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瑤與祁遠還未到耀清宮,半路就遇上了一路找他們而來的梵谷。
梵谷老遠看到他們,腳下的雲飛得更快,眨眼間就落到他們面前,寬大的袖子因爲慣性飄到落瑤的臉上,兜頭罩下,梵谷毫無所知。
落瑤只覺得眼前一黑,隨後聽見梵谷對着祁遠說話,語氣中透着些輕快,“我今天早上聽說你的心肝回來了,去耀清宮找了你一圈卻連個人影兒都沒,程譽說你們到這裡來了……怎麼這麼好的興致,跑這裡吃桃子來了?”說完停頓了一會,又聽見他問道,“咦?怎麼就你一個人?你心肝呢?”
心肝兩個字一說出來,落瑤明顯感覺祁遠的心情似乎好了些,但是聽在她耳裡,只覺得虎軀一震。
她費了好大的勁把梵谷的袖子扯開,一邊撥拉着亂糟糟的頭髮,一邊瞪着梵谷。
梵谷看着不知道什麼時候鑽到他袖子裡去的人,愣了愣纔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啊,原來你在這裡,好久不見,心……落瑤公主。”他邊說邊收起礙事的袖子,像對待什麼寶物一樣小心地理了理。
落瑤鼻子裡嗯了一聲,看在那句“心肝”的份上,暫不與他計較袖子的事了。
梵谷摸了摸鼻子,訕笑着:“我老早就跟思蘅說過,衣服要輕便些,老做這麼大的袖子做什麼,”話未說完,看見落瑤懷裡揣着的桃子,毫不客氣地揀了只個頭大的。
落瑤反應快,忙抓着不放,梵谷終歸是男人,力氣更勝一籌,他瞄了祁遠一眼,後者不知道在思索什麼,他馬上使了把勁,終於把桃子奪了去。他用手擦了擦,放到嘴巴咬了一口,滿嘴甘甜的桃汁,眼睛因爲享受眯了起來,“沒想到鳳凰山的桃子也這麼甜啊。”
落瑤的眼角跳了跳,這可是她好不容易摘到的桃子,她一時不知道該把剩下的桃子藏到身後還是直接扔到他臉上,糾結了一會,委屈地轉頭看祁遠。
祁遠才反應過來剛纔兩人似乎發生了搶桃大戰,又看着她惹人憐愛的表情,突然覺得心情沒那麼煩躁了。他接收到她眼中的信息,伸手撫了撫她的脖子,像安撫寵物一樣輕輕摩挲了一會,隨後湊到她耳邊,“沒事,回去我讓他把吃下去的都吐出來。”聲音雖低,卻又剛好能讓對面的梵谷聽得見。
梵谷還在回味桃子的美味,一口氣沒上來,嗆得猛咳起來,祁遠似是非常好奇地看着他,“吃桃子都能嗆着,你真是越發長本事了。”
梵谷咳得完全說不出話來,根本來不及聽他說了什麼,把咬了一口的桃子往落瑤懷裡一扔,掩着嘴跑到旁邊專猛咳去了。
落瑤一邊嘆息着浪費,一邊把他吃剩的桃子扔了,最後把沾滿了桃汁的手往祁遠的衣袖上擦了擦。
梵谷咳完,用手帕擦着嘴角回頭的時候,剛好看到這一幕,嘴角抽搐了一下,從他面部的不規則線條來看,應該是在極力平復內心的狂亂,落瑤和祁遠耐心地等待他恢復情緒波動,祁遠纔不耐煩地問他:“找我什麼事情?”
梵谷一拍腦袋,說道,“差點忘了正事。昨夜我夜觀星象,瞧見朱雀星似乎有點異樣。掐指算了算,南面似乎很久沒動靜了。今早我還是不放心,來找你之前去看了一看,好像上面的禁制有點鬆動。”話間又恢復了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樣,彷彿方纔蹲在旁邊咳得驚天動地的那人不是他。
落瑤聽到朱雀星,腦子快速地轉起來。她記得第一次聽到這個星座的名字,是在學蠻荒史的時候,課本上曾提到過,在天族的最南面有一隻上古兇獸,名叫巫鮁。巫鮁是魔族的創始人偙姜的座騎,後來偙姜在各族戰亂中戰死之後,巫鮁哀鳴了三天三夜,不少定力不佳的小仙小魔被震得七竅流血而死,後來老天君寧仁召集大家商議如何處理這頭兇獸,有人提議打入畜生道,生生世世爲牲,永不入輪迴,有人提議奪其魂魄,將其封印後放回魔族,給魔族一些震懾作用,但是這些提議都沒讓寧仁滿意,他做事非常謹慎,怕萬一出了什麼狀況,讓這頭兇獸有機可乘爲禍人間。
最終還是南極仙翁提出,可以把它關在朱雀牢籠中,
此言一出,衆仙默然,其實不是沒人想到過要用這個牢籠,相反,把巫鮁關在朱雀籠是最佳的辦法,因爲這朱雀籠刀槍不入,能經三味真火焚燒三天三夜絲毫無損。
他們之所以不提,是因爲這個朱雀星牽扯了一段神族的秘辛。
傳說中,仙翁與織語原始凡間的一對平凡夫妻,同道得仙后依然夫妻恩愛,感情十分好,卻不知道是什麼事情,織語居然一夜之間無影無蹤。南極仙翁當時正赴清亁天與寧仁商議一些事情,回來才發現人去樓空,據身邊丫鬟彙報,她走之前沒有任何預兆,隨身衣物都沒有拿。
因爲織語是星宿仙子,渾身都是稀世珍寶,走之前大概哭過,因爲她落下的眼淚,昇天而成耀眼的朱雀星。只是這顆星不同於別的星,不僅是個精妙的牢籠,還可以任由她的夫君南極仙翁召喚,也算是她留給仙翁最後的禮物,所以,朱雀星對於仙翁的意義非凡,它寄託着仙翁所有的相思和想念。
自從夫人不見,他從此閉門不出,再不關心任何事,白天睡覺,晚上就盯着朱雀星發呆,他也曾用仙力追蹤過織語,依然毫無所獲,時間久了,朱雀星也感應到了源源不斷的思念之力,於是衍生出了朱雀牢籠。
據說朱雀牢籠剛現世的時候,那一晚的夜幕都被照成了紫金色,驚動了六界,仙翁似乎也沒有料到會出此狀況,癡癡觀察了許久,從此越發沉默寡言,彷彿整天對着它,就能感覺到織語在身邊,這個牢籠不知道究竟囚的是別人,還是囚他自己。
朱雀星白天同尋常的星辰沒有兩樣,隱在天幕後很難讓人發現,而到了晚上,會發出紫色光芒,紫光投射下來,就會在地上有個光點,而這個光點,就是名動八荒的朱雀籠,全身紫金色,固若金湯,巫鮁被關進去,此生怕是很難有機會出來了。南極仙翁能把心愛之物獻出來,衆仙一時都有點動容,他們原本怕觸及仙翁的陳年舊事讓他傷懷,沒想到仙翁主動提及此事,衆仙心裡萬千感慨,都希望他能早日釋懷。
朱雀星每天日落而出,日出而息,每年都要歷任天君灑上幾滴心頭血,以穩根基。天族不滅,囚牢不破。落瑤記得祁遠剛繼位的時候,就用心頭血祭過朱雀星,當時的排場盛大,不亞於登基大典,這朱雀籠與天君的仙力同生同息,幾萬年來一直風平浪靜,如今梵谷卻說有鬆動的跡象,莫非是感應到祁遠最近的身體抱恙?落瑤用擔憂的眼神看向祁遠。
祁遠感覺到她的注視,心裡瞭然,報給她一個安撫的眼神,不動聲色地對梵谷說道:“你親自去看了?”
梵谷風流倜儻地搖了搖不知道從哪裡掏出來的扇子,“這倒沒有,只是在飛宇殿屋頂上看了看。”飛宇殿是他的寢宮。
“你確定沒有眼花?聽說前幾天你還把別人錯認成思蘅。”
“那是因爲……相思成疾。”
“什麼疾?眼疾?我以爲你會說走火入魔。”
“走火入魔還不如望穿秋水。”秋水的意思也是眼睛吧?
“那你能保證,這次朱雀星的異動,也不是你眼疾看錯了?”
“……”這話題怎麼轉得這麼快。
落瑤看到梵谷被祁遠一句話噎得臉發青,有點不忍心,扯了扯祁遠的袖子,咬着他耳朵說道:“看錯就看錯了,大不了讓程譽再去查看一趟,你別笑話他了,看他臉一會兒白一會兒紅的都可以開染坊了。”
祁遠的心情好了很多,也配合地低着說着:“我也不是笑話他,只是想讓他長個記性。未經打探過的事情就如此言之鑿鑿,以後在關鍵時刻難免要出亂子。”
落瑤點點頭:“你說的也有道理,時候不早,我們先回吧。”
祁遠嗯了一聲,牽着她轉身離開,落瑤回頭跟梵谷擺了擺手告辭,心裡一邊想着,今天怎麼總是在跟別人道別呢,她邁開步子跟上祁遠,誰料到走在前面的祁遠突然又停住,落瑤連忙收住了腳步,否則就要撞上他後背。
祁遠的眼睛看向還在原地的梵谷,似乎有點欲言又止。
梵谷察言觀色了一番,“你是不是還有什麼事情要講?”
落瑤難得見到祁遠這幅猶猶豫豫的樣子,也覺得新奇,祁遠似是最終下定了決心,才說道:“前幾天聽說思蘅收了個徒弟,那人品行外貌都挺出脫,唔,看你這幅表情似乎都不知道?……那當我沒有說過吧。”
這一句話聽着似乎是在關心梵谷,卻比不問還要糟糕,落瑤瞥了一眼,果然看到梵谷的臉色又青又黑,心道,這下真可以去開染坊了……
只聽得梵谷隱忍的聲音像是從牙齒縫裡鑽出來:“是哪個不怕死的?他叫什麼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