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年前,望月山。
那時的落瑤,還未與祁遠有這麼多糾葛,風華正好無憂無慮的年紀。
桂木碧林正當夏,瑅花灼灼惹蝶來。正是賞花的季節。
神族芙丘國小公主葉落瑤卻是無心賞花,很煩心,很憂愁。她孃親孟芙蓉一直逼着她相親,害的她只能躲到望月山上,懶洋洋地躺在一棵桂花樹上喝着弗止釀的“問清風”。
粉黛色紗裙長長地曳下來,樹枝隨着她喝酒的動作搖搖晃晃,讓人忍不住擔心這根瘦弱的樹枝會承受不了她的重量。
落瑤的酒量不是一般的淺,卻非常愛喝酒,每喝必醉,醉後再喝,不一會兒樹底下倒了一地的酒罐子,一陣風過來,罐子相互碰撞着發出清脆的聲音。一隻頑皮的小猴子被酒香吸引過來,輕手輕腳地抓起她腳邊喝剩的半壺酒,興奮地吱了一聲喚着同伴躲起來喝酒去了。
樹上的姑娘饒有趣味地看着越來越遠的小猴子,突然覺得身上有點涼,打了個噴嚏,感覺到身上沾着酒水,有點黏糊糊,半清醒的狀態中捏了一個決,瞬時站在了掩在樹林後的一汪溫泉池面前。
一花一世界,一泉一波池。風乍起,吹皺了一池溫水。
泉上方仙氣繚繞,掩在矮樹林裡,落瑤暈着腦袋手腳麻利三下五除二脫了衣服,“噗通”一聲迫不及待地鑽到水裡,水溫剛好,水深剛好,暖暖的風吹在臉上,不輕不重,也剛好。濃濃的酒意和溫熱的水汽蒸得白裡透紅的臉越發紅潤,彷彿再紅一點就要沁出血來。
落瑤滿足地輕嘆一聲,看着飛花輕柔舞滿天,閉着眼睛感受着靈泉神水的潺湲,懶洋洋靠着池壁,眯着眼打起了盹,想起望月山的主人弗止,不由得笑了笑。
幾萬年前,天君寧仁就依仗弗止、南宮明、舒宴和鳶湘四大神將打下了江山,震懾一方,弗止作爲四將之首,連魔族和鬼族的君主見着都要禮讓好幾分。但很少人知道,這個弗大將軍的真身是隻老的不能再老的刺蝟。
其實,算起輩份來,弗止是落瑤的孃親孟芙蓉的師兄,他們的師父是誰落瑤已經忘記了,不過作爲一個男仙,能一把年紀還如此駐顏有術實在讓人稀奇,明明是隻上古老刺蝟,看上去依舊英俊瀟灑風流倜儻,總與他們這些小輩打鬧在一起。
弗止這人的脾氣出了名的不好,但是有一點落瑤很欣賞,就是他爲人非常護短,尤其對他們芙丘國的幾個皇子和公主,簡直就當親生孩子看待,當年落瑤剛生出來的時候弗止抱着樂了好幾天。爲此,爹爹葉夏極不慍了好幾天。
小時候,落瑤和二哥沒少給他們爹孃惹禍,但只要擺出弗止的名頭,總歸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十分好用,這個辦法一用用到現在。
凡能做大事的人,想法總是與旁人不同,弗止也不例外。天族成立之時,其他人覺得弗止給寧家打了勝仗,從此封地加爵風光無二,但是他卻功成身退隱山避事,在望月山從此不問世事,是天族最逍遙的神仙,據說一直穩列“天族逍遙榜”榜首,後來還破例收了個機靈聰慧的小徒弟,師徒兩人在山中自得其樂過得很安靜自在。
這個小徒弟是落瑤看着長大的,當年落瑤問過他:“這麼粉嫩的小娃娃是哪裡來的?”
弗止臉上有點複雜的神色,淡淡回答道:“去年冬天在一顆松樹上撿來的。”
落瑤:“你這運氣可不是一般的好啊,一撿就撿到個這麼可愛的奶娃娃,”落瑤用手指逗了逗,“你真打算把他收爲徒弟?”
弗止挑挑眉,不否認。
“我記得孃親以前帶着我到你這裡學藝,你明明說你從不收徒弟,如今怎麼又想開了?”
弗止看着她把小娃娃抱在手裡,姿勢彆扭地像抱了個冬瓜,眉頭蹙了蹙,道:“一個人在這山裡住了這麼久,多一個人熱鬧些。”
“他叫什麼名字?”
“你給他起一個吧。”
落瑤歪着頭想了想,小娃娃含着手指看着她,她捏着他圓圓的小臉蛋,看着他的嘴巴因爲被扯着變形成長長的模樣,咯咯笑着說:“既然是在冬天遇到的,那就叫鼕鼕吧。”
落瑤很喜歡這個胖嘟嘟的小不點,認了鼕鼕做乾兒子。從此,山上便多了一大一小兩個搗蛋鬼,上樹掏鳥蛋下河撈魚蝦,無一不精,每次落瑤一來望月山,半山的地都會被他們折騰掉一層草皮。
往事如畫,清泉拂人醉。
溫泉被大片瑅花樹掩映着,落瑤一時興起施了個法術,一陣風從指間吹起,旁邊樹上的孔雀藍的瑅花隨着風紛紛揚揚落下,像是一場花雨,飄飄灑灑落到她頭上,肩上,水面上,放眼望去,滿眼都是絢爛的孔雀藍。
暖風帶來一絲淺淺的異香,似乎覺得身邊有人走過,又是鼕鼕過來搗蛋了,落瑤懶得睜開眼睛,伸着手道:“鼕鼕,把我衣服拿來”。
那腳步頓了一頓,似乎猶豫了一下,隨後窸窸窣窣的一陣摩挲聲響,頭頂一陣陰影罩下來,衣服被遞到她手裡,落瑤閉着眼接過衣服,隨口說道,“唔,要是泡完澡能喝上一壺蜂蜜瑅花茶就好了。”
都說美人出浴時總會牽連出一段意外,落瑤似乎也沒逃出這個“意外”。
一個充滿磁性的男子聲音不合時宜地傳來:“我倒覺得,此時喝美人醒酒茶更合景些。”聽到這陌生的聲音,落瑤的酒頓時醒了一半,睜開眼睛看清眼前遞給她衣服的人時,手一抖,她的衣服被華麗麗地揮落到池裡,濺起水花片片。
瑅花樹下,一個眉目如畫的男子不知何時站在溫泉邊上,一襲白衣勝雪,彷彿一朵聖潔的白蓮,靜靜地綻放着。
順着衣服向上看,是一張風華絕代的臉,墨黑的長髮用一根白帛在身後隨意綁着,落瑤覺得,沉魚落雁只是用來形容女子實在太狹隘,用來形容眼前這個男子,倒是再恰當不過。
纖長英氣的雙眉下,黑曜石般的眼眸彷彿裝下了一池的瀲灩水光,靜靜地看着她,清冷高貴的臉上帶着一絲吟吟笑意,天族的美男子不少,可是如此絕色脫塵的容顏,若是他要稱第二,怕沒人敢居第一。
落瑤雙手抱着胸勉強遮住乍泄的春光,深吸了一口氣。這樣的情況委實沒遇上過,她尋思着正常女子此刻遇上這樣的情況是怎麼反應的,應該是尖叫吧?可是她看了他這麼久,顯然已經錯過了尖叫的時間,此刻再叫,是否有點刻意了?
目光又落到他的手,那手纖細修長,骨節分明,沒有一絲煙火味兒,因爲手向前遞着,露出一截小麥色的手臂,袖子裡繡着的龍紋圖樣若隱若現。
男子半彎着身腰,黑緞般的頭髮長長的懸下來,有幾縷碰到她的臉,有點癢癢的,因爲彎着腰,襟前敞開,露出精緻完美的鎖骨,如此高挑秀雅的美男子此時正淡淡地看着她,嘴角輕勾,微風在他眉間拂過,柔似水。
落瑤心裡猛跳了幾下,很不爭氣地嚥了口口水,本來已經略微褪去酒潮的臉立馬騰的一下又紅了,她惱羞成怒,手指着他,嚴肅地喝道:“你……你是誰?在這裡做什麼?”
霞光吞吐,漫天瑅花下,微嗔的嫣紅櫻脣如霞映雪,兩彎似蹙非蹙的籠煙眉,一雙似怒非怒帶着點酒意的眸子迷迷濛濛,看得男子愣了一愣,但他很快回過神來,站直身子,嘴角微微揚了揚:“不是你叫我給你拿衣服的麼。”
落瑤噎了一噎,這男子偷看別人泡澡還看得這麼理直氣壯,實屬難見。雖然自己還沒迂腐到被人看了一眼就該以身相許的份上,但是以自己公主的身份誠然應該端一端架子,可惜質問他的話,到了嘴邊卻變成:“你、你是在調戲本公主麼。”
話一出口便覺得不對,因爲那男子看了她一會,真的思考了片刻,溫柔地問:“是又如何,不是又當如何?”
簡直是雞同鴨講,對牛彈琴。
水裡雖然鋪滿了花瓣,從他的角度看不到什麼,但是落瑤還是覺得渾身不自在,把身子又沉下去寸許,好漢不吃眼前虧,現在這個樣子,顯然不是與他爭論是與不是的時候。
池子裡鋪滿了方纔落下的瑅香花,加上籠罩的水汽,倒是把落瑤整個身子遮掩起來,只露出個頭頸。但在池子裡仰着頭和他說話在氣勢上很是欠缺,說話也沒底氣,頓時沒了和他說話的興致。
落瑤瞥了眼池中剛纔無意中被打落的衣服,她伸出手一把撈起來,一邊撈一邊不忘命令他:“你轉過去,快點,別偷看。”
大幅度的動作帶起一抹泉水,水滴在空中劃過一個優雅的弧度,輕輕滴落在水面上。
滿池的花優雅地搖曳着,男子優雅地收回手,磨磨蹭蹭地轉過身去。
做神仙的好處就是隨時可以用法術弄乾衣服,只一瞬間,衣服就像洗過一樣烘乾,還帶了點花香,在今天倒黴催的事情裡,落瑤嘆口氣,總算這衣服還讓她滿意。
落瑤先套了褻裙,一手拿着外衫遮在身前,一手扶着池壁準備上岸,百忙之中居然還能抽空出來往旁邊瞥了瞥男子是否在偷看,男子轉着頭,很好。
從這個角度還能看到穿着藍罩衫綠褲子的鼕鼕正蹦躂着跑來,嘴裡邊嚷着:“怪不得找不到乾爹,原來是和乾孃在這裡洗澡。”
落瑤差點一口氣沒提上來差點跌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