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第一次在鬼族睡覺,落瑤睡得極不安穩,感覺有人抓着她的手腕,手上一直又酸又痛,然後,這陣感覺越來越清晰,眼前突然一道白光閃過,驚醒了過來。
牀沿有個人正抓着她的手腕,她皺了皺眉,怪不得夢裡總覺得痠痛。
那人的眸子深不可測,深處有一點隱隱紅光。
滿頭白髮皓如白雪,臉色寡淡,大概許久未睡,眼睛下面有淡淡的青色,正一動不動地看着她。
這不是祁遠,落瑤驚坐起來。
她的腦子艱難地轉了轉,是蕭楊?爲何他也來了鬼族?還出現在她的房間裡?
落瑤下意識想叫醒身邊的祁遠,卻發現這張牀只有她一個人,再打量了周圍,才發現這不是自己先前睡着的地方,而是一個陌生的房間。
蕭楊淡淡的聲音傳來,“你並不是在鬼族。”真討厭,他肯定又用了讀心術。
他的語調異常溫柔,和在不死湖邊判若兩人,“不要擔心,你並沒有死,也沒有去鬼族,只不過是暈過去了。”聲音有點啞。
落瑤腦中的迷糊,頓時被這一聲“沒有去鬼族”刺激得清明一片,她用放在被子裡的手掐了掐自己的大腿,痛的感覺讓自己差點叫出來,果然還活着。
“我,我怎麼會在這裡?”落瑤說完才發現,自己的聲音也嘶啞得厲害,好在能聽清問了什麼。
“你是想問,你爲什麼依舊活着?”蕭楊的衣衫好像換過了,比先前那件乾淨多了,臉上卻盡是憔悴之色,“當時我一個不留神,你就差點跳進去了,我過去救你已經來不及,只能用了挪移術,把不死湖挪了地方。”
落瑤明白了,所以,她沒有死成功?
“爲什麼要救我?”
見她說話,蕭楊像是鬆了口氣,答非所問地喃喃說道:“醒來就好,我以爲你又不肯理我了……”
落瑤根本沒聽他在說什麼,偷偷打量周圍,才發現這是一間絲毫不比夢中的鬼族府邸差的房間,蕭楊的聲音在耳邊傳來,“你睡了三天三夜,你不知道我怎麼熬過來的……”
難道在鬼族的事情都是自己做的夢?那見到祁遠也是夢嗎?落瑤想問他這裡到底是什麼地方,可是腦袋昏昏沉沉的,不一會兒又開始迷糊起來,明明剛醒來,卻仍然非常渴睡,蕭楊問:“要不要吃點東西再睡?”
她想說不用了,可是又聽得他說:“……我們回家了,再也沒有誰能讓我們分開。”
她強撐着睡意問他:“家?”
“對,妖族的皇都,風華城。”
人人都有家,唯獨她沒有,因爲沒有祁遠的地方,都不是家。
她又睡了過去,一夜無夢。
落瑤再次醒來的時候,旁邊沒有蕭楊,丫鬟說,妖皇大概在前廳會見賓客,他死而復生,妖族的士氣前所未有的高漲,妖族各部落的長老聞訊趕來,排着隊要見他。
落瑤打發這些丫鬟出去,她想一個人靜一靜。
不知道蕭楊對她做了什麼,自醒過來,她就覺得渾身不對勁,腦裡有斷斷續續的碎片飛來,有上古時候的沐兒和蕭楊,有蕭楊和寧仁打鬥的場面,居然還有自己在芙丘國出生的場面。
落瑤很奇怪,爲什麼她會夢見這些跟自己毫無關係的事情?而且這些片段格外凌亂沒有邏輯,像是一大片失去載體的記憶,漂浮着尋找着它們的主人。
她起身走到桌邊,給自己倒了杯涼茶,正好趁着沒人,理一理頭緒,最近發生的事情實在太詭異。
自己本以爲已經摔入不死湖成了鬼,原來是被蕭楊救了,不止被救,還被帶到了妖族,那在鬼族見到祁遠,也是自己的一個夢。
她只記得這幾天一直睡了醒,醒了睡,期間跟蕭楊說了幾句話,然後又睡了過去,此刻細細回憶,那時迷迷糊糊的場景居然變得清晰起來。
她記得第一次醒來的時候,正好看到蕭楊坐在牀頭,目光居然是沒有見過的溫柔。
她想起在不死湖邊時,身後的蕭楊叫她,她當時沒留意聽,現在想來,卻記起,他當時叫她“沐兒”?
他是認錯人了吧?她怎麼會是那個沐兒,那個上古時期的妖后?
落瑤突然想起來什麼,忙跳起來跑到房間裡的銅鏡面前,看了看鏡子裡面依然是自己的模樣,心裡總算鬆了口氣,如果她變成了沐兒的模樣,她是萬萬不能接受的。
懷着僥倖的心理想着,房門卻在此刻開了,蕭楊似乎一眼發現她在想什麼,冷冷道,“別照鏡子了,你在我眼裡,從來都不是這身皮囊。”
蕭楊大概覺得自己的語氣太生硬,走過來柔聲道,“你之前在不死湖的那個夢,就是夢見上古時我跟寧仁決戰的,並不是夢,而是我在湖底感應到你,你的神識受了波動,自己想起的記憶片段。”
“記憶片段?”
“對,因爲你用了幾萬年的這個身份,其實並不是真的。”
落瑤說不出話來。
“因爲你其實是我的妖后,沐兒。”
落瑤乾笑了幾聲,這妖皇是不是有點精神病啊,“我怎會跟她有關係?我是在天族的芙丘國出生,是個土生土長的神仙,你認錯人了罷?我和你們妖族沒有一點關係”
蕭楊挑了挑妖異的眉,“如果不是我當初在你身上施了咒,你的魂魄怎麼會到孟芙蓉身上。”
“你,你說什麼?”
“你在夢裡也看到了,雖然我拜託寧仁照顧你,但是我怎麼能不放心,所以在你身上下了咒,我入了啓吾鍾,保護你的結界同時消失,你的魂魄會寄宿到第一個接近你的女子身上。”
落瑤想起那個夢裡,那個叫沐兒的女子額頭上閃現過一次光芒,難道這是蕭楊當時施的法術?
而且,她記得,當時在不死湖邊的夢境裡,第一個接近沐兒的,的確是她孃親孟芙蓉。
她覺得手腳有點不聽使喚了,扶着桌子坐了下來,“若是照你這麼說,我的魂魄應該寄宿在我娘……孟芙蓉身上,爲何到她腹中胎兒身上去了?”
蕭楊輕蹙了下眉:“這個我也不清楚,她當時懷了孩子,可能魂魄沒找準方向,到了嬰兒身上。”
的確,孟芙蓉當時挺着個大肚子。
這個蕭楊和弗止的做事風格倒是很像,因爲,他們的法術總是在一些關鍵時候出錯。
所以,蕭楊本該在不死湖裡好好沉睡着,但因爲祁遠的出現,使得他有機會附在祁遠身上逃出啓吾鍾?
蕭楊的眼神裡,是失而復得的寵愛,“你放心,對於芙丘國撫養你的情誼,我定會用其他的方式感謝他們。”因爲你是我的愛人,所有對你好的人,我都要謝謝他們。
落瑤軟語求他,“你放我回去吧,即便我真是你夫人的魂魄轉世,可是我畢竟不是妖后啊,我和她是不一樣的人。”
蕭楊的眼神變得凌厲,逼近幾步:“你就是她,她就是你,你休想離開!”
落瑤第一次看到妖發怒的樣子,這是一種既美又駭的表情,他眼裡的猩紅隨着他的心情變化時隱時閃,薄脣似笑非笑着,說不清的妖冶,說不清的勾魂。
蕭楊大概也是覺得可能嚇到她了,收了情緒,儘量把語氣放軟,“沐兒,你知道我等這一天等了多久?從幾萬年前的上古一直到現在,在啓吾鍾裡沉睡的時候,我一直告訴自己,還有你在外面等我,才苟延殘喘活到如今。”
既然他主動提起,落瑤問了出來,“啓吾鐘不是會煉化魂魄嗎?你怎麼沒事?”
蕭楊眼眸危險地一眯:“你很希望我有事?”
落瑤低着頭:“怎麼會,我只是好奇而已。”
蕭楊像是在回憶一些不好的事情,微眯起眼睛:“任何神器都帶着造物主最初的目的,啓吾鐘被造成的初衷就是反噬,煉化魂魄只是它的附帶技能,它妄圖把我盡數吞下,可是它忘記了,造物者造我們的時代一樣,也就是我和它的年歲一樣,它吞不了我,那隻能被我給吞了。”
落瑤:“你,你煉化了啓吾鍾?”大大的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他,透着不可思議。
蕭楊笑了一聲:“等有機會可以讓你看看反噬的法術。”
煉化了啓吾鍾,就是把啓吾鐘的反噬能力變爲己有,此刻的蕭楊應該比以前更強大,法力深不可測,天族估計已經沒有人是他的對手。
“沐兒,還記得我們怎麼相遇的嗎?”蕭楊嘴裡呢喃着,像是在自言自語。
被喚作沐兒,她覺得很彆扭,經他提醒仔細回想了下,腦中現在有着沐兒的記憶,卻奇怪地發現,居然找不到與蕭楊初遇的回憶。
蕭楊向她招了招手示意她過來,她沒有動,蕭楊嘴角勾了勾,手指輕彈,落瑤只覺得身形一晃,轉眼已經被什麼捲了過去。
長長的頭髮隨着動作飄起,有幾縷纏在了蕭楊的脖子上,只是一瞬間的功夫,她已經坐在他腿上,因爲動作太快,她怕跌倒,雙手緊抓着他的衣襟,這姿勢……顯得十分曖昧。
不同於祁遠的懷抱,蕭楊身上沒有那股香味,反而是衣服上淡淡的陽光的味道,而且,渾身充滿着邪氣。
蕭楊卻未覺得絲毫不妥,捏起她的一縷頭髮,一圈圈繞在食指上,隨後又慢慢散開,似乎這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不厭其煩地重複着。
落瑤瞪他,卻不料被蕭楊用手覆上她的眼睛,“不要這樣看我,沐兒,你每次這樣看我,我就要犯錯誤。”
體會到他言語裡不尋常的意味,落瑤乖乖不看他,撲閃的眼睫毛輕輕掃在蕭楊的手掌心,彷彿一下下掃在他心上,癢癢的。
蕭楊放下手,緊了緊手臂,環住落瑤:“我差點忘記了,當時爲免天族的人發現,只留了你的一縷魂魄在世間,那些記憶也許早就不在了。”單手扣住她的下巴,轉過她別在一旁的臉,笑着說,“不過不要緊,我幫你一點點找回來。”說完把落瑤的雙手覆上自己的頭頂。
如果說後背是一個人的命門所在,那麼頭就是他最軟弱的部位,這個大名鼎鼎讓人聞之色變的妖皇,就這麼無條件地信任她。
落瑤心裡一跳,正想問他要幹什麼,卻發現手裡突然有一陣奇異的暖流傳來,緊接着,腦中走馬觀花般出現一幕幕光怪陸離的場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