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過,是心病。”
又是那間花廳,又是一站一坐,喬二少的臉色卻愈發蒼白,身子似乎也瘦了下來,只是那雙眼睛在瘦削的俊臉上顯得更加明亮,就好像裡面融着一團徐徐而燃的火焰,以他的生命力爲燃料,不知能燃燒到什麼時候。
他依舊是站在書桌旁畫着什麼,只是這次身旁沒有一位美人遞藥端湯,爲他眼淚滴落,有些冷清。
“心病?”我笑了笑,瞥了一眼沒有關嚴的門,仔細地端詳着這位二少的臉色,卻猛然發現他和青陽鎮的雲煦似乎越來越像,除了眉宇間的那麼譏嘲。
我回過神,淡淡的開口,“二少的心病竟然嚴重到如此地步,是宅子裡的大夫不盡職嗎?”
喬雲宸停下手上的筆,擡眼看了看我,復又把目光放回到桌面的畫紙上,似乎揮灑自如,就如同真正的畫家一樣,他漫不經心地說道,“不必理會我,死不了,至少這陣子死不了。”
我皺了皺眉頭,不知道還應該說什麼,他的病情在嚴重,顯而易見,可是他不肯就醫,也拒絕吃藥,一派賭氣抗議的死硬樣。
可是,他在賭什麼氣,又在抗議什麼呢?
要說抱怨,上一次我已經聽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了,他既然深知其中的不可轉|u,便應該曉得自己的結果不會改變,那又何必如此苦苦折磨自己呢?
問題上,他只是假死,並非真的亡故,少了一個喬二少的身份,換來的也許是他更想要的自由,既然是好事,他又爲何擺出這樣的姿態?
我搖頭。不解。卻也沒興趣多問。
身爲大嫂。我來關心是必須。可是我猶還記得那晚地咳嗽聲。和自己脖頸上地一層雞皮疙瘩。對於這等透着曖昧地詭異。我敬而遠之。
我深吸口氣。身爲大嫂地本分還是要盡地。“生了病不吃藥。不知道奶奶很擔心你嗎?聽說這陣子地請安也省了。你何苦傷了老人家地心。”
他又擡起頭。微諷地翹了翹嘴角。“是麼?雲宸惶恐。”
我看着他。突然有些惑。“對你來說。喬家二少地身份就這麼重要?”
他笑了。又微微地咳嗽了兩聲。蒼白地臉上多了一抹紅暈。“寶心。你懂畫嗎?”
我暗暗地皺了皺眉,每次他喚我寶心的時候,總是帶着一種很古怪的意味,這次也不例外,其實是我的錯,忘記了在這個時代,閨名是不能隨便亂叫的,此時後悔,也不知道來不來得及。
“我不懂。”
他用手捂着嘴,又咳嗽了兩聲,才衝我招了招手,“那更好,來鑑賞鑑賞我畫的如何?”
他又恢復了往日的漫不經心,脣角勾着,笑吟吟看着我,若不是他臉色還是蒼白,真以爲還是從前的那個風流不羈的喬二少。
我地心微微一動,真有些好奇,聽說這陣子他不肯吃藥也不肯好好休息,每日都是在花廳裡畫畫,卻沒人知道他究竟畫了什麼。若說有人看到過,那就是蘭芷,上次我來的時候,就是蘭芷站在書桌旁勸他喝藥,想必她是看到了的。
小小地猶豫了一下,我還是沒能壓下心頭的好奇,往書桌旁走去,眼睛也緊緊盯着桌上地畫紙,好像畫的是人物。
越走越近,我地心中泛起一種很微妙的感覺,目光更是不肯離開,直到我停在這幅畫的旁邊。這是一幅未完成的畫,未完成的人物工筆畫,上面是一個還沒有點出五官妝容的女子,一個我只需要看一看那衣袂地一角,便能夠瞬間想起的女子。
這幅畫上面地女子,分明是我的外婆。
我心頭大震,眼睛不覺睜大幾分,死死地盯着這幅畫,努力地讓自己平靜下來,不該這麼緊張,喬雲宸既然認識末流表哥,自然就見到過這幅畫,那麼他若是記性好,臨摹下來也屬正常。
我不緊張,也不必慌亂。
“這是誰?”我擡起頭,平靜地看着他。
喬雲宸一愣,目光中瞬間流露一抹笑意,笑意中帶着一絲狡黠,狡黠中還有幾分若有所思,“你看着,我畫給你。”
說完,他提筆開畫,動作如行雲流水,好像連思考都不必,每一筆都落在它應該落在地方,和我記憶中的似乎一點不差。眼睛,鼻子,嘴脣,一點一點,在他地筆下顯出真型,而我的呼吸也因爲看得越來越清楚而微微急促起來。
不是因爲看到了這幅畫,而是在我心中,對於喬雲宸的這番舉動,有了一個讓我無法相信卻驚駭無比的想法。
收筆,落款,他的動作依舊瀟灑,而我彷彿能聽見心底的一聲呻吟。
不,一定是我猜錯了,這麼長
沒有發生什麼事情,怎麼會在這個時候鬧出來,一了,我猜錯了。
“我想”我艱難地開口,目光卻只放在那幅已經完成的畫作上面,“我該走了。”
他沒有出聲,我只是深吸了口氣,轉身,堅定離開。
卻在下一刻,驚駭得說不出話來,我擡頭盯着那扇似關非關的門,然後低頭死死地瞪着交纏在我腰間的一雙手臂,喬雲宸的手臂。背後是溫暖的,因爲他的身體貼了過來,雖然不緊,卻足夠親密。
“鬆手!”我低吼着,卻不敢大聲,若是招來外面的人,我的名聲便盡毀於這一擁中,非被定下一個姦夫淫婦的罪名不可。
他怎麼敢,如此大膽地做出這麼無恥的動作!
呼吸掃在我的脖頸間,帶來一種酥酥麻麻的感覺,更帶給我一種幾乎窒息的惶恐。
他到底想做什麼?
“第一眼見到你,我就知道你是誰,你是末流託付給我的人,你是他的表,一個身世坎坷的可憐女子。”
“可是我不覺得你可憐,因爲只看一眼,我就發現,你和畫裡的女子不同,你好像很不在乎,不在乎在哪裡,不在乎做什麼,也不在乎周圍的任何人。”
“當時我就想,我是喜歡畫中的那個人,還是喜歡面前這個漫不經心的人呢?然後,我很迷惑,就開始觀察你,注意你。
”
“我發現,你真的很聰明,很會觀察,反應也很快,這大宅子裡本就有很多秘密,你只是不經意的,就能察覺到很多,而我,則希望你看到更多。”
“爲什麼?”他在我背後輕輕地笑,語氣帶着一絲調侃,“因爲我知道,喬雲煦回來了,喬雲宸就要走了,這是不會改變的事實,那麼,他搶了我的身份,我搶他的女人,似乎也說得過去,是不是?”
“可是我越看越發現,你更是個死心眼的女人,認準的,就不會放手,哪怕我一次次地提醒你,你也一次次地看清很多,可是,到了現在,你的手反而攥得更緊了”
“喬雲宸,你到底想說什麼?”我咬着牙,一字一字地說着,問他。
他卻輕笑一聲,“寶心,如果我現在大喊一聲,你說老太君、你的夫君,加上宅子裡的其他人,會不會把你我立時趕出喬家?”
我的心猛地一揪,從未想到他抱着這樣的想法,可是語氣上仍保持冷靜,“會不會趕你走,我倒是不確定,不過若是對付我,只怕不是沉井就是自,你希望我選哪一樣?”
手臂慢慢地鬆開,然後徹底離開我的腰間,而那股讓我戰慄的溫暖也離開了我的後背,我下意識地鬆了口氣,向前猛走幾步,然後驀然轉身,冷地看着他,“喬雲宸,你真讓我失望。”
他似乎怎麼想也沒有想到我是說出這麼一句,微微一愣,脣角的那抹笑意也漸漸消失,而我看着他,依舊冷冷地,面無表情的,從前的所有好感,皆因這一抱,而消失無蹤,“我今天在這裡,什麼也沒有聽見,什麼也沒有看見,你保重,自重。”
他的表情,竟因爲我的話語而變了數次,最後化成燦爛的笑容,笑得蒼白的臉頰再次透出淡淡的紅色,他邊笑邊咳嗽,咳嗽得身體都在微微地顫抖着,“你說,自重?真是有趣,讓風流浪蕩的喬家二少自重,寶心你果然不同凡響,不同凡響。”
我卻沒有笑,面對他咳嗽得臉色紅漲,也視作無物,“二少,擔不起你喚我的名字,以後還是希望你稱我大嫂,再不濟,叫一聲大少奶奶也無不可。你答應表哥的,從今日起結束了,還請照看好自己的身體,莫要在不想死的時候,突然一命嗚呼。”
我用這種語氣詛咒着他,是因爲心頭的一股怨氣,不是因爲那一抱的驚嚇,也不是因爲他吐露出來的愛慕之詞,而是他話語中的意思,竟是將我比作物品,是可以搶來奪去的,這不叫愛慕,這叫變態!
“寶心,如果當初救你出來的人是我,你還會說這番話嗎?”
他笑夠了,冷靜了,不再咳嗽了,卻還是在說一些瘋話,問一些我根本不會答,也沒有答案的問題。
倉皇地逃出聽夏居,我怔怔地站在一處偏僻角落,擡頭看着遠遠近近的青瓦飛檐,心中又是茫然,是這宅子把他變成了這個樣子,還是他自己把自己變成了這個樣子的呢?
只是無論如何,那一聲聲深情到讓我戰慄的聲音,在我耳畔迴盪數次之後,被我默默地壓在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