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極並非不想攻打錦州,他們出兵前制定的戰略目的就是將袁崇煥趕回寧遠。廣寧跟錦州就像是兩座大門,將後金的西進之路死死卡住,他必須將它們拔去。但皇太極沒有想到在廣寧城居然有這麼多的明兵,按照原先的估計,袁崇煥在廣寧最多也不過五萬人馬。誰知,居然有**萬之多。直接導致他們在廣寧的進攻沒有達到預期效果,最後強攻下來的同時,不僅紅衣大炮損毀了十門,彈藥耗盡,還搭上了傷亡四萬多人的代價。
當然四萬人的損失還不足以使女真八旗傷筋動骨,不過沒了彈藥,再繼續攻打錦州就勝負難料了。皇太極果斷放棄進攻錦州,反正現在會戰的主動權又重回到他的手中,待到彈藥充足再來也不遲。
會戰的損失並沒有影響到皇太極的心情,攻下廣寧城後,他們不僅得到大批明軍運不走的軍糧,還繳獲了三門還來不及引爆的紅夷大炮,這可是從外番購進的原裝大炮,炮身還裝有望遠鏡,性能遠高於他們自己鑄造的。這完全可以抵得上他們損失的十門。再者傷亡的四萬人,這裡邊有一大半是漢人,蒙古人,女真人最多也是傷亡兩萬。能以這樣的代價消滅遼東軍六萬,戰果是讓人滿意的。
除此之外,令皇太極舒心的是:這一次會戰不僅重新穩固了他的地位,還讓他在八旗內獲得了絕對的權力。蠻牛一樣的莽古爾泰最終還是犯了致命的錯誤,讓皇太極找到了藉口,現在只是差如何處置他了。正藍旗成了他囊中之物,他已經想好讓六哥阿巴泰作下一任的旗主。
事情發生在攻陷廣寧城的時候,率部主攻的大阿哥豪格奮力衝進廣寧城後,發現硝煙中已有一隊人馬正在狂攻內城。仔細一看,卻是五叔莽古爾泰帶着他的正藍旗將明軍逼到了內城,眼看明軍就要抵擋不住。
豪格是眼都急紅了!
女真人最重軍功,他雖是大阿哥,但女真汗位的繼承卻不是按漢人一樣立長立嫡的。豪格要想在大汗百年之後得到汗位,就得有過人的功勳在身,而且現在討好皇阿瑪的最好方法也還是立功。
上千門炮彈轟過後,誰都知道廣寧穩可以破城。首功如此輕而易舉,帳內的各部將領都垂涎三尺。他好容易才徵得大汗的同意領兵作前鋒,莽古爾泰插上一腳,他能不着急嗎?!此刻他也無暇去罵人了,連忙揮兵攻城。
莽古爾泰看到氣急敗壞的豪格心裡樂翻了天:“嗬,以爲你阿瑪把老子調到南邊,老子就沒辦法了?現在還不是給我搶了先!”
原來皇太極調他到南門,並沒有給他攻城的命令。衆將總攻廣寧的時候,也沒有招呼他。莽古爾泰知道這是皇太極不願意他立功,故意將他調開的。他聽着城內的喊殺聲,在南門氣得暴跳如雷。後來他看到撤退轟炸後,心思一動,便從南門悄悄繞到東門附近,火炮一停,他們就率先涌了進去。
“你不讓老子立功,老子不會自己來嘛!等殺了袁崇煥,看老子怎麼落你的臉!”莽古爾泰再次揮起馬鞭,讓部下攀牆破城,他要趕在豪格前邊幹掉明軍。
當下兩人指揮着各自的人馬瘋狂進攻!
正待他們都以爲很快可以打進內城的時候,突然城門大開,一支彪軍從內城殺出。明兵各個手持大刀長矛,毫不畏死的衝上來纏住他們。莽古爾泰與豪格心底都閃過一絲懼意,這些明軍完全是在拼命,他們用血肉之軀抵擋住騎兵的衝擊。前面的剛被砍死,後邊的就馬上頂上,有的甚至是毫無躲避的互砍,就連受傷倒下的明軍但還有一口氣在,也拿着長刀砍馬腿……
悍勇的女真戰士面對這種亡命的打法也不得不後退,,好在這股明軍不算多,隨着其他各部的八旗參入,他們在內城外鏖戰兩個時辰後,明軍給磨損殆盡。剩下的殘餘仍舊依靠內城負隅頑抗,還有一些將士已經在破壞軍械輜重。
雖然重新把明軍壓回內城,但莽古爾泰跟豪格大感面上無光,作爲最勇猛的女真將士居然讓人數少於自己的明軍逼退,這還不讓其他將領笑掉大牙。唯一的辦法只有還以顏色,用冷血的屠殺來挽回勇士的面子。正藍,鑲黃兩旗人馬爲了首先殺掉這支明軍的將領開始了瘋狂的強攻,兩軍以命換命的相拼,內城終於被打開了缺口。
莽古爾泰跟豪格一馬當先的衝在了前面,他們都想着要用袁崇煥的首級來錄這頭功。兩旗人馬一直追逐着明軍的帥部,對方的親兵拼死頑抗,從內城殺到了西門,最終他們在城門口下圍住了明軍的主帥。
對方只還剩下幾百個渾身血跡的兵士,站在士兵中間的將領卻是出乎莽古爾泰他們的意料之外,居然不是袁崇煥!
他們先前認爲,能把女真人打得這麼狼狽的只有袁崇煥,所以他們都一致的肯定是袁崇煥在指揮着這支明軍。然而他們看到的主帥卻是一個他們往日絲毫沒有放在眼內,也從沒有跟八旗硬碰的人——吳襄。
如果主帥是祖大壽,他們也不會這麼吃驚。但在他們眼前的人,確確實實是吳襄。這個出乎意料甚至讓他們都愣住了,直到片刻後,一種被愚弄的怒吼響徹天際:殺!
面對數倍於自己的敵人,明軍絲毫不懼,此時已是有死無生,完全是殺一個夠本,殺兩個有賺!困獸猶鬥使得場面異常悲壯,主帥吳襄剛砍死一個金兵的同時,就給莽古爾泰砍到背部,又給豪格刺中腹部,所有的明軍都倒下了,他們的身子下邊也壓着差不多跟他們同等數量的敵軍屍首……——
戰鬥剛結束外邊的士兵還在搜刮戰利品,皇太極坐在汗帳中,冷眼望着帳下爭執的兩個人,旁邊的其他將領都一聲不出的站着。
“首功歸我!”莽古爾泰瞪着大眼,挑釁似的看着豪格。
“歸你?你也不看下人是誰殺的!”豪格毫不示弱的回敬。
“哼,就你這個小毛孩,問問你阿瑪,女真人會不會從別人那裡搶獵物,老子砍了一刀,那獵物就該歸我,你橫插進來,還敢跟我爭!”
打獵的規矩,向來都是誰射了第一箭,就歸誰所有,其他人不得出手。莽古爾泰套用他們女真人打獵的規矩,豪格倒也無法反駁。
“你……阿瑪,莽…五叔說是他出手在前,可混戰中當時誰看到了。他砍到那宋襄的時候,孩兒已經刺中了。最終可是我刺死的,請大汗明斷!”氣結的豪格放棄跟莽古爾泰的爭執,轉而向皇太極申訴。怎麼說,皇太極是他阿瑪,自然會偏向他這邊。
帳內都靜了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皇太極身上,看他如何處置,莽古爾泰冷笑的看着皇太極,他要看看他這個八弟怎麼作這個汗王的!
“你們都是我女真的勇士,居然爲了這小小的功勞爭執不休。本汗問你們,袁蠻子呢?怎麼沒有看見你們將他擒來見我?虧你們還有臉爭!”
皇太極的話帶着汗王的威勢,衆人都不敢出言反駁。
“既然那宋襄是你二人所殺,首功就各錄一半……”
皇太極還未說完,莽古爾泰就沉不住了:“我不服,皇太極你偏袒你兒子。”
話語一出,衆人都嚇了一跳。雖然皇太極的做法有些不妥,沒有想到莽古爾泰敢這麼大膽直斥大汗不對。帳內的氣氛緊張到極點,衆將只怕皇太極發作出來,莽古爾泰就要吃虧。
同在帳內的德楞類是莽古爾泰的同母弟弟,他知道他這大哥蠻勁又犯了,連忙出來扯住道:“五哥,不得對大汗無禮,快點賠罪!”
莽古爾泰正要發飆,沒有想到自己的親弟弟居然站在皇太極一邊,不由勃然大怒。他一甩手,就將配刀拔了出來。
同在帳內的德楞類是莽古爾泰的同母弟弟,他知道他這大哥蠻勁又犯了,連忙出來扯住道:“五哥,不得對大汗無禮,快點賠罪!”
莽古爾泰正要發飆,沒有想到自己的親弟弟居然站在皇太極一邊,不由勃然大怒。他一甩手,就將配刀拔了出來。
衆人怕這蠻牛真幹出什麼事來,連忙將其推出帳外。半會,皇太極定了定神道:
“五哥爲人蠻直,本汗就不跟他計較了,這次廣寧首功就由正藍與鑲黃兩旗平分。不過走了袁崇煥,美中不足啊。”
站在稍後一點的一個小將站了出來道:“回稟大汗,方纔我到南門看過,發現路面車跡龐雜,不少車痕深入一指,可以推斷那些明軍是帶着輜重撤退。”
皇太極看去,出言的是阿巴泰的兒子嶽樂。不由滿意的點了點頭,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嶽樂道:“以攻下廣寧時間來計,明軍必然不能遠遁。若大汗派一枝輕騎兵追擊,在到錦州前,應該可以趕上他們。”
衆人聽了都眼前一亮,袁崇煥可就在這股潰兵中,追擊戰又是最好打的了,大汗會派誰去立功呢?豪格也滿懷希望的看着皇太極。
“嗯,分析得有道理!追擊是肯定要的,本汗就……”皇太極略思考了會,將領們的心都提了起來。“本汗就辛苦大貝勒去吧。”
代善沒有想到這麼好的事情落在他頭上,還未表態皇太極接着說道:
“袁崇煥乃我女真大敵,爲人甚是狡猾。二哥勇猛而穩重,這是其他人都比不上的,二哥去,本汗心底放心!”
既然是代善去,其他人也不敢再說什麼,豪格氣鼓鼓的走了。代善平白得了個好處,也喜滋滋的點兵去了。望着出去的背影,皇太極嘴角露出了一絲微笑。在皇太極旁邊一直沒有出聲的範文臣,知道有人要遭殃了。
果然代善出兵沒有多久,皇太極在汗帳內召開貝勒大會,分配這次攻打廣寧的戰果,大大小小的貝勒擠滿了大帳。根據斬首評定,以豪格功勞最大,莽古爾泰次之,代善父子再次之,一路排了下來。分配完後,皇太極道:
“大貝勒不在,他的戰利品本汗先代他拿了,若正紅旗立功回來,本汗就再賞賜一份給他。”皇太極神色甚是高興,他接着說道:“我女真打戰無往不利,重的就是軍法,有功就賞有錯則罰,就是貝勒也不能例外。”
剛還在興高采烈的貝勒們不禁傻了眼,濟爾哈朗早已經得到皇太極的暗示,出言道:“大汗所言甚是,軍令不行何以爲戰!只要是犯了錯,就該受罰!莽古爾泰,你以爲呢?”
莽古爾泰正爲自己被排在第二而不滿,哪管這些,丟了一句道:“我不管這麼多!”
幾個大貝勒表態後,皇太極繼續道:“好!那本汗就說了,這次本汗率十萬人馬前來,又有蒙古兄弟助戰,兵力遠高於明軍,結果卻讓袁崇煥跑了,各位可知道這是怎麼回事?”
衆貝勒面面相覷,腳可是長在別人身上的,難道袁崇煥跑了也要怪在他們?!這事要怪也只能怪皇太極自己沒有策劃嚴密,下邊的人又不是沒有出力。但這話沒有人敢吭聲。
皇太極起身掃了全場一眼,沉聲喝道:“莽古爾泰,你可知罪?”
莽古爾泰沒有想到事情居然扯到他頭上來了,原本氣就不順,現在還說他有罪,他憤恚的指着皇太極嚷道:“皇太極你就是專門找我的碴,你說平分首功我也認了,現在還想治我的罪!我有什麼罪,難道你還要殺了我嗎?”
皇太極也不理會他的指責,繼而問道:“你可記得本汗先前命你如何?正藍旗守在南門,無需你們攻城,只要追擊逃兵就可以了。本汗是不是這麼說的?”
“這…”原本還想大鬧一場的莽古爾泰頓時啞口無言,他心急立功,卻把這件事給忘了。不聽軍令就是大罪!帳內侍從見他服罪,立刻將他縛住。
“如果不是你私自帶着本旗人馬撤離南門,袁崇煥又怎麼可能從廣寧城逃逸!雖不追究你在本汗面前口出無狀,私拔佩刀之罪,但不聽軍令,即便是在先父汗面前也不能饒。衆貝勒說,莽古爾泰該當何罪?”
其他人哪敢出聲,濟爾哈朗道:“按違軍令論處,該射殺!”
皇太極踱了兩步纔回到帳中寶座道:“軍令如山,但莽古爾泰是我五哥,都是先汗之子,本汗如何忍心殺之。本汗就求個情,另作處罰!”
濟爾哈朗根本就無視莽古爾泰憤怒的盯着他,代善不在,他最有說話權力:“既然大汗求情,貝勒們自然是同意的,不過爲了嚴肅軍紀,還望大汗嚴懲。”
“嗯,莽古爾泰犯下大罪,不能再當正藍旗主,降爲多羅貝勒調到本汗的正黃旗做個甲喇,戴罪立功吧!另外再鞭笞三十以儆效尤,來啊,立刻執行!”
正黃旗的左右親兵不待莽古爾泰出聲,就將他推到外邊。帳外一直傳來莽古爾泰的怒吼和拳腳聲,衆人都知道莽古爾泰以後再無出頭之日了。
皇太極咳了一聲道:“至於正藍旗不能沒有旗主,咱們女真最重軍功了,就讓六哥阿巴泰接任。阿巴泰英勇善戰,都是先汗的兒子,大夥沒有意見吧?”皇太極停頓了一下,看到沒人發言他就繼續說道:“既然這樣,那就這麼決定了。嶽託的鑲紅旗受損嚴重,就在正藍旗調撥五牛錄過去。”
在衆貝勒的擁戴聲中,正藍旗主的位置就敲定了。德楞類在這樣的情況下,根本就不敢出聲反對。其實不是他一個人記得,所有在場的人都記得,皇太極繼承汗位的時候都盟天發誓,說不輕易改變旗主,即便旗主犯錯,旗主的位置也只能由本旗人擔任。但現在正藍不是他德楞類做旗主,而是調給了阿巴泰。帳內的人都不敢替他說話,德楞類也只好臣服。
衆人出去後,皇太極良久嘆息了一聲:“放走袁崇煥,真是可惜了!”
範文臣出言道:“大汗何必憂心,失土之罪就夠袁蠻子受的了。熊廷弼不也是如此嗎?明朝皇帝也不知殺了多少那些逃回去的將領。”
皇太極點了點頭道:“要不是這樣,本汗也不會讓袁崇煥逃回去。就算明朝皇帝小兒不殺,本汗也會捉住他的,有了紅衣大炮,袁崇煥再也不是敵手。”
他見範文臣沒有搭話又自言自語的說道:“集權,本汗爲了集權,不得已而爲之啊!父汗,你可要體諒我啊。”
範文臣知道皇太極決心已定,便悄然出去了。
第二天,出去追擊的代善回來了。他們追上了明軍,但沒有跟他們交戰。因爲錦州滿桂率着一萬的關寧鐵騎前來接應,代善不願自己的正紅旗也受損失,便悄然回軍。
皇太極意外的好言相勸,還將上好的戰利品送給了他,搞得代善一頭霧水。後來,他聽了莽古爾泰的事後才知道皇太極是在拉攏他。皇太極強行吞併正藍旗,只要代善說話,阿巴泰的位置就做不穩。但拿了人的東西手短,何況人家又給他兒子五牛錄。莽古爾泰又是一個這樣的人,代善只好在這件事上默不表態,德楞類後來找到他,他也是故意裝傻,不敢替莽古爾泰出頭。
攻陷廣寧三天後,皇太極否決了衆將請戰的要求。他將廣寧城徹底毀去,帶着衆將返回瀋陽。在返還途中,莽古爾泰意外在遼河落水,連屍首也沒有撈着。回到瀋陽沒有多久,德楞類也奇怪的死亡。此時整個金國都沉浸在勝利的喜悅中,此番出征帶回了幾十萬石的糧食,多爾滾兄弟又是捷報傳來。誰會去注意一個沒有兵權的潦倒貝勒呢?唯有大貝勒將一切看在眼內,那一絲絲的陰冷常將他半夜驚醒,他不得不爲他的子孫想想後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