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趕到鎮子中時,天色已然入黑,一輪皎潔地明月自東方升起,灑下點點銀輝。
許是因爲時局不堪,民不聊生的緣故,鎮子當中的燈火稀稀拉拉,本應熱鬧無比的街道上,並沒有多少行人,不少的鋪子都已關門大吉,更顯得鎮子上冷冷清清。
幾人好不容易尋到一家仍開業的酒樓,拾腳而入,早有小二過來迎接,將他們引至二樓一處靠窗地座位上去。
項洵轉眼四顧,只見偌大的一個二樓上,包含他們在內,竟然才僅有三桌客人,不禁使人覺得滿是蕭條。
不片刻的工夫,便有小二將酒水和四人所點的菜餚送上桌來。
項洵一把扯住那小二,指着幾盤菜餚大訝道:“小二哥,怎得一盤菜竟有如此之多?”
原來那盛放菜餚的盤子本身已是極大,此刻更是裝的滿滿當當,一盤菜,只怕有一般酒樓四五倍的量,確實令人難以想象。
那小二還未開口,便見一位掌櫃模樣的人拍了拍他的肩膀,擡手讓他下去準備其餘的事情。
那掌櫃大約四十餘歲年紀,眉角清正,臉目慈善,只見他頗有些自來熟的意思,捉了一把椅子,坐到四人桌邊。
他先是朝着衆人點了點頭,然後才搖頭苦笑了一聲道:“鄙姓田,乃是這間酒樓的掌櫃,唉!實不相瞞,因爲今日乃是本店營業的最後一日,食材不用也就浪費了,索性便讓廚師加大了份量……”
項洵取了個酒杯來,爲他滿上道:“聽田掌櫃的口氣似乎頗多無奈,我見這間酒樓無論格局、裝飾又或者菜餚酒水俱是不俗,何以竟會準備關門停業?”
那田掌櫃揚脖飲盡杯水酒水,嘆息了一聲道:“小兄弟幾人定是外地來的,其實只看鎮子上的模樣,便也可以知道,此處現在已是日漸蕭條,不復當年人來人往的盛況,人都沒有了,還做的什麼生意呢……”言下滿是喟嘆失落之意。
項洵幾人對視幾眼,心中也自猜出個七八分內情,連忙又給田掌櫃斟滿酒水,邀酒道:“田掌櫃無須嘆氣,此處沒有生意做,便往人多的地方去便是了,有道是車到山前必有路,來來來,咱們滿飲此杯!”
飲畢酒水,田掌櫃臉上的愁容稍去,朝幾人拱手道:“我這人一向自在散漫慣了,今天見幾位又生得儀表堂堂,滿臉正氣,這才冒昧打擾,還望各位勿怪纔是。”
李靖搖頭道:“田掌櫃的說哪裡話,我們連着趕了幾天路,到這裡正是人生地不熟……”
話音未落,便聽見樓下傳來一陣頗爲囂張的叫聲:“你們田掌櫃的呢?趕緊叫他出來,交稅錢的時候到了!”
那田掌櫃擡手和衆人告了聲歉,正準備起身到樓下去,卻聽得“咚咚咚……”一陣樓梯響,三名差官模樣地人蠻橫無禮地衝上樓來,竟是連片刻都等不及的樣子。
那田掌櫃賠笑道:“幾位官爺,這個月的稅銀……在月初的時候,不是便交過了嗎?今天這是……”
帶頭的那官差滿臉橫肉,雙目一瞪,怒斥道:“混賬東西!今天咱們來收的,又豈是那區區幾十兩雜稅?”
田掌櫃愕然道:“請恕田某糊塗,不知除了各項雜稅之外,還有何稅要繳?”
帶頭的官差仰天大笑道:“田掌櫃,恐怕你還不知道,不過也沒關係,咱們兄弟幾個便說給你知曉,今天向你收取的,乃是關門停業稅!哦,共計~三千五百四十八兩又三錢……”
即便以田掌櫃這見慣了人情冷暖的人,此時亦忍不住光火非常,聞言面色一沉,搖頭拒絕道:“我田雲可從來沒有聽說過有這種稅,幾位官爺請回吧。”
那帶着的官差似乎未料到田雲竟然敢如此大膽地拒絕,先是一頓一頓地冷笑了幾聲,繼而仰頭狂笑道:“聽到沒有?聽到沒有?這老東西竟然敢拒不交稅?哈哈,兄弟們,你們說要怎麼辦?”
身後的兩名差人猛地拔出腰刀,一併大笑道:“自然是將他捉到牢裡去,讓他過上幾天舒心又快活地好日子!哈哈……”
田雲怒道:“哪來的勞什子關門停業稅,不過是你們手頭緊了,又想來敲些銀子!你們這些人心中到底還有沒有王法了?平時給你們白吃白喝的也就算了,到這時候了,竟然還想狠咬我一口,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啊!”
那官差惱羞成怒,掣出腰刀直指田雲,眯着眼睛道:“姓田的,前些年你賺得是盆滿鉢滿,如今你吃飽喝足要走了,好歹也給哥幾個留下點兒殘羹剩飯不是?幾千兩銀子,對你來說,不過是九牛一毛而已嘛……”
田雲被氣得渾身發抖,正要張口再罵的時候,便見紅拂女張出塵手腕一抖,三枚筷子閃電般飛出,扎穿了三人的喉嚨!
三人眼珠外鼓,無法相信自己就這般死去,喉嚨裡發出一陣“咯咯”的音節,“咕咚!撲通……”腰刀跌落,屍身倒地,頓時之間亂作一團。
不但田雲目瞪口呆,無法相信眼前的事實,便連項洵等人也是極爲吃驚,沒想到這紅拂女的話語不多,遇事卻是殺伐果斷,毫不拖泥帶水。
張仲堅和項洵各自喝了一聲彩,張仲堅爲幾人斟滿酒水道:“此種卑鄙惡徒,殺得好!來,滿飲此杯!”
田雲看着張出塵苦笑道:“姑娘,他們雖然是爲難於我,也不過是爲了點錢財而已,卻還罪不致死啊……”
張出塵聞言只是搖了搖頭,不發一字,卻是一口飲盡杯中的酒水,舉手間自有一股不輸男子的英氣流淌出來。
衆人紛紛舉杯飲罷,李靖輕聲道:“莫要生氣了,爲這種小人,不值當。”
張出塵聞言臉色稍霽,輕輕地點了點頭。
田雲見張出塵根本不理會於他,料得自己這貌似仁慈的話語許是令她不屑一顧,不由頗是尷尬,站在那處竟有些手足無措。
項洵饒有興致地拿眼掃了掃李靖兩人,轉頭提醒田雲道:“田掌櫃還是趕緊收拾一下的好,雖然你明天便走,但是這事情被越多的人看到,你便越是危險。”
田雲這才驚醒過來,心裡也不曉得是個什麼滋味,轉臉望着那兩桌離了座位,正膽顫心驚往門口挪動的客人,拱手道:“幾位勿要驚慌,實在是這幾名混蛋欺人太甚,今日的酒菜全入鄙人的數,還望諸位勿將此事透露出去,鄙人感激不盡!”
客人們自然全將剛纔的事情看在眼中,此時雖然說免去了酒菜錢,但親眼見着死了三名官差,而且屍體就橫在門口那處,腿肚子便不聽使喚地打起抖來,連忙點頭不迭地應了,狼狽非常地逃下樓去。
田雲連忙招呼小二來將屍首收拾妥當,着他趁着夜色,用車子把三人運到鎮外的野地裡掩埋。
然而還未等小二收拾妥當,樓外的街道上卻是傳來一陣馬蹄聲響,繼而傳來許多哭嚎、慘叫和求饒之聲……
幾人擡眼往樓下望去,只見在幾十只火把的映照下,人影幢幢,但因爲離得有些遠,卻也看不大仔細。
項洵扯了鋼刀道:“你們先吃着,我出去看看到底是怎麼回事。”
田雲連忙阻止道:“小兄弟,可千萬使不得,離了樓子,怕是有性命之憂!”
項洵咧嘴笑了笑道:“沒事,我自會小心謹慎。”
田雲還欲再勸,項洵卻是直接穿窗而出,大手在窗框上一抹,無聲無息的就翻到樓頂上去。
張仲堅哈哈笑道:“田掌櫃莫要擔心,我這兄弟身手相當了得,只是應付些尋常的人物,絕對無事。”
李靖擡眼望向田雲道:“田掌櫃似乎知道外面是怎麼回事?不若詳細說來聽聽。”
田雲搖頭嘆息了一聲,止了小二收拾屍首的舉動,揮手讓他去將門板擋上,竟然是準備打烊收鋪了。
田雲在椅子上坐下來,灌了口酒水道:“這事兒得從兩年前說起,以前咱們海陵這一塊,勉強還算得上是風調雨順,百姓安寧。但是後來楊廣的連番惡行,可真是把人都害苦了,趙破陣和一幫兄弟就帶頭造了反,僅半年多的時間裡,隊伍便發展得頗爲壯大。”
李靖點頭道:“嗯,此事我以前聽說過,只不過那趙破陣似乎並沒有叫囂多久,便被杜伏威給吞併了?”
田雲嘆氣道:“當時杜伏威雖然收編了苗海潮部,但比諸趙破陣的實力,卻依然遠遠不足。偏偏趙破陣這人打仗還行,但論起陰謀手段,比杜伏威又差得遠了,杜伏威得知趙破陣有意收編自己,表面答應,卻在酒宴上將趙破陣一舉刺殺,在輔公?的配合下,反是趁機收編了趙破陣所部,實力頓時空前強大起來。”
張仲堅本來對這些官民爭鬥沒什麼興趣,但此時受人之託要送信去給杜伏威,便將目光從窗外收回來,好仔細聽聽田雲的說道。
田雲道:“今年年中的時候,李子通離開長白地左才相,率部前來投奔杜伏威,然而李子通離開長白之後不久,左才相便被隋軍圍剿,繼而戰死當場,杜伏威認定左才相之死是因爲李子通的背叛,李子通無奈只得在海陵以東安頓下來。”
田雲又飲盡一杯酒,這才繼續道:“俗話說,一山不容二虎,現在以海陵區區一隅,又如何能夠容得下這兩支隊伍?爲此,自一個多月前開始,便不時會有兩家地隊伍來鎮子上強拉壯丁,唉,試問兩虎相爭之下,誰還願意呆在這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