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細地春風吹過,天空不時地飄落些春雨下來,綿綿密密,冷冷瀝瀝,灑在青磚上,滲進青瓦里,溼潤了街頭巷尾,籠罩了屋角房檐,如同夢幻一般,讓人看不真切。
張家本就空曠清冷的宅院,在這令人抑鬱的時節裡,顯得更加淒涼起來。
明天便是下葬的日子,靈堂上擺着兩口棺材,裡面躺着的,自然張叔毅和張鶯鶯,兩支巨大地白燭無聲地燃燒着,只是偶爾會簌簌地滑落些燭淚下來,又迅速凝成柔滑地一堆兒。
“唐奎,你說他們會上鉤嗎?”張季宣手扶着三哥的棺材,閉着眼睛問道。
在門前的微雨裡練着拳的唐奎收了馬步,轉頭答道:“這個可以放心,田大哥這幾日一直都留心着呢,雖然說還需要進一步的核實確認,但是和咱們料想無差,現在需要的只是等着他們咬鉤罷了。”
張季宣睜開紅腫的眼睛,那裡面充滿了血絲和猙獰,胸口急促地起伏着,咬牙道:“不管怎麼樣,我要讓他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唐奎吐出一口濁氣,皺眉道:“我知道你心裡很難過,但是,田大哥說過,眼前最緊要的,還是問出你父親的下落,其他的可以再做打算。”
張季宣微微的點了點頭道:“這個我當然知道,只是我一想到三哥和鶯鶯……我就忍不住!忍不住啊!”
張季宣慢慢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憤怒的咆哮着,同時握起拳頭重重地砸向青石板,發出“嗵”的一聲悶響,竟是留下一個血紅的拳印來,細看去,他的手背上居然結了一層血痂,此時血痂又被打破,再度滲出殷紅地血跡,想來那失去親人的痛楚,是要遠遠甚於那拳頭上的傷痛吧。
唐奎嘆了口氣,低頭道:“我又何嘗不恨那兩個擄走二哥的人,但是田大哥說得對,現在不論是生氣也好,憎恨也罷,都無濟於事,因爲我現在的實力太差,遠遠不是那兩人的對手,想救回二哥,我必須要變得厲害起來!”
唐奎說完一個旋身,一記馬步衝拳狠狠地砸向院中那棵掉光了葉子的梧桐,伴隨着一聲爆喝,樹身卻只是輕輕一顫,彷彿是梧桐打了個哆嗦,看起來,距離一拳打斷它,還有極爲遙遠的距離。
張季宣眼睛漸漸回覆清明,問道:“子軒的事情還是沒有消息嗎?”
唐奎輕輕的嘆息了一聲,搖頭道:“沒有一點線索,看來果然如田大哥所料,他們擄走二哥之後,便立刻離城了……”
張季宣安慰道:“他們只是擄走子軒,子軒暫時應該不會有什麼危險。”
唐奎搖頭道:“那只是暫時的,一旦二哥對他們沒有任何作用之後,二哥的性命也是不保。只是我現在連他們的身份和意圖都弄不清楚,想這些也是無謂,田大哥終不能陪我一起去尋找二哥的下落,因此,眼下還是提升自身的實力纔是正路。”
說來也是奇怪,項洵和周子軒還在身邊的時候,唐奎都只是一味地插科打諢,現在卻明顯變了樣子。
張季宣凝視着唐奎道:“唐奎,你變了,你以前始終是大大咧咧的,讓人以爲你是個呆愣愣的傻小子,沒想到,現在居然這般果決。”
唐奎自嘲得笑了笑,然後轉頭望向張季宣道:“你也變了,季宣,卻不再是以前那個瀟灑不羈的風流才子了。”
張季宣抿了抿嘴,苦笑着,默然不語。
唐奎衝着那棵梧桐樹又是一記擺腿,然後道:“只是你現在變得讓我看不起你了,你的父親還在等着你去救,你的大哥在洛陽也需要你前去報信,可是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你能救得了你的父親嗎?”
張季宣輕輕地撫了撫身旁的棺材,嘆道:“連三哥都不是他們的對手,我這點三腳貓的功夫,就算再練又能怎麼樣呢?”
唐奎也不看他,自顧自地練習着,道:“就算現在救不出,也要想辦法救,總是要救的,如果連這個勇氣都沒有了,還算什麼男人!”
張季宣微微嘆了口氣道:“我們哪裡算得上男人,我們不過還只是兩個十幾歲的孩子罷了。”
唐奎點頭道:“不錯,我們現在確實還算不上真正的男人,可是,總有一天,我們需要去面對那些人和事。”
在梧桐樹身上又留下一枚拳印,唐奎接着道:“曾老夫子說過,君子報仇,十年未晚,我以前只覺得他就是在放屁,可現在我才明白,只要能夠救出二哥,別說十年,就是二十年,三十年,我也願意去等,去救他!”
張季宣舒了口氣,又閉了眼道:“唐奎,你爲什麼不罵我呢?我自己都很厭惡現在的自己。”
雨漸漸地有些大了,浸溼了衣衫,唐奎走進靈堂,在張季宣身邊坐下來,搖頭道:“田大哥說,自己的路要自己去選,就算是父母兄弟也沒有糾正的權利和能力,因爲只有自己下定決心之後選中的目標,才最真實,最能夠喚醒自己內心深處那頭沉睡的巨獸。”
張季宣眼睛仍然輕輕地眯着,道:“田大哥的話很有道理啊……內心沉睡着的巨獸嗎……”
唐奎撇了撇嘴,問道:“怎麼樣,要醒來嗎?”
張季宣微微地嘆了口氣,說道:“我也想,只不過覺得現在很不對勁,腦子裡除了憤怒,就是軟弱,我現在很混亂,難道是還沒有到清醒的時候?唐奎,你說像我這麼無能的人,是不是死了更好?除了當累贅,我還能做什麼?”
唐奎搖頭道:“起碼可以安葬他們,這等於爲你們張家二百餘口報了一半的仇。”
張季宣眯着眼睛道:“哦?這也算報仇嗎?唐奎,你現在勸人的方式真的很不錯。”
唐奎撫了撫棺材,嘆道:“有什麼用,還不是一樣勸不了你?所以田大哥說得真是對,自己的路自己走,別人真是半分勉強不得。”
張季宣點點頭道:“原來我一直高估了自己,撕去張家公子的風光外衣之後,我才發現,自己骨子裡是這麼的軟弱不堪……”
唐奎搖頭道:“我和大哥幾個,親人早就死於戰亂,爲了能夠活下來,不得不把自己變成打不死的小強。而你呢?你只不過纔是經歷了我們很多年前的事情而已,我覺得這是很正常的事情。再說了,曾夫子不是講過嗎?什麼天降大任來着?呃……記不清了……”
“故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爲,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張季宣閉目道,說罷心中開始覺得有些怪異……
張季宣疑惑道:“怎麼現在說來,我覺得這像是說,老天爺爲了降大任給我,才故意要滅我張家滿門?”
唐奎苦笑道:“這只是**吧?哪來的老天這一說?現在天下大亂,兵災可是要遠甚於天災。”
張季宣點頭應道:“不錯,這是**!”
說罷站起身來,望着棺材裡兩位親人的面容,想着今後再不能相見,不由悲意大起,早已紅腫不堪的眼眸裡,又泛出陣陣淚水來,無聲無息地滴落在青石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