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曦臨走時給她留下了幾壺弗止釀的“問清風”,兩人都非常有默契地沒有提到望月山,非常有默契地,沒有提到自從望月山一別後發生的事情。
落瑤尋思着,弗止釀的酒不是凡人消受得起的,一個人肯定喝不完,只能整齊地放在櫃子裡留着慢慢喝。
她特地叮囑印曦去的時候隱去身形,不要嚇壞了這裡的百姓。所以當林嬸想留他吃飯的時候,早就看不到印曦的蹤影,顧盼尋找之時,更沒留意一朵白雲從院子裡飛了出去。
林嬸奇怪地對落瑤說道:“咦,你哥哥走了?”
落瑤收回目光,看着她笑着答:“剛走啊,林嬸。”
林嬸嘖了一聲,道:“我剛纔回來時,聽珍珠說你哥哥來了,還琢磨着你孃家人好不容易來看你一趟,一定要留他吃個飯,哎。”
落瑤反應了一會她說的哥哥是誰,隨後明白她說的是印曦在凡間的陸家公子的身份,她忙說道:“我哥他一直很忙的呢,沒空留下來吃飯的,你別客氣啦林嬸,”落瑤突然反應過來,笑着道,“你是不是有姑娘想介紹給他啊?”
林嬸:“……”
街坊鄰居都知道,林嬸專職裁縫,副業媒婆。
人都走了,也不用張羅吃飯了,林嬸乾脆找了張凳子坐下來:“可不是,剛好前段時間城南的王家四姨娘來做衣服,順便託我說媒。她外甥女今年剛行完及笄禮,想找個好點的夫家。我剛在廚房的時候,看了看你哥哥的背影,長得真是一表人才,再說,你們陸家也是大戶人家,這樣吧,下次你跟你哥提一下?”
落瑤也找了張凳子端到林嬸面前,非常感興趣地問:“那個姑娘相貌如何?”
林嬸思考了一瞬,道:“我沒見過。”
落瑤:“……”
林嬸似乎也意識到這麼回答很不專業,忙說道,“不過,王家的幾個姑娘你也見過啊,以前來做衣服的,我瞧着都挺順眼的,基因擺在那裡,左右不會差到哪裡去,而且,主要是這個王家老爺的四姨娘脾氣好,而且畢竟排在第四,對男方要求不會很挑剔。”
落瑤只覺得此事很不靠譜,也不好當面回絕,客氣地道:“好啊,到時候可以一起出去喝個茶聽個戲什麼的,我先替哥哥把把關。”
其實落瑤倒是沒想過給印曦介紹姑娘,自從上次印曦在芙丘國表白未遂,這件事情都快成了她的一個心病,她一方面的確希望印曦早點找到自己心儀的女子,另一方面又不敢替他張羅怕他拒絕,到時候他又一時腦袋短路跑出去遊歷,那他們葉家真的要沒臉見印曦他爹了。
林嬸哪知道這麼多七七八八的事情,她看到落瑤不說話,察言觀色地沉吟了一會,道:“陸瑤啊,我看你帶着個孩子也不容易,有沒有想過再找個婆家?你條件這麼好,肯定很多人搶着要。”說完小心翼翼地瞧她,生怕她這麼冒昧惹她生氣一般。
落瑤:“……”
她知道林嬸此刻肯定又在腦海裡搜尋合適的小夥子了,這傾玉城的姑娘小夥都在她腦裡形成一張人物譜,只要她想給你找,一定能在這張譜裡面找到一一對應的人。
落瑤頓時有點哭笑不得,訕笑道:“我就算了吧,都多大年紀了。”
林嬸倒是沒有笑,“什麼多大年紀,你這是豆蔻年華呢,我們隔壁那個寡了兩次的都託我給她說一個老實點的漢子呢……”
落瑤:“……”林嬸,我知道你是好意,可是,有這麼安慰人的麼。
她站起來安撫性地對林嬸笑了笑,說道:“林嬸,不用爲我擔心,真的,我一個人過得挺好。”
林嬸以爲她是不好意思,繼續說着:“小瑤啊,你聽我說,千萬不要妄自菲薄,年齡對女人而言真的沒什麼。二十歲的女子風華正茂,三十歲的女子風姿綽約,四十歲的女子風情無限,五十歲的女子風韻猶存,六十歲的女子風采依舊,七十歲的女子風光月霽,八十歲的女子風景如畫,九十歲的女子風輕雲淡……”林嬸一邊說一邊陶醉在屬於她的那一檔裡,還不好意思地對落瑤笑了笑。
落瑤看着林嬸這個詭異的笑,心裡一陣悚然,最終只是嘆了口氣,道:“你不曉得,我的心裡已經裝了太多東西,這輩子,再也裝不下任何人了。”這口氣,爲何聽起來是如此滄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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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落瑤第一次用這種認真而又輕鬆的語氣說起以前,林嬸聽得不免愣了愣,心下一片苦澀,連帶着自己也有了些同病相憐的感覺,她又何嘗不是呢?自從她的丈夫遇難,她跟兒子林方遲一直守着這個老房子,身是林家人,死是林家鬼,從未想過有一天會找個別人共度餘生。不過,她歸她,陸瑤歸陸瑤,這個陸家小姐還這麼年輕,太可惜了。
林嬸不再堅持,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轉身走了。
落瑤站着一動不動,她這個角度,剛好能看到門外的夕陽,火紅的晚霞照着一片片白雲,遠看就像鑲着一條條金紅色的邊。
有些話不必說出來,也可以心領神會。
一個祁遠,已經讓我身心俱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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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藍的空中點綴着幾朵雲,有時像棉花糖,有時像白駒,有時又像一層厚厚的老棉被,被太陽照得金光燦燦,但更多的時候,像芙丘國瀑布周圍氤氳的水汽,像爹爹煮茶時壺嘴裡飄出來的嫋嫋茶香……
就像往常的幾個月一樣,這一天,落瑤照常起牀。
院中間曬了點糧谷,踩在上面唧嘎作響,風兒吹得樹枝左右搖擺,伴着葉子互相摩挲着發出沙沙的聲音,似是在跳舞,偶爾有幾隻鳥兒停在樹上梳理一會羽毛,不多久又撲騰着翅膀飛走,來來去去,分不清到底有幾隻。
今天是店鋪的休息日,家裡有點冷清。林嬸有事外出,林方遲去私塾上課去了,珍珠不知道去了哪裡,鼕鼕在院子裡勤快地寫作業,紀大哥則在忙裡忙外地搬柴火。
她決定去街上買點東西。
落瑤住在芙丘國的時候,她殿裡的一切都由丫鬟辛辛打理,從未操心過任何事情。
可是在凡間住了這麼些日子,才漸漸發現需要添置不少東西,比如,以前沒事的時候,她喜歡躺在美人榻上看書嗑瓜子,這裡就沒有這樣的榻,又比如,她喜歡繪着花鳥畫的窗紗,可這裡的窗紗已經快泛黃了,她一直想換掉。
今天鋪子裡比較清閒,她羅列了個自己和鼕鼕需要添的物什清單,順便給廚房添一些油鹽醬醋,她雖然吃住都在林嬸這裡,但是偶爾也會給鋪子裡添點家用,在金錢方面儘量維持着平衡。畢竟她也屬於這裡的一份子,總是讓林嬸張羅,不大好意思。人家能讓她們母子倆白住,已經夠好心的了,總不能一直厚着臉皮吃人家用人家的吧。
鼕鼕看到落瑤出門的時候問了一句,“孃親,你去哪裡?”
“去買點東西,你要帶點什麼嗎?”
鼕鼕咬着筆桿歪着頭想了想,“我可以要一個軟一點的枕頭嗎?我現在用的竹枕總是夾到頭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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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瑤:“當然可以,買個軟點的。還有別的嗎?”
鼕鼕搖搖頭,已經低頭寫字了,他對物質沒什麼特別的要求,一直是個知足常樂的好孩子。
落瑤輕輕帶上院門,往街上走。
好幾天沒上街,街上一派繁華的景象,落瑤恍然,趕上每月一次的集市了。
大街兩旁擺滿了各種鋪子,吃的用的玩的,應有盡有。
小販們不停地吆喝着,聲音一個比一個高,尤其看見美女時吆喝得特別起勁,這裡被兩排攤販一佔,只能容許兩個人通行,落瑤簡直懷疑他們的口水要噴到臉上,忙拎着裙子一溜小跑穿過人羣。
落瑤打算先買大物件,先去定做一個美人榻,正好前面不遠處有個藤製品傢俱店,其他東西就等回來的時候再買。
主意打定,腳步也變得輕鬆。
路過一個茶莊,裡面的茶香飄出來,落瑤停了下來,深吸了幾口氣,好久沒聞到這麼上等的香味了,醇而不膩,一聞就是上好的雨前龍井。
還未聞夠,樓上卻突然潑了一盆水下來。
潑水之人大概是店小二,肩膀上搭着條毛巾,小二也後知後覺地發現樓下站着個人,還是個大美人,可是潑出去的水如嫁出去的女兒,已經收不回來了,這小二顯然也是個憐香惜玉的小二,不由得大驚失色,落瑤甚至覺得他的表情比她還要無措,手舞足蹈地讓她躲開,嘴裡的口型,似乎在說:“小心”。
落瑤眼瞅着那水因爲重力而呈一張水網一樣,朝自己頭頂呼嘯而來。
避無可避之間,落瑤下意識舉起雙手遮了遮頭,在袖子底下認命地想着,在凡間出門前難道真的要先看一看黃曆麼?
可是,想象中的水沒有到來,她只感覺到有人攜着一股勁風向她掃來,她不由自主地被捲了進去,還未反應過來,這股風已經帶着她變幻了幾個方向,巧妙地躲開了那盆水。
那盆不知道洗過什麼的污水終於“嘩啦”一聲,在地上……屍體橫陳。
落瑤驚魂未定地站定,才發現這人居然雙手摟着她的腰,呈一個保護的姿勢,把她抵在一處人家的窗前。
她就這麼,莫名其妙地,被人圈在了懷裡。
真是個要命的姿勢。
落瑤的背後是一堵老舊的牆壁,前面是這個陌生男人硬邦邦的胸膛,牆頭栽了一棵秀美似羽的合歡樹,兩人的呼吸在這一方小小的空間裡交織錯雜。
因爲身高,她的頭頂只能到他下巴的高度,落瑤不敢擡頭,只能看着他下巴以下的地方,唔,這個人的皮膚看上去年輕細膩,應該是個養尊處優的富家公子吧。
落瑤不敢亂動,因爲她感覺只要一動,她的鼻子就要碰到他的……喉結。
她倏地一下臉紅了,這、這是在大街上啊!
但是更要命的是,因爲方纔爲了避開那盆水,情急之間產生的慣力並不小,導致這人幾乎全身貼在她身上……
落瑤感覺到有一股熱浪正從腳底板竄起,燒過她四肢,燒到臉頰,一路燒到她的頭髮絲,最後將她整個人燒穿。
可是,意料中的這股熱浪燒最終沒有燒到她的頭髮絲兒,只在她兩頰紅撲撲地停了下來。
因爲由於職業關係,她馬上被這人的服飾轉移了注意力。
此人穿一襲灑金墨綠色衣袍,上面居然繡着罕見的龍紋圖樣,落瑤默默地數了數上面的龍爪。
一、二、三、四。
……四爪炎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