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亁天,耀清宮內。
祁遠身上搭着一件月白色的罩衫,慵懶地靠在美人榻上,一雙丹鳳眼微眯着,透着七分俊雅三分邪氣,站在他面前弗止,總覺得這個天君明明看上去和以前一樣,卻又有哪裡說不出的奇怪。
祁遠擡眸問:“落瑤怎麼樣了?”說話間,髮尾綁着的紫金絲綢微微晃動。
弗止道:“她大概這幾日太累了,還沒醒,一直迷迷糊糊地說夢話。”
祁遠嘆了口氣:“蕭楊覺得落瑤就是那頭白狐沐兒,給她喝了可以想起往事的藥湯。大概因爲這個,引起記憶混亂。”
弗止:“若只是記憶混亂,那倒也沒什麼,只是……”
祁遠的眼皮跳了跳,“只是什麼?”
“只是她體內多了一股妖氣。”
祁遠猛地坐了起來,“什麼?!”
弗止似是在思考,自顧自說着,“我猜測,是蕭楊用了什麼秘術,合着他的血餵給她喝,他的血豈是隨隨便便可以喝的,如今她體內已經有三分之一被妖化。這手法……看上去出自魔族。”
祁遠緊張地問:“會不會有性命危險?”
“這倒不會。”
祁遠鬆了口氣,經歷了這麼多大風大浪,只要無關性命,他已經無所畏懼,“那你趕緊想想辦法把那股妖氣去掉。”
弗止沉吟了一會,“你以爲那麼簡單,這妖氣去不掉。”門外一聲響動,有貓兒叫了一聲。
兩人同時心生疑竇,這天上什麼時候養貓了?
祁遠頭疼地揉了揉額角:“你倒是說說,怎麼去不掉了?”
“我不知道藥的配方,解不了。而且看她體內洶涌的妖族氣息,似乎是魔族的手法。”弗止把他的想法毫無保留地告訴他,“我剛纔就是想告訴你,這幾天還要去一趟藥閣,看看以前的資料裡有沒有記載這方面的內容。”
祁遠低着頭:“如果早知道如此,我肯定不會讓你們送我去不死湖。”如果不去不死湖,就不會喚醒蕭楊,如果不去不死湖,落瑤就不會被抓去妖族,如果不去不死湖,就不會有這一切遭遇。
弗止替祁遠搭了搭脈,半晌後收回手,道:“你倒是恢復得不錯,已經沒有一絲妖氣,保險起見,今後一年內,每個月要淨一下你身上的濁氣。”
祁遠還想說什麼,房門突然被打開,程譽跌跌撞撞地跑進來。
祁遠蹙了蹙眉,如果事情沒緊急到非要告訴他的地步,程譽是不會如此失態的。
弗止看着嘴脣和臉色都是白色的程譽問:“怎麼了?”
程譽看了弗止一眼,無力地跟祁遠道:“天君……落瑤公主不見了。”
祁遠臉色變了變:“她不是還沒醒嗎?”
程譽抹了一把汗,道:“臣也不知道,交代了兩個婢女照顧,我剛出去端了藥進去,就不見了,桌上留了個字條。”說完真的遞上來一張紙條。程譽從不在祁遠面前自稱爲臣,今天如此說,必定是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
祁遠接過字條,突然想起很多年前去望月山,她也是這樣一張簡簡單單的字條打發走了他,他想起那句“此行再無相見之期”,然後,覺得喉嚨口又開始泛起腥甜。
弗止也過來瞄了一眼,薄薄紙條上墨跡還未乾,上面寫着:妾身有愧,避世思過,勿念。
又是勿念,真的能不念嗎?
弗止的反應比祁遠還要大,怒喝着,“我避世避了這麼多年都沒避成功過,一個小小丫頭還談避世?真是荒唐,什麼愧不愧的,她做了什麼虧心事了?”說完似乎回想起了什麼,臉色變了變,問祁遠,“難道她已經知道了?”兩人互看了一眼,纔想起剛纔談話時的那聲貓叫。
她定是知道了自己已不是純粹的神仙,所以才偷偷離開。
祁遠怎會不理解她的想法,身爲他認定的天后,卻已經不是正兒八經的神仙,到時候恐怕連他爹那一關都過不了,更不用說其他老頑固們。
他突然覺得有點力不從心,落瑤依舊不懂他,她並不懂一個經歷過生死的人,連自己的生命都不在意了,還會在意這些無關重要的事嗎?
——
清亁天的天君寧祁遠又一次丟了夫人。
這成爲天族最近明着秘而不宣,暗裡衆所皆知的事情,有好事者繞着彎問當時的知情者梵谷,梵谷君居然破天荒地沒有任何鬆口的跡象,程譽是祁遠忠心耿耿的貼身仙官,更不用妄想從他嘴裡套出什麼,至於還剩下唯一一個可能知道真相的弗止神君,更是無人敢去望月山叨擾他。
於是,天君是如何丟了夫人的,再度成爲一個迷。
有句話說的好,謠言止於拳頭,但程譽仙官卻覺得,制止謠言的辦法,應該是用另一個謠言來遮蓋它。
所以,在衆人還未把天君丟夫人的前因後果琢磨透時,清亁天不知道從哪裡又冒出來一個傳言,據說,梵谷神君歷經整整五千年遊戲花叢的風月史,終於修成正果,博得思蘅仙子的青睞。
瞬間,衆人的注意力被這讓人驚悚的消息成功轉移,但這些人中間不包括程譽,因爲他是這場障眼法的主謀。
程譽站在耀清宮門口長長地嘆了口氣,他是真沒弄明白落瑤公主突然消失的消息是怎麼傳出去的,作爲天君的貼身侍官,他一向把天君的清譽看得比自己的清白還要重要,可誰知日防夜防,依舊讓這消息自己長腿走了出去。
想着在他任職的這段時間,總是讓天君纏上這樣或那樣的傳聞,心裡不由得一陣羞愧,真是失職啊。
昨天,在去思蘅仙子的清欒殿途中,他心裡惴惴地躊躇着,萬一思蘅仙子不配合他,不願意和梵谷演這場戲,那他就得想想辦法去找月神洛笛跟自己演,其實,在冒出後面這個念頭的時候,他承認他心裡是有一絲可恥的期待的。
清欒殿裡,沒想到梵谷居然也在,程譽剛將自己的想法說出來,梵谷就極爲誠懇地讚了一句“妙計”,接着又說道,“程譽,你爲祁遠嘔心瀝血勞心勞力我們都有目共睹,尤其是爲了祁遠的清譽,真是無所不用其極啊。”
程譽抹着汗,有點吃不準這話到底是褒是貶:“多謝神君誇獎。”
梵谷君看了一眼思蘅,道:“其實,我最討厭八卦這個東西,尤其你讓我和思蘅來做這一場八卦的男女主角,我覺得有點不大妥當。”
程譽聽到這裡,正暗自歡喜那他可以去找月神洛笛商量商量,沒想到梵谷君後面一個轉折。
“不過,”梵谷瞥了一眼在門外探頭探腦的思蘅的徒弟姜淵,音量突然高了八度,“雖然祁遠那小子平時對我不怎麼樣,但是助人爲樂這樣的事情,我一直很樂意做,思蘅你心中肯定也是願意的,對吧?”他含情脈脈地看着思蘅,眼裡要滴出水來。
思蘅沒有察覺到梵谷前後迥異的語氣,連忙點點頭。
梵谷瞥了一眼暗自神傷的姜淵,滿意地說道:“所以,我跟思蘅,是肯定要在一起的。”
思蘅繼續點頭,沒錯,她其實跟落瑤打過幾次交道,也挺喜歡她的,那就按程譽的意思,先轉移大家注意力,爲祁遠爭取時間,等找到落瑤,天君丟了夫人的謠言就不攻自破,到時,誰還會注意她和梵谷的事情呢。
門外的姜淵不知何時已經毫無蹤跡,梵谷咧嘴朝門口笑了笑。思蘅有點奇怪,因爲她背對着門口,看不到。正想轉過頭看看門外有什麼讓他如此高興,梵谷拉住她胳膊,道:“我覺得今天的茶很好喝,你嚐嚐。”思蘅喝了口,也讚了一句。
程譽的眼角抽了抽,他看了一眼那杯根本就沒放茶葉的白開水,然後又看了一眼思蘅,心嘆了一聲,他早聽說這位仙子有點木訥,看來果真如此,而這樣子,偏偏入了花花公子梵谷君的眼。
梵谷咳了一聲,肅了肅神情,對程譽道:“你這障眼法使得甚精妙,與祁遠的行事作風越來越相近。這樣,你先回去吧,我跟思蘅還有一些後續細節要商量。”
事情進行得如此順利,讓程譽準備的滿腹勸說之語都積在肚子裡無處可說。程譽其實真不覺得這條計有多妙,只是被梵谷君這麼鄭重其事地一誇,自己也越想越妙。只是他不明白,還有什麼細節好商量的,方纔不是都說的很明白了麼。
他還想問些什麼,梵谷已經不理他,跟思蘅咬耳朵說悄悄話去了,程譽看了看思蘅微紅的耳朵,有意無意地阻擋着梵谷的貼近,他終於慢半拍地反應過來,原來梵谷口中的精妙,是這個意思啊……的確,梵谷君還有很多“細節”要商量,他悄悄退了出去,體貼地給他們帶上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