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秀的態度孟光儀並不關心,他聽出豐淳話語裡明顯的爲任秋預留後路,毫不客氣道:“陛下,臣以爲要判斷任秋是否爲齊王之子其實也很容易,齊王固然不在長安,但其生母楊太妃仍居於太極宮,而其胞妹昌陽公主也在大明宮內尚未下降,不瞞陛下,就在方纔,齊王府的長史曾親自爲他趕到長安縣衙探問消息,待聽說人被臣帶走,似乎也往大明宮方向而來,想必此刻,正在後宮含冰殿上向昌陽公主訴說經過吧?如此,這任秋乃齊王所出,恐怕可能很大!”
“……”豐淳轉頭看了眼魚烴,“使人去含涼殿上詢問。”
說是詢問,其實不如說是通風報信,趁着豐淳把孟光儀拖在紫宸殿,京兆府中羣龍無首,其他人不敢如孟光儀這般頂撞權貴,速速將任秋帶走,然後事情就好辦了。魚烴侍奉豐淳多年,對他的意思自然心領神會,正要離開,孟光儀卻不緊不慢道:“陛下,臣因這任秋身份特別,恐怕關在京兆尹的牢房之中不妥,所以方纔進宮前,另換了一個地方,那個地方,只有臣一人知曉,若是太妃與貴主需要看到任秋才能確認其是否爲齊王之子,還請陛下容臣出宮去帶人!”
魚烴原本已經走到了屏風的邊緣,聞言腳下頓時一個踉蹌,差點沒摔着了,幸虧附近一名小內監機靈,趕緊上前扶了一把,豐淳與元秀也是一陣無語,但見孟光儀神態自若,一臉正氣凜然,豐淳只得暗歎一聲,重新叮囑魚烴:“傳昌陽公主並齊王府長史!”
孟光儀連人都藏好了,顯然是打定了主意不給皇家包庇任秋的機會,豐淳到底還是要臉面的,自然不會在這裡繼續糾纏下去,只能先查下去了。
這時候元秀忽然開口道:“五哥與孟尹究竟在說什麼?”
“此事與貴主無關。”孟光儀不客氣的一句話堵了回來,他倒不是故意與元秀過不去,才這麼一再的掃她面子,而是生怕元秀會藉機攪亂局勢,不等昌陽公主與陳秀被召來對質,爲防萬一,自然不肯給元秀任何可能的攪局機會。
元秀面上頓時露出一絲惱色:“本宮雖然進殿以來只聽得任秋二字,但從孟尹方纔所言,這任秋可能會是本宮的三哥之子,若是如此,那也是本宮的侄子,怎能說與本宮毫無關聯?難道孟卿的意思是本宮與三哥並非兄妹?!”
“貴主,臣的意思是,正因貴主與齊王乃是兄妹,才應該避嫌。”孟光儀乃是探花郎出身,按着夢唐身言書判的四字選官標準,他不僅身材魁梧容貌俊偉,言辭上面亦是犀利如針,否則單憑一腔忠誠熱血,也不至於讓長安城上至九五至尊下至京兆府的小吏提到他都頭疼萬分了。元秀才抓住一點發作,就被他擋了回去,並且詰問道,“皇家血脈,非同小可,貴主這麼說,似乎認定了這任秋是齊王之子?雖然齊王貴爲王胄,然私下生子,且未冠父姓,終究不是什麼美名,難道貴主私下得過齊王確認此子血脈?若是,那麼臣以爲也不必勞動昌陽公主並齊王府長史了,若不是,臣勸貴主莫要爲謠言所惑,畢竟事關齊王聲譽,也涉及到整個皇家李氏的名聲,貴主以爲如何?”
這番話有理有節,元秀自小身份尊貴,所聽的最多的就是諂媚與迎合,就是薛氏教訓她,也是拿捏着分寸,如此被臣下幾乎是指着鼻子教訓不是,除了上一回的王子瑕,孟光儀這是第二個,她一雙杏目瞪得大大的,手裡捏緊了長帔,深呼吸數次才勉強鎮定下來,想要開口駁斥他,但孟光儀這番話着實厲害,她一時間竟尋不到什麼合適的措辭,便聽御案后豐淳爲她解圍道:“九娘只說任秋可能會是,並未確認其身份,正如孟卿所言,皇家血脈非同小可,孟卿是誤會九娘了。”
“……”這樣的回答元秀倒不是沒想到,但她覺得這種回答分明就是在示弱,卻見孟光儀露出恍然之色,一本正經的對元秀拱了拱手,道:“原來如此,卻是臣誤解了貴主之意,還請貴主饒恕!”他看似誠心的賠完罪,接着卻又緊道,“臣方纔那麼說,也是爲貴主好,畢竟任秋如今血脈未明,貴主身份尊貴,一言一行,皆牽動上下,若是因此引起判別失誤,終究不美!”
“孟尹有心了。”元秀氣得咬牙切齒,“本宮不過是一介女子,倒是孟尹,身爲京兆府之長官,掌京畿二十三縣之黎庶,肩負如此重任,若是經常誤解他人,卻讓本宮好奇孟尹平素到底是怎麼辦案的?莫非那些案犯都是孟尹誤解之下抓入牢中,又在誤解之中宣判下去的嗎?”
孟光儀不動聲色道:“臣爲京兆尹七年,按我夢唐之律,每年皆有刑部考官覈查臣辦之案,會同前因後果發往吏部得出結果,臣不才,七年考覈皆爲甲等,貴主若有疑惑,或者可以向刑、吏兩部尚書查覈。”
“九娘……”豐淳正在思忖該如何處置任秋一案之事,見元秀倒與孟光儀真的計較起來,心中暗暗搖頭,孟光儀若是元秀一個尚未及笄的女郎就能夠駁倒,也不至於讓他這個至尊都頭疼了,這七年來孟光儀不畏貴胄門第,但凡撞在了他手裡的案子皆是徹查到底按律判處……就算有南陽張氏的庇護,他所結的仇人也足夠繞着長安城轉一圈了,若沒幾分真本事,還能等到這會上殿來與元秀交鋒,只怕連墳上青草都長過幾苒了。想着昌陽反正也快到了,豐淳不忍心看元秀被他欺負,便想讓元秀先行離開。
誰知他纔開了個口,元秀被孟光儀激怒之下靈光乍現,也不理會豐淳,指着孟光儀冷笑道:“你連續七年考覈爲甲等,長安孟郎在左近無人不知,連本宮在深宮之中也有所耳聞——那任秋爲何在你面前還敢囂張?”
她這麼一說,等於是承認了先前躲在附近偷聽了,孟光儀早就知曉,如今也不戳穿,只道:“臣在坊間雖有些許薄名,然也非所有長安人氏都見過臣之面目,貴主方纔不也是得了陛下提醒才知道稱臣爲孟尹嗎?”
“那麼孟尹按例巡視長安縣,想必也是許多人知道的了?”元秀眯起眼,“看來任秋是生怕此案撞不到孟尹手裡吧?”方纔孟光儀稟告之時,劈頭就是“臣今日按例巡視長安、萬年兩縣”,元秀急着反駁他,到底抓到了把柄——任秋在長安縣衙的堂上傲慢無禮,是因爲他沒有認出一旁的孟光儀,這是孟光儀自己給出的解釋。
但孟光儀巡視長安縣乃是按例,也就是說稍有留心者便可知道他今日的行蹤,偏偏任秋在今日犯案被長安縣衙抓去,順理成章的遇見了孟光儀!豐淳、元秀這等宮闈之中長大的人,可不會相信什麼湊巧,加上任秋的複雜身世,自然會想到了任秋乃是被人陷害的上面。
而公允的說,此事也並非沒有疑點。
魚安源等侍者不由眼睛一亮,豐淳神色不動,卻見孟光儀微微一笑,復拱手道:“貴主,臣巡視雖是按例,但正如長安許多人並未見過臣之面一樣,任秋也未必知曉此事。”
“那麼,本宮卻要請教孟尹——任秋所犯之案,究竟爲何?”元秀不緊不慢道,“他殺了什麼人、在何處動手,又有什麼人證、物證,仵作又有什麼證詞?”
孟光儀淡然一笑,正要說話,殿後一個響亮的聲音傳來:“九妹說的不錯,本宮也很想知道,孟尹不問青紅皁白,就將任秋抓走,卻不知道他到底犯了何事!”
是昌陽公主到了。