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既然有轉變,我就放棄了用武力的辦法,示意方正華不必去通知谷剛!我重新在寶座上坐了下來,打量着下邊不同立場的兩撥大臣。也許現在的局勢比原先有了好轉,但同時也透露出一個危險的信號。今日不管我是否通過改革的決議,六部大臣們分成兩派的事情已經不可避免,這會不會是我崇禎朝黨爭的導火索呢?不過現在管不了這麼多了,怎麼都比我出兵強行鎮壓要好的多。
“啓奏皇上!”一聲怒喝震得殿內嗡嗡響,也打斷了我的思緒。只見刑部右侍郎範景文氣沖沖的瞪着溫體仁他們上奏道:
“此三人辱沒斯文,阿奉聖上,微臣要參劾他們!”
“微臣也附議!皇上昨日跟大臣商議天工學院的事情,但他三人未有出聲。到了今日只因爲皇上要降罪大臣,他三人便轉而迎合皇上,此等德行根本就不足以立於朝堂!臣請皇上嚴懲這三人!”工部左侍郎張慎言也跪出來說話了。
可能溫體仁他們的臨陣反水讓羣臣惱怒異常,兩人剛一說完,吏部,刑部,工部的尚書侍郎全部跪了出來,要求嚴懲他三人!禮部尚書李標猶豫了一下,最後也跪在後邊。內閣大臣中,只有鄭三俊一人出列表明態度。
聽了臣子們的話,我開始是一愣,繼而忍不住覺得好笑。這些大臣們真是迂腐得可愛!暫且不去說溫體仁他們是什麼動機,但就現在這個時候,我再怎樣也不會自斷羽翼。他們居然還要參劾他三人!實在是太搞笑了!溫體仁他們當然明白此時的狀況,所以都沒有說話爲自己辯解。待衆人都說完,我乾咳了一聲道:
“溫體仁他們昨日便已同意朕的改革方案,只是朕在盛怒之下沒有給他們機會發言。今日要商議的是天工學院的事情,其他的以後再說!你們還有什麼意見?”
鄭三俊鐵了心似的叩首道:“微臣以爲皇上此舉違了祖制,微臣等若是同意,死後也無法見太祖,成祖於地下!臣等不敢奉詔!”
“臣等不敢奉詔!”隨鄭三俊出列的大臣都齊聲附和道。
這些大臣也真了得,一旦有什麼事情就知道拿祖宗家法來擋駕。偏偏大明的開國太祖皇帝立下甚多家法,什麼事情都可以找到根據。這些引據論典的事情當然非我所長,不過,好在我還有一招!
“祖制?你們就知道拿祖制來堵朕的口,溫體仁,你不是支持朕的改革方案嘛!對於鄭大人所說的,你有什麼好的見解啊?”
溫體仁見我這麼一問,他怎會不明白!他斜了鄭三俊他們一眼,轉而叩首道:
“微臣以爲鄭大人所言欠妥,研究院的作用顯而易見。微臣還記得崇禎三年,皇上召集當世大儒與天工學院學子討論諸般技巧的事情。其中當月《明刊》有一份言論微臣還記得很清楚,其言曰:“君等以三流九教爲之下人,其巧奪天工之物視爲奇技淫巧;諸生詬鄙甚多,卻仍欣欣然享而用之。蔡倫,閹人也,延有造紙之術,畢昇,亦不過一匠人。今諸位手捧先賢大作,慨而讀之;又手持狼毫,斥造紙印書爲鄙;豈是聖人所教。本人雖鈍,尚知三皇五帝之事,昔黃帝造車,縲祖養蠶織衣,倉頡造字,神農百草。此等可否也爲奇技淫巧?諸生學經論典,求濟世之道,以何治百姓乎?在野爲民,只知獨善其身,此爲之’仁‘乎?夫,即爲聖人門徒,以天下爲己任,民爲天下之根本,利民之事諸生斥之爲奇技淫巧,此等可爲乎?天地間,能富我大明之民,強我大明之兵,便是兼治天下之策。諸生思之,天下思之!’微臣讀此篇文章深以爲然,上古之時,以皇帝至尊尚且造車利於百姓,今日皇上設官以待能人巧士又有何不可!”
溫體仁侃侃而言,身爲尚書的李標心中大是憤恨。兩個阿諛的小人都出在自己部門,這讓他臉面往哪擱,所以溫體仁一說完他就反駁道:“上古與今日不同,工匠並非無用,他們能造紙,能造炮,但他們懂得做官嘛?懂得管理民政嘛?”
旁邊的王應熊冷冷的插了一句:“李大人初初中進士之際,可知道如何做官,如何管理民政嘛?!”
“你……!”李標是給氣得臉都紅了。
鄭三俊打斷了兩人即將升級的爭吵,他仍舊說道:“皇上,大明乃太祖,成祖皇帝艱苦創業而成,開國制訂的《皇明本紀》,《皇明寶訓》,《大明律例》也是爲了讓後世子孫遵守,太祖已明令胥吏不可爲官。皇上此舉不合祖制,工匠們再有用處,臣等還是不敢苟同!”
溫體仁聞言高聲道:“皇上,鄭大人所言差矣!科考自隋唐而來,之前有聖人之說而無科考之事。科考既是後人所創,自然也可以根據實際需求修改。鄭大人跟諸位大臣一昧言及祖宗家法,但據微臣所知,就在洪武年間,太祖曾廢科舉。太祖下詔曰:“賢才國之寶也。古聖王勞於求賢,若高宗之於傅說,文王之於呂尚。彼二君者,豈其智不足哉?顧皇皇於版築鼓刀之徒者。蓋賢才不備,不足以爲治。’可見,太祖之時也明白有賢才隱於胥吏,工匠之中。洪武七年罷科舉,中外大小臣工皆得推舉,下至倉、庫、司、局諸雜流,亦令舉文學才幹之士。此亦是祖制,不知各位熟讀史書的大人遵還是不遵?”
此話一出,跪出來的大臣都彼此對眼交換了一下神色。無疑,溫體仁的話給了他們致命一擊,若要依據祖制,好啊!太祖皇帝還曾廢過科舉,今日就是我要有樣學樣,大臣們也奈我不何!當年嘉靖皇帝爲了大禮儀之爭,跟羣臣開戰,一開始也是處於弱勢,大臣們都團結一致弄得皇帝沒有辦法。後來一個叫張璁的進士提出了一套應尊崇興獻王爲“皇”的理由與歷史根據,皇帝有了底氣,把大臣們打了屁股後照樣強制執行。今日的模樣何其相似,這溫體仁就是我崇禎朝的‘張璁’。
現在朝堂上內閣還有五人沒有表態,韓鑛是首輔,錢龍錫是次輔,他們與我關係緊密,一時只能處在中立的境地。要是他們冒失的跑出來表態,那就代表局面不可收拾,我會毫不猶豫用武力鎮壓。張惟賢是世襲公侯,科舉的事情跟他沒關係,所以今日他只是一個旁觀者,他沒有表態很正常。賀逢聖沒有說話,也是在意料中,畢竟他還念着我提拔的恩典,沒有站到我的對立面去。兵部,戶部跟此事關係不大,所以兩位尚書也沒有發話,他們更可能在看內閣的意見。這樣的局勢我還是有能力駕馭的!
“啓稟皇上,太祖雖曾廢除科舉,但在洪武十七年下詔恢復。洪武七年,其時大明方草創,國家制典未成,纔有這例外之事。如今,大明建國兩百餘年,一切皆有典章制度,皇上豈可輕言廢除科考?!”鄭三俊此時做了一個小小的反擊,雖然他自己也說得有些心虛了。
一直久沒有出聲的樑廷棟啓奏道:“鄭大人的話倒說得奇怪,皇上何時曾說過要廢除科考?!”
王應熊也乘機道:“皇上,此時午門外有學子聚重鬧事,肆意誣衊,其言行與朝中某些大臣相似。皇上至昨日跟大臣商議天工學院改革,都不曾說要廢除科考,今日門外的學子如此叫囂,很明顯是受人蠱惑。其目的便是要用天下學子來對抗皇上。此中陰謀讓人齒寒,請皇上明察背後主謀之人,還真相予天下學子!”
鄭三俊他們完全沒有想到自己陷入了別人的言語圈套,現在給王應熊一潑污水,這些出來表態的臣子跟午門外鬧事的學子就有扯不清的嫌疑。鄭三俊重重磕了個頭道:
“皇上,微臣以事論事,午門外何來學子聚集,微臣實在不知,請皇上明察!”
李標道:“昨日下朝,微臣等一起在內閣商議後離去,並未有人提議要透露此事出去,韓首輔可以作證!”
王應熊馬上反擊道:“但是離開內閣之後呢,又有誰人知道?!”
劉宗周怒視王應熊道:“是何人泄漏出去,一查便知,請皇上下旨到刑部,不用多久便有分曉。”
……
……
跪出去的臣子都紛紛表態,學子聚集與他們無關!
溫體仁最後說道:“微臣雖不相信此事有預謀存在,但也贊成將鬧事的學子拘來審問,不過不能讓刑部的人插手,微臣願意會合大理寺,一同審理此案,微臣會給一個滿意的答案給皇上!”
“老臣願意跟溫大人一起審理!”韓鑛沒有想到事情會演變到這個地步,此時他不得不出來爲這些表態的大臣說話。
“請皇上明察!”
所有跪在外邊的臣子都齊聲高呼,現在可不是天工改革之爭,也不是改革科舉之爭,而是在講午門外學子聚集的事情。一旦查實,這些臣子可就不是什麼文諫的忠貞之士,而是爲天下人唾棄的謀逆之人。以後史書也要留下一筆,那還談什麼流芳百世的忠臣。他們都經歷過萬曆,天啓兩朝,也見識過魏忠賢當年的手段,只要扯上嫌疑,在大明的牢獄裡要炮製出罪證何其容易。現在,他們不得不把其它的事情拋在一邊,爲自己自辯!
我微笑的看着他們,現在我已經處在絕對優勢上,如何處置他們只在我一念之間。對於我實行新政,他們這些跪出來的大臣無疑是個阻礙,我是否該乘這個機會將他們貶一批出去?猶豫間,我看到了溫體仁筆直的跪在下邊。我又不由的想到,今日溫體仁出盡風頭,應該是早有準備,那麼午門外的學子是不是他跟王應熊他們搞的鬼呢?
“皇上,微臣有事啓奏!”
我收住神思,只見發話的是內閣大學士成基命,他現在還要說什麼呢?!
“成卿家有何話說?”
成基命規矩的跪着,身子卻是挺着筆直,他的臉有些微紅,也不知是緊張還是激動。但聲音卻是異常的沉穩:
“啓奏皇上,今日皇上召見六部大臣便是爲了商議天工學院的事情,現在午門外除了聚集的大批學子外,還有滿朝文武。微臣以爲,皇上沒有意向廢除科考,而是改革天工學院,此事應儘快讓羣臣知曉。否則謠言越傳越遠,反而惹出許多不必要的麻煩來。因此,微臣以爲此時不是去追查誰人泄漏消息,而是儘快有個結果詔告天下。”
“哦,那你以爲如何?”
“微臣以爲,業有所專,研究院的人員有其過人之處,其作用也顯而易見。欽天諸監需專門人員掌管,而天工學院也是如此。微臣以爲將研究院設與欽天監同等並無不可!”
成基命的話等於同意我的改革方案,這讓下邊的大臣都一陣低呼,盯在成基命身上的眼神也變了味道。成基命似乎全然不顧,繼續道:
“微臣請問皇上,術業有專攻!授予研究員官職後,皇上是否會將他們調離,就任地方,六部的重要職位?”
我想都不想就回答:“當然不會,朕給予他們官職,是彰顯他們的貢獻,並非說要他們從此途徑做官!就算放到地方,也是從事技術性的官職。”
成基命面上一喜,便接着啓奏:“皇上這麼說,相信各位同僚應該不會以無德無才作爲理由反對皇上的改革,研究院的官員並不當任實職,授予有貢獻的研究員以名譽的作法,微臣以爲完全可行。至於胥吏的問題,百年來胥吏爲害根治不清,微臣以爲如皇上所言,胥吏沒有升遷機會,致使其貪婪成性,上下其手。微臣懇請皇上給胥吏另行考覈,擇其優異者授予官職。”
我滿意的點點頭,成基命的建議不錯。這樣也不致於過份的影響科考,又可以解決胥吏的問題。我又問道:
“那成愛卿以爲如何考覈胥吏方好呢?”
成基命看來已經有了準備,他稍一思慮便道:“微臣以爲胥吏久經地方,需得有一定的年限方能參加考覈。微臣以爲設十年爲期,以地方百姓口碑爲鑑,朝廷派員在省府考察,合格者便上報朝廷,此地方任期滿後不選派官員,而讓胥吏任職轉爲我大明官員。”
鄭三俊忍不住嘲諷道:“成大人說得輕巧,學子十年寒窗都唯有一官半職,胥吏做夠十年便可爲官,如何叫人心服?”
成基命並不生氣,而是繼續說明道:“這胥吏考覈與科考一樣,選拔的人數可以由朝廷控制。做夠十年胥吏也非肯定能坐上官位,這還要此人十年人兢兢業業爲朝廷效力。百姓的口碑作爲一個參考,則胥吏爲了升遷就不敢放肆。”
我仔細想了一下,成基命的法子確實不錯,跟我改制的理念不謀而合。我馬上同意道:
“好!成愛卿所言甚合朕的心意!韓愛卿以爲如何啊?”
“微臣以爲成大人言之有理,臣請皇上暫行以觀效果!”韓鑛思前想後,最終同意了成基命的提議。
事情想不到意外的有了轉機,真是一波三折。我看到其他人還沒有吭聲,便問道:
“那其他人的意見呢?”
“臣等附議!”首輔一表態,一下子連着內閣大部分人,兵部,戶部都出了聲。至於原先那些跪出來的就不知道他們有多少人同意,不過看起來好像是所有的人都同意了。
“既然大臣們都同意,但朕的天工改革方案正式通過。天工學院調出優秀人員成立研究院,朕屬意孫應元當然院使,宋應星任天工學院院使。研究院研究一切對大明有利的東西,兵部不再設火器司研究處,火槍的研究交予研究院。火器司負責制,造歸兵部管轄。天工學院的學員不再招收參加科考的舉子,專門培養技術人員;炮兵學院從天工學院分離,劃歸一心學院;印鈔事務交予戶部印鈔局。胥吏考覈的事情就依成愛卿的奏議!”
我說完後,隨堂太監已經潤筆紀錄下來。不久就寫成了詔書遞在我案臺上,我看過一遍後,覺得還不錯,天工學院以後就是培養科學技術人才的搖籃了。
看着殿裡仍舊跪着的大臣,我心滿意足。不是我忘記了讓他們起身,而是我要讓他們明白皇帝的權威。現在當然還有一件事情要解決。
“成愛卿,你既然提了這麼多,那麼現在外邊的文武百官跟學子又如何解決?”
“皇上,現在已有天工改革詔,臣請內閣大臣會及六部官員一起到午門宣旨,學子們知道科考如舊便會散去。至於其他的影響,微臣以爲可以在這個月的《明刊》上進行宣揚。這樣謠言不攻自破。”
“那泄漏謠言之事呢?”
成基命趕緊道:“誠如溫大人最初所言,只怕是某些聽牆根的閒人斷章取義得來。在殿內大臣都是憂國爲民的賢大夫,斷不會做此無君無父之事。”
我點點頭,放棄了原先的想法。
“各位大臣都平身吧!”
“謝皇上!”衆人都跪得久了,歪歪扭扭的起身站着。
我掃視了羣臣一遍才威嚴的說道:“朕之今日改革,是對是錯,大家共見分曉!今日所以改制,韓首輔也是說暫行以觀後效。好,朕便同爾等一起來看這效果。如果以後有危害大於利益之處,朕即刻廢除!但若有人乘機鬧事,朕決不輕饒。大明不僅是朕的大明,是你們大臣的大明,也是我億萬百姓的大明!只要有益於大明的事情,朕都會去做!韓愛卿,你帶着大臣們前去午門宣旨,讓學子們退了,否則嚴懲不怠。今日停朝一日,讓不當值大臣回家自省!”
“臣等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