
毛羽鍵一指全場官員道:“在此各位都知!”
韓鑛順着看過去,只見午門廣場上有不少官員都注視着這邊的動靜,他不想再起事端,便道:“此事你等見了天詔書再說不遲!”
“待天下詔,那一切就晚了!”毛羽鍵不依不饒的說着,“皇上驟然議事,爲內大臣者應該秉公持穩,矯枉過正,拾缺補遺。胥吏不可爲官此乃我大明祖制,爾等身爲輔臣豈可讓此議條通過!”
這外邊的官員又怎知方在乾清宮的局勢。要不是兩度轉機,只怕滿朝的文武百官都要重複‘大禮儀之爭’時的歷史。大明的朝政就少不了要動盪一番,這是韓鑛不想看到的。就是爲了保持這個平衡,他韓鑛沒有象鄭三俊那樣衝動,爲了自己清正的名聲而莽撞的諫言皇上。其他人不知自己苦衷,反而以此來攻擊他這輔,韓鑛不由嘆息了一聲:
“此事已有決議,你乃小臣,不要再行妄議了!”
韓鑛原意是指這件事我們內大臣都說服不了皇上,你一個御史就不要參合,給自己找麻煩。但毛羽鍵以爲韓鑛輕視自己,說自己不過一小吏,沒有資格言政。他漲紅了臉高聲道:
“下官位列御史,本就是言官,有何不能言。改制關係大明江山,本應舉行大朝商議。皇上既然召見內,爾身爲輔就該勸諫皇上。一昧阿諛皇上,豈是聖人所教?下官要拜折參劾你等……”
韓鑛被他夾雜得沒有了耐性,他一揮手打斷了毛羽鍵的話道:“現在已經夠麻煩了,你還摻合什麼!老夫命你即刻歸家自省,走!”
“嗬,歸家自省?”毛羽鍵聽了這話,放下臉面就跟韓鑛擰上了:“韓大人雖是輔,可也無權干涉我們御史,現在下官要去求見皇上,當面諫言天工學院的事。韓大人不願聽下官講,下官就去皇上面前說!”
“你給老夫站住!”韓鑛沒有想到這個毛羽鍵是個二楞,居然這個關頭去逆龍鱗,那不是去找死嘛!他豈能讓事情進一步惡化,幾乎喊着攔住毛羽鍵。韓鑛身後的錢龍錫跟賀逢聖深知情由,也話讓毛羽鍵不要進宮見駕。
但內的這一阻撓,讓在場的官員就反感起來。雖說內是一朝輔臣,入拜相,但也不能阻止其他官員進宮面聖。何況是在這改制的敏感時候,朝中大事不能完全由內把持。所以他們見韓鑛攔住毛羽鍵,便三言兩語的幫毛羽鍵說起話來。
兩邊大臣鬧得不可開交,你一言我一語的爭執着!正在此時,突然午門大開,兩隊禁衛衝了出來,谷剛身穿滿副盔甲。見到這個陣勢,衆大臣都吃了一驚,不知生何事,爭吵也倏然而止!韓鑛畢竟是輔,他上前一步道:
“谷將軍,這是爲何?”
谷剛抱手行禮道:“谷某奉旨行事,請韓大人稍待。”
說着,他轉而對禁衛一揮手,即刻有兩個身強力壯的士兵出列,從百官羣中將毛羽鍵拖了出來。樣彷彿就像老鷹抓着只小雞,毛羽鍵當場嚇得連魂都失了,任兩人架着。片刻後他省悟過來,一邊掙扎一邊高呼:
“下官身犯何罪?爲何抓我?我要面見聖上!”
韓鑛沒有想到居然會是這樣,毛羽鍵被抓多少因他而起,他連忙上前求情道:“谷將軍,這毛羽鍵是御史,不過跟老夫爭了幾句,不至於要拿了問罪吧?”
谷剛鐵着臉,按劍而立:“並非谷某不買輔大人面,此事皇上已下有旨意。”說着,谷剛從衣袖內拿出一封聖旨出來,高聲道:
“諸位大人,接旨!”
“臣等接旨!”午門外各色人等都跪了下來。
“奉天承運,皇帝制曰:朕在先前已予韓鑛旨意,當文武百官之面宣讀。天工之事,朕早有主見,不日將有詔書,羣臣不得妄議。御史毛羽鍵視朕之聖旨如無物,聽旨後不思歸家自省,在午門外咆哮,眼中安有君父?心中可有忠孝二字!朕一言既出,豈能兒戲!毛羽鍵違朕旨意,乃逆反大罪,本應陵遲處死,姑念其爲官微有功勞,改削籍爲民,永不錄用,由禁衛今日遣送出京!欽此!”
百官不由呆了,過了好一會有人想起謝恩:“萬歲,萬歲萬萬歲!”
谷剛將旨意遞過給韓鑛,韓鑛確認了一遍,只見裡邊筆墨未乾,看樣是皇上接到報告後心生憤懣,所以特地下旨嚴懲毛羽鍵,同時也是爲了震懾百官。韓鑛看着谷剛所領的禁衛都全副武裝,看樣是早有準備。想着今早在乾清宮的場面,他不由驚出了冷汗:要是羣臣都反對的話,皇上即刻便會出兵拿人!皇上雖然向來與大臣爲善,但一旦爲了君主的權威,仍舊會毫不留情。
衆人來不及爲毛羽鍵說什麼,他就給禁衛拖走了!百官面對皇上嚴旨,都不敢再行議論,漸漸散了回去。谷剛執行完公務,告了聲罪也帶人走了。原先還熙熙攘攘的午門廣場,一下就冷清了下來。韓鑛呆立了片刻,也沒有心情回內了,慢慢的往外走!
剛走了沒多久,突然“輔大人!”一聲叫喚讓韓鑛停下身。他回頭一看,後邊卻是神情都有些落寞的成基命!
“是成大人!”韓鑛招呼了一聲,他此時有些明白成基命爲什麼要在乾清宮提議那番話了,這也是韓鑛他做不到的。韓鑛是輔大臣,是百官的領袖,他面對着皇上就是百官的代表,面對百官他又是皇上的代言人。他既不敢在皇上面前反對,也不能在羣臣面前贊同天工改制。輔的抉擇一時竟是這樣難,成基命的奏議讓他暫時度過了難關!
成基命上前苦笑着道:“今日下官算是丟盡顏面,爲百官所唾棄了!”
“今日你本可以不出來的!”韓鑛知道成基命絕非阿諛奉承之人。
成基命搖了搖頭,並沒有解釋!
過了會,韓鑛突然對着成基命行了禮道:“老夫今日還是要多謝你!”
“輔大人言重了,下官只是做了應該做的事情!”成基命連忙攔住韓鑛
韓鑛欣慰的點點頭,他望着空曠的廣場道:“今日要不是字行(成基命字),這裡不知有多少人要遭殃!”
“皇上漸有太祖之風了!”成基命低聲說道。
韓鑛不置可否,轉而往前走,成基命跟在旁邊。兩人默默走了一陣,韓鑛像是自言自語着問道:
“你說,皇上所作可是對的?”
“下官也不知道,不過皇上所作也非沒有道理!”成基命回答的還算中肯。
“歷朝治天下都是尊崇聖人之說,以教化育人,皇上爲何不以爲然呢?反而傾向於工匠?”
這等事情如何知曉,成基命只得苦笑:“下官也是不明,不過皇上以前雖對天工學院的人青眼有加,但也沒有多大舉動。好象徐光啓大人病後,皇上有了這些想法。”
韓鑛悠悠道:“徐光啓歸故里,皇上禮遇之重也是匪夷所思!可見天工學院改制多少都跟他有關係,真不知若是徐光啓還在朝中的話,他是贊成還是反對!”
“皇上的意思是提高工匠的地位,甚至讓多的人來學習諸般技巧。而不是讓他們加入政府議事,所以下官覺得可行,胥吏也不過是一個補充,這並不影響科舉的大局!”
“你這是在說服老夫,還是在說服自己呢?”
成基命面上一紅:“下官只不想歷史重演!”
韓鑛嘆了口氣道:“你有這樣的見識難爲你了,可見你心底也不是十分願意改制。畢竟咱們都是科舉出來的,但事到臨頭,只能權其輕重。老夫也是因爲這樣在大殿上同意了你的奏議,可又有誰知道,這一切是不是剛剛開始呢?”
成基命疑惑道:“剛剛開始?輔大人的意思是……”
韓鑛意識到自己將話題說遠了,只是含糊着說:“咱們這位皇上的性可有些不一樣!”
“嗯!”成基命心中煩亂,也就沒有想這麼多。一會後,他似下定決心般的說道:“大明立國兩百餘年,其中積弊甚厚。前朝兩宋面對北方蠻族,士大夫們也算恪守祖制了,結果仍舊國破家滅。皇上熟讀史書,對此自然別有一番看法!下官雖不知皇上用意何在,但下官相信皇上。大明財政好轉,遼東數十年的問題得到緩解,皇上登基后皇宮的整治便證明皇上是聖明之君。當初致休的劉鴻訓老大人也深信如此,下官同樣相信劉大人的眼光。皇上絕不會將大明當作兒戲!”
成基命說的,韓鑛都知道!歷來天繼位,從沒有一個象皇上這般節儉,也沒有一個象皇上這般大方的!六年間,內庫支出銀已經有了兩千萬,這可是聞所未聞!如果說皇上不將大明放在心上,那是不可能的。只不過,皇上陡然要將工匠胥吏跟科舉並列放在一起,這讓韓鑛心裡還是有些接受不了,他也不能貿然接受。
“老夫也願意相信皇上是對的,既然字行有了想法,就好好輔助皇上!賀逢聖的心思恐怕跟你也有些相似,你不妨跟他多多親近!”
“輔大人,你這是……”韓鑛的話讓成基命心裡一驚,這讓他想起了劉鴻訓致休前也是這般說話。
韓鑛眉毛一揚,笑道:“你以爲老夫要致休嘛?!不,老夫也想看看這結果如何!只是老夫既然忝爲輔,就要秉公,要考慮百官們的意見,理順皇上跟百官的關係也是輔的重大職責!”說着徑直向前走去!
成基命仔細體味了韓鑛的話,欣然道:“下官受教了!”
韓鑛呵呵笑道:“走吧,咱們也回府自省去!”
當韓鑛跟成基命往回走的時候,溫體仁跟王應熊兩人正在禮部的署衙喝茶。今日是溫體仁當值,李標恨他二人反覆,招呼都沒打便揚長而去。而王應熊本也該回府,但他藉口還有事情未做完,回頭找溫體仁商議。
“長卿公,這回我們這麼一鬧,沒有讓皇上治他們的罪,只怕以後咱們要給他們孤立了!”王應熊說出了自己的擔憂,以後若是給羣臣交起而攻,就光自辯折也夠他寫的了!
溫體仁端起茶杯,慢條斯理的聞了聞茶香,然後喝了一口閉着眼體會一番茶的口感。對於王應熊的擔心他似乎沒有放在心上,而是說道:
“這茶就要慢慢品有味道,你試一試,這可是江南今年方採的烏龍茶!”
王應熊沒有想到溫體仁的答話竟是讓他喝茶,他不及想,一邊虛應,一邊端起就喝。誰知茶水尚熱,一入口,王應熊就噴了出來。身上溼了一大塊,把他搞得手忙腳亂的!
溫體仁遞過一塊方巾道:“這喝茶心急不得,對付那般人也是如此!皇上雖沒有治他們的罪,可事情並沒有完結。看到沒有,毛羽鍵就是第一個出頭鳥!你着急什麼?!”
王應熊還抹着身,突然聽溫體仁這麼一說,他停下來道:“長卿公的意思是,他們還會跟皇上對着幹?那太好了,只要咱們跟皇上站在一邊,他們哪還有不倒的?!”
“咱們就等着這機會慢慢來吧!”
王應熊則恨恨說道:“下官巴不得早點把這些僞君趕下來,這一次皇上沒有將泄漏的案交給長卿公追查下去,真是可惜了!不然的話,他們不死也要揭層皮下來!”
溫體仁瞟了他一眼:“你覺得是誰泄漏出去的呢?”
這一層王應熊還真沒有想過,他想的只是借這個案整倒內的人,溫體仁這麼一問,他倒疑惑了,難道是溫體仁在背後做的?如果是這樣,那這一譚水可就深了。可自己一點風聲都沒有聽到,按理不至於此,於是他問道:
“這事難道跟咱們有關係?”
溫體仁搖搖頭:“這是老夫想不通的地方,老夫雖然想趕走他們,但也不敢兵行險着。要是皇上盛怒之下不聽勸諫,可能大家都給一起懲治了。會是誰想從中謀益呢?又是如此的膽大!”
王應熊也想不明白,他頓了頓道:“會不會真如殿上所說,是無意泄漏出去的!”
溫體仁沒有答話,轉而沉思了一會道:“這事就不用管了,咱們還是想想多找些援助。老夫聽聞你跟周延儒關係不錯,可以去結交結交。六部中,刑部尚書張至跟老夫還算舊識,這樣咱們不至於孤立無援!”
“大人高見,下官這就去!”王應熊不由得喜笑顏開,一溜煙的走了。
王應熊走後,溫體仁嘴角泛出一絲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