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幾日,又收到了彩藍的信,內容簡單,只是說老經出發,不日就會抵達京城。同時間,雲煦也受到了老宅的信,內容是一樣的。
喬家的正房男丁,一下子全都離開了洛州,不知道喬老爺來京城是因爲什麼緣故,而云煦接到這條消息的時候,神色並不是很好。
一起在老太君那裡吃過了晚飯,我和雲煦牽着手往自己的園子走,權當飯後散步,看他微皺眉頭的側臉,我輕聲地問着。
“覺得不對勁?”
雲煦偏頭看了看我,卻沒有說話。
而我抿了抿嘴脣,輕輕地說道,“你應該已經發覺到,奶奶這是想把我們留在京城裡面的,要不然這幾十年都沒有涉足的地方,怎地突然就想要了呢?而且,你開鋪子的銀錢,買宅子的銀錢,都是老太君提前準備好的,若說是臨時想到,想必你也不會信。”
雲煦也抿了抿嘴脣,神色清朗中帶着一抹陰霾,他聲音低沉,“喬家正房,只有我一個嫡子。”
我點頭,只是默聲牽着他的手,走到院子裡的六角亭裡,然後扯着他一同坐下,“我也沒說你不是,只不過,”我仰頭看他,深深地凝視着他,“若是有一天要你在我和喬家裡選擇,你會怎麼選?”
他神色微動,似乎想到了什麼,不過他很快恢復如常,然後搖了搖頭,“這根本不是問題,也不用選擇。”
我又點頭,對於現在來說,確實不是問題,也不必選擇,只不過,我比他知道的多了一些,猜到的東西也稍稍多了一些,所以,我只是在提前問他,一個可能發生,也可能發生不了的選擇,“如果真的有,怎麼辦?”
他卻挑眉看着我。笑容疏朗。“你說我該怎麼辦?”
我不知道。不過。我覺得他是知道地。
一個是期待了將近二十年並且爲之全力付出地夢想。一個是從虛假地開始走到今日地妻子。我也是在猜。他會怎麼選擇。不管怎樣。只要不是擺在眼前地。就不必那麼早下決斷。而且。我真地只是胡亂猜想。也寧願這只是猜測。
雲煦用一如既往地溫柔安撫着我莫名地不安。而我靠在他地肩頭。感受初夏地涼風。讓心情也慢慢舒緩。手指依舊在腹部打轉。一圈又一圈。我地心裡卻在想着。想知道地。還不曾知道。可是想瞞着地。卻很快就要瞞不住了。該怎麼辦?
京城地住所很清靜。住地人少。而且來訪地客人也少。只有那輛馬車。時不時地出現在小院地後門。而我每次都是下意識地躲到外面。不想和車上地人正面接觸。說不上是怕了還是怎地。就是覺得不該見。見了沒好處。
可是躲出來。也沒地方可去。京城雖大。規矩也是最多地。苦惱地想了想。乾脆親自去一趟百味樓給雲煦買點他愛吃地醬鴨脖。犒勞一下這位爲了家庭奮鬥事業地男人。
不料在百味樓地門口,我卻碰到了許久不見的熟人,喬雲宸喬二少。
“你不是在養病嗎?”
我詫異地透過帷帽,仔細打量着他,許久沒見,他地臉色不是蒼白的,而帶着微微潮紅,大約喝酒微醺所致,眼神有些迷離卻不見散亂,看他見到我而流露出來地愕然之色,也許是沒料到會在這裡遇見我。
不過,這是什麼狀況,應該在醫館裡乖乖養病的喬二少,竟然在酒樓裡喝酒取樂,自在逍遙?
虧得我還在想,這廝不要那麼早掛了,禍害都是活得比較久的,卻不曉得人家過得舒坦,早把親人舊人的忘到腦後去了。
他隻身一人在這裡喝酒,不像從前的一呼百應,隨從飲伴無數,而眉宇間的陰鬱卻也不像前一段時間那麼沉重。
看來病好了,心情也會好很多,只是,他爲什麼在外面遊蕩,卻不肯去找我們?
“這裡,不大合適,”他清清爽爽地打了個酒嗝,揮袖往裡面一指,“正覺得一個人無聊,一起喝兩杯吧!”
我沒多問,便直接跟上,我也有話要問他。
來到二樓的雅間,小二還在收拾桌上的碗碟,見有人進來有點慌亂,喬雲宸微微一笑,率先坐了下來,吩咐道,“再去準備些酒菜,我還要多坐一會兒。”
小二應得爽快,臉上還有喜色,看來喬二少是這裡的常客,而且,應該很大方。
我也坐下,把帷帽放置一邊,掃了一眼門口,才把視線落在他的身上。
“放心,我不會再放肆。”
他淡淡的一句,語氣帶着一絲苦澀,脣角卻還是掛着漫不經心的笑意。我的心情不禁一
想開口,卻被送酒菜的小二打斷。
“二位慢用。”
小二退出去了,而我一時間不知如何開口,所以開口的又是他。
“我說過,我得的是心病。”
這是第三次,他強調着“心病”這兩個字,我稍稍覺得有點厭煩,總是悲嘆自己的身世,實在是太過小家子氣,我還覺得前世的二十幾年更是煎熬,不也在一夢之後化解了麼,而今生的古怪經歷,我也在努力地平常心,可是面前這位堂堂的大男人,總是三番兩次地說自己有心病,就好比五大三粗裝林黛玉一樣不知所謂。
想到這兒,我冷哼一聲,“你喜歡傷心難過扮脆弱,卻不要指望別人一定要同情憐憫裝理解。”
聽我說完這句,他本在斟酒的手一抖,酒水頓時撒到桌面,還有幾滴撒到他的衣衫上,幸好這位還是喜歡穿深色,弄上幾點也看不出來,不過他擡頭苦笑,然後搖了搖頭,“幾日不見,你的話越發不饒人了。”
我用手指拈起酒杯,裡面自然是沒有酒的,然後掉轉扣在桌面,“我不是來陪你喝酒的,只是好奇問問,喬二少在酒樓廝混,老太君知不知道。
”
他把眼皮一擡,裝酒的細頸瓶輕輕放回到桌上,發出清脆聲響,他淡淡開口,“你覺得,我現在應該如何?”
“安安分分的治病。”
他瀟灑地一攤雙手,笑道,“我的病好了,你看不出來?”
我一挑眉,冷笑,“你不是說你得的是心病麼?裝病自然是好了,心病若是好了,何必借酒消愁?”
他的神色一僵,動作緩緩地收了回去,“你都知道?”
“我不知道,”慢條斯理地拿起筷子挑撥着盤子裡的青菜葉,我衝他微微一笑,“我猜的,在京城裡沒事情做,就喜歡瞎猜,也有的是時間瞎猜,猜着了算,猜不着拉倒。”
“你”他看着我,搖了搖頭,又搖了搖頭,好像心中有大不解,又不知道如何說。
我勾起脣角,勾起一抹微笑,“我什麼?我爲什麼變得有點尖刻,有點無理取鬧,有點和從前不一樣了,是不是?”
看着他怔怔的模樣,我忍不住笑出聲來,“沒想到喬二少也有說不出話來的時候,還是說酒喝多了,把腦袋糊住了?”
他被我捉弄得苦笑,而我也沒有止住笑,片刻之後,才恢復了雅間裡的安靜。
我攏了攏鬢角的飛發,淡淡地開口,“說吧,爲什麼在百味樓等我?”
他也不再笑,詫異地挑眉,“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等你?我來,”他指了指酒杯,勾脣一笑,“喝酒。”
我看着他,忽而一笑,然後站起身,俯視着他,“那好,二少慢慢喝,銀子夠不夠,需要我把酒錢先給了嗎?”
他被我的動作唬得一愣,半天沒反應過來,我則是沒耐煩理他,轉身便欲離開,只聽身後一聲輕喚,“哎”
我回頭,“二少,我現在特別煩,特別煩別人總是一副很神秘的樣子,雲煦我忍得,那是我夫君,老太君我忍得,那是我奶奶,末流我忍得,那是我表哥,太后我更忍得,因爲我惹不起她,可是我偏就忍不得你,因爲你沒資格擺出這幅表情給我看,我也沒興趣看。”
他的表情頓時垮了,一臉的漫不經心瞬間變成一臉苦笑,“爲什麼就是我不可以,我好像沒惹到你,反而幫過你很多吧?”
“那是因爲末流救過你,你欠他的人情,並不代表我也欠你的。”
“他只是讓我保證你不會被宅子裡的其他人欺負傷害,可是我所做的,比他說的要多得多。”
他開始抱不平,我卻是斜睨着他,“可是你自作主張做的事情,給我造成的困擾也是非常多,而且,”我突然冷下臉,“你那次的失態,足夠抵消了從前所有。”
他微微一愣,然後低頭斟酒,喝酒,再斟,再喝,竟是不理我了。
他不理我,我反而有了興趣,又坐了回去,好奇地問,“你真的愛上了那幅畫?你難道不知道,那是我的外婆?”
他擡頭掃了我一眼,目光復雜,反諷一句,“喬雲煦對你又是利用又是欺騙,你怎麼還是不死心?”
我一窒,這能一樣嗎?至少我喜歡的是可以喜歡的那種,他的心態就不對勁啊!
可是我說不出,只因他的神情很悲傷,悲傷到幾近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