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洵翻身上了樓頂,矮着身形往前疾行,只是不到半柱香的工夫,便已奔至街道喧囂處的上方。
擡眼向下望去,只見一隊手執火把,大約四五十人的隊伍,在街道上強行扭住過往的行人,弄得是雞飛狗跳,鬧鬧轟轟。
街中有兩位騎在馬背上的壯漢,此刻其中一名圓臉的漢子正罵罵咧咧的道:“他孃的,現在這鎮上的人是越來越少,今天看來是完不成上頭交待下來的任務了。”
另一個方臉的漢子道:“沒辦法,整個鎮子上做生意的人都跑得七七八八,憑什麼來吸引人?說到底,都是上頭弄的這個法子有些過火了……”
圓臉的漢子怒斥道:“給我閉嘴!上頭的事情自有老大主張,哪輪得到咱們插嘴?哼,現在誰不趁機擴大隊伍,誰就得被隋軍吃掉,你懂個屁!以後少說這種沒大沒小的話,省得什麼時候掉了腦袋都不知道,曉得嗎?!”
方臉的漢子雖然一臉不悅,但知道那圓臉是爲自己好,只得點頭道:“曉得來,錢哥,那咱們今晚怎麼辦?”
圓臉暗自沉吟一陣道:“他孃的,反正這幫做生意的早晚都要跑,不如咱們今晚就來個殺雞取卵,哼,把他們一併全弄回去!大不了以後再跑遠點拉人。”
方臉的皺眉道:“錢哥,再遠點兒,可就是杜伏威那幫人的地盤兒了,只怕……”
圓臉冷笑道:“怕個什麼,杜伏威那廝竟敢不賣咱們李將軍的面子,盲目尊大,還真當自己是什麼了不得的人物,哼,不是我吹牛,保證過不了幾天,他就得玩完!”
方臉喜上眉梢道:“錢哥,李將軍終於下定決心要對杜伏威動手了嗎?太好了!”
周圍幾個嘍?也都圍過來,想聽聽圓臉怎麼說。
圓臉知道自己無意間說漏了嘴,連忙沉聲道:“我什麼也沒說,你們什麼也沒聽見,剛纔的話全都給我爛到肚子裡,誰要是敢走漏了半點風聲,可別怪我不客氣!他孃的,都給我一齊動手,把鎮子上所有鋪子裡的人也都一併帶走!”
一名嘍?上前道:“錢爺,這鎮子上的鋪子可是有不少吶,若全部帶走,咱們帶的繩子可能不夠用啊!”
圓臉冷哼一聲,喝罵道:“沒用的東西!這種事情也要我來教?你放亮那雙招子好好看看,那麼多鋪子,隨便也能翻出來幾捆吧!再說,鋪子雖然是不少,但咱們只要壯丁,只要壯丁!明白嗎?還不快去……”
……
李靖點頭皺眉道:“怪不得鎮子這般冷清,原來竟是這麼一回事,只不過,這杜、李兩家好歹也是雄霸一方的人物,怎麼會用這等的手段?豈非讓人反感嗎?”
田雲搖頭嘆道:“我們這種人又怎麼會清楚他們的想法,唉,照我看,他們之間遲早會有一戰,只怕到最後反而被官軍佔了便宜去。”
張出塵面無表情地開口問道:“你是願意官軍勝,還是願意叛軍勝?”
田雲明顯愣了一下,旋即苦笑道:“說實話,我也不知道,官軍贏了,不知道楊廣還有什麼鬼主意來折騰人;叛軍贏了,誰曉得他們會不會是下一個楊廣?呵,其實誰勝誰輸,跟我們又有什麼關係?像咱們這種平民百姓,心中嚮往的不過是一個安生的日子罷了,至於別的,誰又會去管得那麼多?”
張出塵的眼眸裡閃過一絲說不清的神色,只是點點頭,不再開口。
李靖也點了點頭,開口問道:“田掌櫃,不知目前海陵附近負責討賊的將軍是哪一位?”
田雲沉吟片刻道:“聽說是榮國公來護兒的第六子,一位名喚來整的將軍,只不過我都是從過往的賓客口中聽說,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李靖動容道:“竟然是他?”
正飲着酒的張仲堅放下酒杯,轉頭輕聲道:“小洵回來了。”
話音未落,便見項洵似一隻大鳥般,悄無聲息地從窗戶穿進樓中來,大馬金刀地往椅子上一坐,灌下一口酒去,這才笑嘻嘻地問道:“是誰?”
李靖往外一瞥,反問道:“弄清楚了嗎?”
項洵點頭道:“那是自然。只不過,能令你如此動容的人,不知是何方神聖?”
李靖笑了笑道:“來護兒的第六子來整。”
“噗……”項洵才吞下口去的酒水幾乎全噴出來,咳嗽着笑道:“不是吧,這來護兒好歹也是一代名將,不過給兒子起名兒的水準可真是不咋滴,哈,來整?他奶奶個熊。”
李靖搖頭道:“千萬莫要小瞧他,來護兒的幾個兒子當中,來整是唯一得承其父衣鉢之人,不但武藝超羣,驍勇善戰,一杆鑌鐵槍使得出神入化,而且兵法造詣不俗,又懂得撫慰士卒,所以近年來,由他所領的討賊官軍,幾乎是所向披靡。”
項洵吃驚道:“竟然這麼厲害?是否言過其實哩?比諸李大哥你又如何來?”
李靖搖頭道:“誰會去做那種無聊的比較,倒是有很多義軍因爲十分害怕他的威名,爲他作歌曰‘長白山頭百戰場,十十五五把長槍,不畏官軍十萬衆,只畏榮公第六郎’,可見一斑否?”
衆人俱是倒抽一口涼氣,未料到那人竟然這般厲害,項洵嘖嘖讚道:“嘿!來整!現在聽着倒是越來越順口哩。”
此時樓下的街道上似乎更加的混亂了,各種慘叫與哭嚎聲也越發多了起來。
張仲堅皺眉道:“小洵先說說外面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吧,我給這些慘叫聲弄得很煩,我們是否應該立即出手?”
項洵站起身來道:“肯定要出手,咱們邊走邊說吧,哦,田掌櫃,他們現在準備進店鋪樓子裡面拉人,你們還是小心一些,可別我們一下去,你們反而出事就不好了。”
田雲連忙拱手感激道:“多謝小兄弟提醒,我曉得怎麼做的,倒是你們四位,需要多加小心,那些人,可不講什麼善心的。”
幾人點點頭,便跟在項洵身後,下了樓去,只是一會兒的工夫,項洵便將探聽到的消息說給三人聽了。
張仲堅邊走邊道:“這麼說,今晚這些全是李子通的人馬?按你的說法,似乎這兩天李子通會對杜伏威動手?”
項洵點頭道:“應該是這樣,咱們明天一早便去尋杜伏威的人馬吧,否則張大哥你的信若送不到,那便真是要失信於人了。”
張仲堅點頭道:“嗯,此處離杜伏威的寨子應該不遠,明天便把信送過去,也算了了一樁心事,不過現在還是先對付眼前那些人吧。”
項洵哂道:“除了帶頭的兩個功夫稍微高明一些,其餘只不過是些小嘍?罷了,也就四五十號人,咱們四個一人分上十來個,三下五除二也就搞定了。”
張出塵開口道:“是殺,還是俘?”
項洵見三人都朝自己望來,不禁撓頭道:“我看這些人跟咱們也沒啥深仇大恨的,照我看,只要制住他們,給些教訓就算了,等明天天一亮,這鎮子上的人也都走得差不多了,回頭再放他們離開好了。”
張出塵道:“這算不算婦人之仁?”
項洵打了個哈哈,正要開口時,李靖勸道:“他們也不過是奉命辦事,半點由不得自己,即便我們將他們全殺了,只要賊頭仍在,就依然會有人來拉壯丁;即便賊頭死了,只要楊廣仍在,就依然會冒出無數的賊頭來……”
張出塵“噗哧”一下笑出聲來道:“李將軍接下去是不是想說,即便楊廣死了,只要仍有人在,依然會冒出無數個楊廣來?”
三人被她突然間顯露出來的笑容弄得一呆,一時竟都不懂得回話。
張出塵看着三人的神色,不禁臉色微紅,即便有夜色掩着,但卻哪裡能夠逃得過三人的眼睛,嗔道:“怎麼,未見過女兒家笑嗎?”
李靖訥訥道:“還以爲你不懂得笑來,沒想到竟是這麼好看的。”
項洵哪料到李靖這傢伙竟然還能說出這種話來,差點沒被口水嗆死,正要開口揶揄兩句,便見着不遠處的幾名嘍?叫喳喳地衝了上來。
張仲堅咳了一聲,往前飛掠道:“這幾個交給你們了……”
項洵罵了一聲“無義氣啊”,一個縱身,掠出去三丈多遠,緊追着張仲堅去了。
張出塵瞥了一眼李靖道:“你不去嗎?”
李靖咳了一聲,正色道:“兩個人一組的話,應該會比較快一些……”
……
果然如項洵所說那樣,對付這麼一幫小人物,幾個人只是伸伸手,隨便就打發了,前後竟然只用了不到一盞茶的工夫。
原本賊子們是準備將鎮子上的壯丁全都用繩子捆了,這下倒好,被項洵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全都捆了個結實,扔到兩間早已人去樓空的鋪子裡面呆着。
被這幫賊人捉住的路人也好,鎮上的人也罷,全都對四人再三的道謝,感激涕零。
四人好不容易纔勸散了衆人,着他們趕緊收拾家當,趁夜離開鎮子,一時之間鎮子上又是好一頓地忙亂,嘆氣聲、咒罵聲以及女子小孩兒的哭聲此起彼伏,一直持續到子時才漸漸消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